兩只獸縮到了牆角,恨不得變成一條蟲子永遠地藏起來。
唐初、朱紅、方子寒三人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就連心跳的頻率都顯而易見地慢了下來,體內活躍的生機漸漸停歇,如同陷入了假死狀態。
顧涼瞧了瞧這三人,心想不愧是能在錯亂空間垃圾場活下來的,單是這一套藏匿的功夫便能與金丹修士壓箱底的絕招相媲美。
飄渺天音很近很近了,近得就像望舒正站在小屋外,那無形的恐怖壓力就連顧涼都汗濕了衣衫。
但顧涼的緊張並非因為畏懼望舒,而是因為丹田內肆虐成災的紫色天火和肩頭上屢次想跑出石屋的火之龍靈,還因為她竟想拉開石門與望舒交手!
是她受到了望舒的蠱惑嗎?
還是因為暴`動的天火與龍靈影響了她的判斷力?
顧涼沒有空閑的心思。去考慮答案,她所有的意志力都用來克制蠢蠢欲動的本能。
叮—叮叮叮—叮叮……
石屋外,優美動听的天音始終縈繞不散,猶如仙人降世。
石屋中,除了顧涼之外的三人兩獸漸漸平靜下來,臉上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那五條腿的小獸似乎捕捉到什麼靈感,竟是陷入了頓悟。
顧涼緊緊盯著石門,指甲深深陷入到掌心之中,嘴里也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望舒就在門外。
與她隔著不到三尺的距離!
但她不能出去,潛意識告訴她。望舒若見到了她,絕對不會讓她活著!
這種玄之又玄的感知曾幫助顧涼數次逃出死神的指掌,此次也不會例外!
顧涼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心髒,似乎這樣做就能阻止它從喉嚨眼里跳出來。
「你……」
石屋外,忽然傳來了听不出性別的聲音,既不悅耳也不顯得難听。
「……是……乾坤派弟子。」
那被稱為望舒的殺戮領主一字一頓地道出了顧涼的來歷。
他說的應該是古代語,但是咬字和口音比顧涼懂得的古代語更為古老晦澀,應該是神魔二族交戰時期的語言。
望舒從前就知道乾坤派?
還是他能窺到她的來歷?
顧涼沉默著,目光在三人兩獸身上一掃,發現他們仍是那副痴痴的模樣。壓根沒注意到望舒開口。
「別……緊……張……」望舒似乎很吃力。就像做了很多年啞巴,「我……沒有……惡意。」
顧涼是不信的,依舊緊閉著嘴巴不。
這個世界無限遼闊,無奇不有。關在陷空城監獄第四層的死尸能通過言語施展特殊的規則。焉知望舒是否也有如此神通。
「我……想知道。乾……坤派……是否還在?」望舒輕輕敲了一下石門,斷斷續續說道,「別……開門。說……就可以。」
這個望舒還與乾坤派有關系?
顧涼沉默以對,她咬住了舌尖,以免自己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魯莽沖出去。
屋外,望舒等待了片刻,又開口了︰「求……求你,告……訴……我。」
他的聲音哀慟,就連天音都變得低沉緩慢起來,悲傷氣息悄然彌漫,三人兩獸情不自禁地淌下了淚水。
顧涼一把按住跳到牆上要噴火的火之龍靈,心冷如刀。
又片刻,望舒說道︰「我……是……乾坤派……弟子,我……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但……在感覺到……你的氣息……的一瞬,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麼?
是自己身為乾坤派弟子的身份?
還是自己的名字?
顧涼默默地在心中詢問,一聲不吭。
「我是……你的長輩。」望舒說,「我知道……你姓顧,是……顧正南的後代。」
顧涼知道顧正南這個名字,在乾坤派立派之初,她是最厲害的祖師之一,其神主牌仍高高供奉在先祖寶殿之中。
望舒敢于直呼顧正南的大名,若他曾是乾坤派弟子,那麼他原本的身份只會是那幾個能與顧正南並肩稱雄的祖師。
乾坤派有五位立派祖師,顧家顧正南是其一,剩下四人分別是第一任掌門韶小夏、第一任劍峰峰主姜余、第一任執法堂堂主辛風疾和第一任攬月城城主秦湘。
望舒不會是顧正南,也不會是韶小夏和秦湘,因為後二人在坐化後便分別化作了乾坤派宗門里的一座山峰和門派至寶天羅刀,再無可能轉世重生。
望舒是姜余還是辛風疾?
顧涼一邊猜測,一邊飛快地在身上兩處大穴重重點了點,給自己設下封印。
望舒在門口站了那麼久,她快要壓制不足自己跳出去與他開戰的渴望了。
「顧正南……」望舒似乎被自己口中的三個字驚到了,他自言自語,「你……是顧正南的後代,那麼……我……是誰呢?」
石屋忽然一震,望舒砰地撞在門上。
「我是誰?」
「我怎麼記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望舒似乎被自己繞得瘋癲了,一下又一下地用腦袋撞著石門。
也幸虧他力氣不大,不然整個石屋都要塌下來。
顧涼微咬了下唇,無端的覺得難受。
望舒撞著石門,嘴里胡言亂語。
「我死了!可是我又活了!」
「我不是他!但我就是他!」
「乾坤派氣數已絕!大劫要來了!神荒要滅了!三千界要滅了!」
「都是我的錯!」
望舒也不撞門了,無力地坐下來嚎啕大哭。猶如丟失了最喜歡的玩具的孩子,心痛又後悔,胡亂地重復道︰「都是我的錯!我有罪!」
隔著薄薄的一堵牆,顧涼用短劍在地面上刻了姜余和辛風疾的姓,想起了這兩位祖師的傳奇過往。
姜余是劍修,在成為至尊級強者之後,他的修為停頓數萬年無法寸進,最終心生絕望,舉劍問天︰「何不允我成仙?」
天不答。
姜余心灰意冷,遂游歷三千大世界。收集各種珍稀罕見的材料。在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後鑄就絕世凶兵戮天劍。
劍如其名,戮天劍從一開始就是為戮天而存在。
但姜余失敗了,失敗得一塌糊涂。
他被天罰劈了九九八十一天,然後灰飛煙滅。
韶小夏與秦湘因此而死。乾坤派遭到空前打擊。險些滿門覆滅。
辛風疾則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傳奇。他壽命極長,可以說是乾坤派歷史上活得最久、死得最無憾的一位祖師。
因為辛風疾,乾坤派得以牢牢地屹立東洲不被妖族所欺。得以獨立出神魔二族、巫妖二族的漫長戰爭,得以熬過立派之處的風雲動`蕩……
辛風疾晚年時候,他花了數萬年時光走遍三千大世界,最後回到乾坤派,道了一句︰「外面的世界千好萬好,不如我乾坤派好。」
說完,辛風疾便盤膝做在蒲團上,永遠地閉上了眼楮。
望舒口口聲聲說他有錯有罪,他會是敢于戮天的姜余嗎?
顧涼覺得這猜測很不靠譜。
首先,姜余的時代距離如今不知多少萬年,他是斷然活不到現在的。
然後,姜余的性格如劍一般寧折不彎,驕傲自負到了極點,他決然不會認為自己的戮天之舉乃是罪過。
望舒會是辛風疾嗎?
顧涼不敢問,她摩挲著短劍暗紅的劍柄,一點點地將地上刻的兩個姓氏抹掉。
望舒死了又活了。
望舒不是他,卻又偏偏是他。
望舒知道乾坤派氣數已盡,知道恐怖大劫將至,知道這場始于神荒世界的大劫將會席卷整個三千大世界。
望舒到底是誰?
原著里沒有望舒,原著里沒有朱紅等人和他們的小村子,原著里沒有游蕩在廢墟的各種怪物。
在乾坤派有記載的歷代先祖中,望舒這個名字也不曾出現過。
但在三千大世界,望舒是故老傳說中月神的神名,就像璇璣天女、南宮望那樣輝煌了整整一個時代。
屋外,望舒又發起了瘋。
他的語速又快又含糊,顧涼豎起耳朵認真听,都沒有听清楚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屋內,三人兩獸仍然沉浸在天音的玄妙中,只是臉上的神情變得像望舒一樣傻傻呆呆,五條腿小獸的頓悟也被打破。
顧涼苦苦支撐著,她咬住短劍,與本能做著艱難斗爭。
一刻鐘了。
一個時辰了。
半天了。
石屋外,天音依舊悅耳動听,望舒沒有了聲息。
但他還在那里。
顧涼的神經已經麻木了,她無意識地轉了轉眼珠子,身上汗水流到地上,濕漉漉的一片就像被水淹過。
「我是誰?」
望舒冷靜的聲音拉回顧涼飛到天外的理智。
他又要發瘋了嗎?
顧涼疲憊地挪了挪身子,準備迎接下一輪的拉鋸戰。
望舒卻在門外自問自答︰「我是乾坤派門徒。」
顧涼怔了怔,心頭驀然涌起難以言喻的無盡悲意,懊惱後悔得想要用自我了斷的極端方法來逃避。
但顧涼是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的。
那是望舒的情緒。
「後輩,」望舒輕輕敲了一下石門,他的情緒似乎平靜下來,聲音穩穩地挑破了顧涼的又一個身份,「你,是來自天外天的破局者。」
顧涼依舊沒有,甚至沒有回應望舒。
直覺告訴她,望舒對她有殺意。
只要她予以回應,他馬上就能殺了她。
「你,是不應該存在的人。」望舒說,「你,將會毀了顧家,將會覆滅我們的乾坤派,將會為三千大世界帶來無窮無盡的殺戮和死亡!你是災星!」
這就是望舒對她生出殺意的原因?
顧涼抬手穩住嘴里咬的短劍,听到望舒對自己道歉︰「對不起,年輕的後輩,我必須得殺了你。」
你憑什麼殺我?
因為那些只有千億分之一可能的猜測?
顧涼略微勾了勾唇,露出一個冷笑。
如果是在回到神荒之前遇到望舒,或許她會因為這則斷言滋生了心魔,從而走向自我毀滅的下場。
但是現在,她不會因望舒的判斷而生出任何波瀾。
因為純微是個好師父。
因為純微是個好掌門。
因為乾坤派是她的家,她是這個家的一員。
屋外,望舒仿佛能窺听到顧涼的心靈,他沉默了良久,長長嘆息道︰「可惜,我現在已經不算是乾坤派門徒了。」
顧涼垂了垂眼,發現望舒對自己的吸引力正在逐步削弱,但她並非有絲毫的放松。
「我連人都不是。」望舒說道,他那迷惘的情緒隔著牆壁也能清晰感覺到,「罪土上游蕩的怪物也不是人,但它們至少是三千大世界的物種。而我,我失去了這個資格,所以這是我的罪。」
顧涼想起了明輝。
明輝在毀滅迷宮中遭到怪物附身,那些怪物奇形怪狀,看起來也不像三千大世界里誕生的物種。
顧涼還想到了自己。
她來自于天外天,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就是一個外星人。
但她是人,是與紀珊、顧弦一樣的人。
「我的大限就要到了。」望舒在門外說,「後輩,你不願應我也不願見我,此做法失禮了些,卻是對的。」
望舒這麼說,是因為他的本能里也想殺她?
顧涼默然不語。
「我馬上就要離開,神智不復。所以,接下來的話,你都得听仔細了。」
她在听。
望舒說︰「罪土擁有自成體系的規則,它只能進不能出,哪怕是至尊級強者也不例外,除非手中掌有逆天寶物。你若想真正離開,便得遵循我畫在石板上的這幅地圖所示去做,但這條路凶險異常,離開的幾率十分渺茫,你得想好了才下決定。」
「此外,我雖與乾坤派斷了因果,但情誼尚在。若是乾坤派仍在,若是你能回到宗門,請你代我給掌門他們上一炷香。」
「還有一件事,我記起我是誰了。」
是誰?
顧涼心中急問。
望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是秦時月。」
望舒居然是秦時月?
顧涼瞬間便瞪大了雙眼。
秦時月所在的時代可不是說古代語,而是人族主宰三千界後推行的現代語!
不對!
望舒說他是秦時月的時候,他用的就是半古不今的現代語!
但秦時月在立派祖師面前也是後輩,他哪來的底氣直呼顧正南大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