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不是吃素的,馬上派人鎮壓,不管是帶頭的罪魁禍首還是跟從者,但凡抓到都會人頭落地、暴尸城頭。
如此殺伐鐵血的手段確實有一些作用,但是不出半年,新的起義再度爆發,遠比前幾次凶猛激烈,甚至侵佔了好幾座城池自封為王,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要殺死皇帝建立新朝。
朝廷對此感到無比的震怒,派出大軍兵臨城下,結果卻遭到起義軍軍師算計,被分而擊之,近半數朝廷軍覆滅,甚至連將軍都被斬殺,只能大敗而逃。
趁著士氣大漲,起義軍一口氣攻佔七座城池,朝廷終于覺得怕了,不得不派人招安,甚至承認起義軍首領鄭王的身份。
這鄭王出身不高,倒也容易滿足。
朝廷承認了鄭王的地位,他便真的不與朝廷作對,每日飲酒作樂,更有嬌`妻美妾作伴,手下人被招安的招安,被遣散的遣散。
普通百姓們對這個結果是很不滿意的,但他們又能怎麼辦呢?
今年從年頭到年尾都是多災多難,只能期待明年風調雨順,然後該做什麼做什麼,該怎麼活就該怎麼活,至于壓在他們頭上的貪官和大戶……哎,咱們小老百姓,民不與官斗,忍忍也就罷了。
此時已臨近年關,無論是朝廷還是鄉野,亦或是被招安的鄭王,都在忙著過年,別的事暫且放下不談。
在老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後,顧涼和衛澈沒有前往京城摻和到權勢斗爭之中。也沒有前往江南,而是去了西邊。
這里屬于當朝之邊境,越往西則土地越貧瘠,草原也越稀疏,更有性格剽悍喜歡劫掠的蠻人南下,經常性地燒殺搶奪邊境的村莊、鎮子和小城。
白陽城便是一座很小的城池,有軍隊駐扎,城中人口只有數萬,卻最接近蠻人的地界,戰爭頻發。歷史上也曾幾次失守。
大概也是因為戰爭的緣故。白陽城的人們遠比其它地方爽朗直接,民風十分淳樸和善,女人的地位也高,個個都如男子般強悍霸氣。
衛澈買下一處帶著院子的鋪子。掛上寫著藥房兩字的匾額和一個葫蘆。很認真地做起了坐堂大夫。顧涼則是他的徒弟,隨著他學習醫術。
護衛和丫鬟們也在對面街買了院子住下,除非出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否則不會打擾兩人的日常生活。
開藥房之前,顧涼已經在跟衛澈學習醫術,她在制藥方面極具天賦,對醫術的掌握程度卻不高,資質只能算中上。
衛澈悉心教導,顧涼努力地學,都說勤能補拙,如此大半年,她的醫術已經能擔任普通藥鋪的坐堂大夫。
因為回到江南山縣的路途十分遙遠,又是真心的喜歡白陽城和白陽城居民們,顧涼沒有啟程回家過年,而是留在藥房。
距離正月初一還有十來天的時間,北風卻越發猛烈,天氣冷得讓人不住打顫,街上行人寥寥。
藥房開了一天,只有一兩個病入進來看病,眼看天色越發黑了,應該不會有生意,衛澈便也關了門,回到里面的院子。
屋里燒著土炕,暖烘烘的。
一群人正圍在大鍋邊吃晚飯,籃子里放著新鮮蔬菜,盤子里則是牛羊肉,還有各種口味的小丸子,想吃就往鍋里放,其樂融融。
看到衛澈進來,顧涼搬著凳子往初妝旁邊挪了挪,嘴里還吃著小丸子,含糊說道︰「阿澈,就等你了!」
看著她被熱氣燻紅的小臉,衛澈不由微微一笑,搬了小凳子坐下,也不管身為秦親王應有的威風和尊貴,就如一個普通人那樣圍著火鍋與他們一塊吃。
同行四年走過無數地方,眾人早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無論是衛澈帶著的護衛還是顧弦派來的四個丫鬟,又或者是顧涼、衛澈兩個主子,彼此間都混得很熟了。
衛澈給顧涼碗里夾了小丸子,又夾了一塊煮得剛剛好的牛肉,眉眼柔和而溫暖,態度親近而自然︰「你喜歡吃這個。」
顧涼對他的親近已沒有以往的抵觸,把對方的好意全部笑納,伸長了筷子給他也夾了一些蔬菜和肉類︰「你也吃。」
衛澈含笑應了,一邊吃一邊夾菜,還能時不時分神留意,看到她熱得出了汗,便騰出手遞汗巾子,不可謂不體貼入微。
其余人皆是見慣不怪,因著衛澈也沒有傳言中描述的那麼可怕,他們甚至有膽子調侃他二人。
可惜顧涼不是尋常少女,她臉上笑眯眯的,十分大方地接受了眾人的戲言,臉上沒有露出一絲羞澀之色,甚至能和他們一起嬉笑,把調侃之人說得臉皮通紅。
倒是衛澈臉皮薄,每每被這些損人說起,不是紅了耳朵尖就是紅到脖子根,偏偏他臉上總是正經得不得了,看著就讓人想發笑卻又不敢真正笑出來,憋的那難受勁就別提了。
顧涼心說,這大概是傳說中的自作自受了,若你們沒來撩我和阿澈,又怎會被憋得臉都變了形?
粗疏擦了臉上薄汗,顧涼把汗巾子往兜里一塞,繼續向美食進攻,她碗里被衛澈堆起一座小山,樣樣都是喜歡吃的。
衛澈看著顧涼吃得腮幫子鼓鼓的模樣,心里喜歡得不得了,一個勁地往她碗里夾菜,自己倒是沒有吃多少。
顧涼雖是個小姑娘,胃口卻能和大漢相比,想怎麼吃就怎麼吃,而且還不會擔心發胖,這體質讓四大丫鬟和初妝嫉妒得不得了。
看到這兩人明目張膽地秀恩愛,一群人便調侃起來,最後仍是被虐。
熱熱鬧鬧一頓晚飯吃完,丫鬟們自覺地去洗碗。護衛們則將現場清理了,然後告別顧涼衛澈二人,回到自己的院子歇息。
大約是吃得飽了沒心思去做別的,顧涼懶洋洋地躺在軟榻上,與初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慢慢消化胃中食物。
衛澈進來後,初妝便悄悄退下了。
「今天打烊得早,想躲躲懶。」顧涼依舊躺在軟榻上,沒有起來,她看了衛澈一眼。發現他已經沐浴了換過衣服。身上還帶著淡雅冷香和氤氳水氣。
衛澈走到軟榻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看著臉上猶有幾分倦意的顧涼說道︰「覺得肚子不舒服就把腳遞過來,我給你按按。」
顧涼順從地把腳伸過去,眯著眼楮說道︰「不是肚子。是頭。有點暈。」
醫者不自醫。顧涼能給白陽城的居民們看病,也能給受傷的士兵處理各種傷口,模自己的脈卻總是不太準確。
衛澈把顧涼的腳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去捉她的腕模脈,片刻便有了結果︰「風寒入體,喝一碗姜湯再出點汗,便不會有事了。」
「嗯。」顧涼應了聲,仍是倦意深重。
衛澈又給她重新號了一次脈,順便模模額頭,沒發覺溫度升高︰「注意保暖,你也是大夫,懂得比初妝他們多。」
顧涼稍微睜大了眼楮看他,眸子清亮得就像一汪泉水,臉上卻是呵呵傻笑,一副樂滋滋的模樣,也不知心里在想什麼。
衛澈懶得問她,低頭看著擱在自己膝上的腳,把羅襪褪了,耐心揉捏腳掌上的穴位。
顧涼還在看著他,她想起了相處的這三四年光陰,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阿澈,過完年,我十三歲了。」
「嗯,再有兩年及笄。」
「這天下能撐得了兩年嗎?」。
「你爹的山縣能。」
「可是叔叔嬸嬸爺爺都在京城,舅舅姨姨姥姥也在京城。」
「他們會有選擇的,你大哥能安頓好他們。」
「我跟他們不親,親的是爹爹和娘。」
「顧家逼迫你,都是我的不對,很抱歉。」
「你這句話說了很多次了。」
衛澈抬起頭看著顧涼的眼楮,神態有些固執︰「我都記得,可你沒有原諒我,我也不覺得後悔。」
顧涼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自己都不覺得這件事是不對的,你說,我還能原諒你什麼?」
衛澈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低頭繼續按捏︰「我只是太心急……也太驚喜了。」
他做夢都沒想到顧涼會入輪回,當時又是年少,性情遠比如今桀驁,喜歡了便想搶過來,哪管別人和當事人的意思。
但顧涼極其果斷地斬斷了前塵所有記憶,此事令得衛澈的頭腦也冷靜了些許,到底還是把她還給爹娘。
衛澈把羅襪給顧涼穿了,說道︰「換另一只腳。」
因為姿勢不太舒服,顧涼便坐了起來,把另一只腳送到衛澈手上,看著他說道︰「你對我,真的很好很好。」
衛澈的唇角往上揚了揚,說話的語氣卻很尋常︰「阿涼,你知道的,我心悅你。」
他溫熱的手掌握著她的腳,也不知怎的,顧涼的臉上忽然一紅,輕輕哼了聲︰「你就只會在我面前說。」
面對護衛丫鬟們的調侃,這家伙羞澀得像個小媳婦,壓根不敢把對她說過的話在他們面前說出來。
衛澈想起自己被取笑的糗事,難得反駁了一句,看著顧涼很認真說道︰「你也只會在他們面前說。」
顧涼先是一怔,下意識便往他手上踹一下,傲嬌了︰「我嫁不嫁你還說不定呢!」
衛澈的目光溫柔如水︰「阿涼,你喜歡我。」
這句話說得太肯定也太欠揍了,顧涼抿嘴一笑︰「我也喜歡爹娘,喜歡弟弟妹妹和大哥,喜歡初妝。」
衛澈說道︰「這不一樣,你以前是不太喜歡我的,現在你喜歡了。」
因為年少沖動,他花去了四五年的時間,才漸漸讓她習慣他的存在,讓她像喜歡爹娘和兄弟姐妹那樣喜歡自己。
顧涼眨了一下眼,理所當然道︰「你對我好,我當然會喜歡你。」
衛澈不由得露出笑容,如玉面容在朦朧燈光下的映襯下越發美得讓人心炫神迷,就像戲文里說的狐妖艷鬼,勾魂奪魄。
美色是沒有界限的,饒是顧涼心志堅定,也被晃得花了眼,趕緊伸手去遮。
「阿涼,我一直都會對你好。」
她听到了衛澈的承諾。
顧涼嘻嘻地笑了,放開手對他說道︰「那我便一直喜歡你。」
這是她的承諾。
衛澈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柔和,大約是覺得面對顧涼亮晶晶的眼楮不太好意思,低了頭繼續給她按穴位。
顧涼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很愉快,听著就像紈褲大少成功調戲了良家少女,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衛澈心中卻感覺不到愉快。
他知道,自己是個貪婪的人,得到了顧涼的喜歡,得到了顧涼的承諾,還想得到更多。
她是他的妻,他想要她的親口承認,想听到她對他說出「我心悅你」這四個字,想要她堅貞不渝的愛,還想要她留在輪回,給予他生生世世的陪伴。
衛澈還想完全徹底地佔有顧涼的一切,甚至設想過她的爹娘、姐妹、兄弟全都無情地拋棄她,那樣她就只能接受他的溫暖……
身為當事人,衛澈比誰都清楚,這些想法是不該有的,一旦被顧涼知曉,她將會永遠地離他而去,永遠都不會回頭。
他太卑劣陰暗了。
這樣的一個他,又怎能有資格與她並肩面對一切?
衛澈思考這件事用了很多年,他不想再壓抑下去。
按好穴位,衛澈給顧涼穿上襪子,套上鞋子,然後抬起頭看她,問得很直白赤`luo︰「阿涼,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顧涼臉上微怔,許是跟不上衛澈的思路,思忖片刻後才說道︰「你現在問我,我只能告訴你,答案是否定的。」
顧涼不喜歡模稜兩可,雖然兩人有婚約在身,但她從未想過嫁給他。
衛澈又問她︰「若是再過五年呢?」
顧涼說︰「五年後的事情五年後再談,你問我,我如今也是不知道的。」
她站起來整理衣服上被壓出的褶子,打算喊人進來燒水煮茶。
衛澈也站起來,注視著她的眸子,說道︰「我曾經立下承諾,絕不會勉強你半分。」
顧涼的感知很敏銳,問他道︰「如今覺得後悔了?」
衛澈點頭,並不否認事實,態度誠懇地說道︰「阿涼,我不會對你食言,盡管我……想要的,不僅僅是你的喜歡。」
顧涼笑了,雙手搭在衛澈肩膀上,說道︰「阿澈,坐下。」
衛澈對顧涼的意思不明就里,心跳卻無端的有些快,手心似乎也出了汗,他依言坐下,高度只到顧涼肩膀。
顧涼垂了頭看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繞到他耳邊,輕聲告訴他︰「我喜歡你,就如喜歡我最重要的親人。」
衛澈沒反應。
顧涼等了他一會兒,他依舊沒反應。
她便往後退了些,認真看他,眼中帶笑。
衛澈白女敕的臉上倏地紅成一片,滿心都是前所未有的窘迫和羞澀,還有淡淡的被調戲的惱怒。
他覺得格外的坐立不安,可顧涼的手還在肩上搭著,只能乖乖坐在小凳子上被圍觀,大腦早已是空白。
阿涼親他了!
阿涼說她喜歡他!
好歡喜!
好幸福!
好溫暖!
他想親回去!
可是不敢!
不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