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晨,天邊透出微亮曙光,空氣里彌漫著濃厚的水氣。
殷無憂很努力地轉著井架上的輪軸,一桶桶把冰冷的井水打上來,一直到水都滿缸了還不感到倦煩。
她的裙擺濕了,繡鞋也濕了,上頭還沾染著她昨天晚上翻土的痕跡。
她要努力工作……她一定要很努力工作才行啊!
只要她夠努力,一定可以把她心里困擾的煩惱給忘掉!
她一定要忘掉……非忘掉不可!
倒下最後一桶水,終于讓整個水缸都滿溢了出來,她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借口,丟下了木桶,一臉挫敗地看著水缸里映出的憔悴面容。
「這就是你嗎?殷無憂,看起來好狼狽的樣子,這真的是你嗎?」她苦澀地失笑出聲,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連忙拭去不爭氣的淚水,轉身往外走去,看著門外的天色猶暗,心想小順子一時片刻應該還不會過來吧!
她等著他送種子來呢!
她可以種花、種萊,忙些花花草草,找些事情讓自己變得很忙,一定就可以忘記炎焰要冊立新後的事情吧!
她心里好難過,因為他不但廢了她,竟然還立刻要冊立新後,她原本還以為自己在他心里有一點地位,沒想到在他心中……她什麼都不是!
忽地,她感到小骯傳來一陣抽痛,她扶住了門框,忍痛不住地跪了下來,深吸了口氣打算勉強起身,這時,她看見了鮮血從裙擺下端滲了出來,揉合著水漬迅速地暈散。
「不會……不會的,是不是?事情不是我心里想的那樣,是不是?」她咬著唇對自己反復詢問,心里卻已經有了底數。
她早就該發現了……當她的月事遲來了十多天時,她就應該發現的!
殷無憂努力地撐起身子,跌跌晃晃地走到大門邊,用力地拍著從外面反鎖的厚重木門,喊得聲嘶力竭。
「救命……救命啊!誰快來救救我的孩子……快來救命啊……」
早朝之後,幾位大臣聯名要面聖,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請皇上及早做出決定。
炎焰原本還以為他們要上奏的事情有多麼重要,沒想到他們要提的事情就是請他早日冊立新後,以穩定後宮。
「經過多日挑選,臣等認為後宮之中有兩位嬪妃很符合當皇後的條件,一位就是永寧宮的莊妃娘娘,另一位就是長信宮的崔妃娘娘,她們二位娘娘都出身名門,當初在選秀評等也都是上上之選,一定不會辜負皇上期望才是。」
炎焰笑喟了聲,剛俊的臉龐顯得有些冷淡,有時候,他這皇帝真不知道這些臣子們究竟是如何揣度聖意的,擇立新後之事,他原本就興致缺缺,當然更不會對那兩個妃子有任何期望。
他唯一有所期待的女子,如今已經被他貶入冷宮……
現在就算隨便選一個妃子當他的皇後,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差別,或許他應該快刀斬亂麻,從中挑選一個吧!
「那就讓——」
他才正想宣布新後人選,這時,大殿之外卻傳來一陣騷動,小順子就像只泥鰍般擺月兌侍衛的阻攔,連滾帶爬地街進來。
「皇上,娘娘她……」小順子跑得太急,一口氣差點提不起來。
「娘娘?哪個娘娘?你把話說清楚。」管公公沒好氣地問道。
「就是皇後娘娘……不,是被貶入冷宮的殷娘娘,請皇上快派太醫去看她,娘娘她……」
「她怎麼了?」听到殷無憂的名字,炎焰一顆心陡然被提到喉頭。
「昨天娘娘說冷宮的院子很大,能種很多東西,請奴才今天給她帶一點花果菜種去,她要把它們種下去……」
「說重點!」炎焰怒吼。
「是是……奴才今天送種子過去的時候,就看見娘娘捧著肚子喊疼,她的襦裙上都是血,奴才听她在喊救命,可是她要救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肚子里的胎兒……皇上,請快點派太醫過去!」
一瞬之間,炎焰有種心魂俱碎的感覺,他猛然站起身,對內侍咆哮道︰「快去召太醫,快去!」
為什麼……她的心里竟然有恨?
迷蒙之中,殷無憂感覺自己就像墮入了黑暗之中,她不是已經認命了嗎?他將她貶入冷宮對她而言,不是懲罰,而是一種解月兌呀!
那究竟是為什麼……她心里會有恨?
是恨他嗎?
他是君王、是她的丈夫、是她賴以為信仰的天、是她深愛的男人啊!她為什麼要恨他?只因為他同時也是將她從皇後的位置驅逐、貶入這冷宮里過日子的主宰者嗎?
冷宮里的每一個夜晚,都是淒涼而寂靜的。
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月夜的窗前,腦海里盤旋著一幕幕與他過往的回憶,最常闖進她回憶之中的,是他們初見面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應該有那麼一點喜歡她吧?在知道她是殷中贊大人的女兒之前,應該有喜歡她吧!
哪怕是一點點都好,他應該有喜歡過她吧!
她不恨他,她深深明白自己並不恨他,那究竟如滴水般不斷滲入她心底的恨,是為了誰呢?
「無憂!」
在她再次昏迷之前,她听見了他的呼喚……
等炎焰帶人趕到冷宮之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殷無憂已經失血過多,肚子里的胎兒已經確定保不住了,據太醫診斷,她應該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應該需要贍養的期間,她卻過分勞動,也難怪孩子會保不住。
炎焰坐在暖炕邊,斂眸凝視著她雙眸緊閉的蒼白小臉,才不過短短幾天,她明顯地消瘦了!
「好疼……我的肚子好疼……」她按著肚子,說著夢話,晶瑩的淚水溢出眼角,滾落頰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藥已經給她服下了,為什麼她還喊疼?」炎焰一時心急如焚,怒問待守在一旁的太醫。
太醫戰戰兢兢地拱手回稟道︰「回皇上,按照道里來說,皇子已經順利引產了,娘娘雖然會感到不適,但應該不是大痛才對,只是怕……」
「怕什麼?快說!」
「只怕是娘娘知道自己失去皇子,心里無法釋懷,造成玉體也受了影響,才會連睡夢中都仍感到疼痛,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藥石罔效啊!」
聞言,炎焰感到心頭彷佛被巨石一震,久久不能言語。
「全都退下,誰也不許來打擾。」他嘆了口氣,大手撫著她蒼白的臉頰,對她充滿一種說不出口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