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大亮,徐府的一切井然有序又安靜,在府里的一角—徐直直接推門而入,眉目掃過室內,干干淨淨的一點暴力後的混亂也沒有。她略略挑眉,視線落在坐在窗邊的男人身上。
阿玖給他的衣著並不苛刻,出去沒有鳳凰繡紋外,是如往常那樣一襲西玄貴族的男裝,面容也是過去的齊整,如果不是他確定今時已是周文晟登基,她真要以為前幾日在牢里見罪犯周文武不過是她的一場夢,現在在她府里的還是那個有勢力的尊貴的二皇子。她邁開步伐過去,殷勤地替他推開窗。
「阿武,看你適應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我就說,你也不傻,很快就能明白我這里才是你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有什麼需要盡避跟阿玖說,別客氣。」她語氣溫和中帶著些許難得一見的熱情,周成武一雙陰沉的黑眸終于轉向她。
他諷刺笑道︰「我還當大姑娘會晾我一年半載呢,這麼饑渴啊,竟想白日宣yin?我記得你十年前曾著一本書,說什麼西玄男女三十後再也沒有激情,都是以繁衍後代為主。你想打破自己的述作,我也配合,就是想你是徐達勉強動情了。」徐直好脾氣地笑笑,本要輕輕拍著他的面頰,哪知他一個伸手,扣住她的皓腕,力道不大,卻比在牢里有力許多。
他目光膠在她一點都不意外的面容上。
她挨近他,低聲與他說道︰「噓,別說。看我對你多好,私下叫阿玖撤了那種上身的軟筋藥,我的後院人怎能半死不活呢?你是不是該報答我一下?」隨即,她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的說道︰「阿玖,拿過來。」朱紅木盒遞到她的面前,徐直興致高昂的打開它,小心地取出里頭的東西,再一抬眸,注意到周文武望著她的身後。
她不太在意地說道︰「是陛下賜的人,或許以後會取代阿玖,他叫……嗯?」
「九行。」姜玖提醒著。
「是啊,他叫九行。你放心,他不會隨便外傳你的存在。」她再度挨近他,神秘兮兮地與他耳語道︰「阿武,我可是費了一番心血才弄回你來,連陛下要送人來作為交換條件,我也一口允了,你道我對你用不用心?」她的音量只有他能夠听見,眼底又帶著他未曾看過的熱切,讓他一時無法適應。眼前這個熱情曖昧、眼神明亮奪目的徐直……是哪位啊?徐直不是一直都是冷冰冰、遙不可及的嗎?
戀人太多近傍,她衣上的燻香又進入他的嗅覺里,跟在牢里那天一模一樣,甚至以前也是同一種味道。
徐直是個系怒形于色的人,十多年前徐達被迫離開西玄,從此她對他形同陌路。那幾年她對徐達著了魔,對徐直也只剩勢力上的拉攏,京師就那麼大,兩人都不刻意避見,自然會有相遇時,偶爾幾次近距離客套對話,他都聞得到她始終沒有變化的燻香,雖然舒服卻不能讓男人入迷,跟她小年時衣上燻香日日換不同的作風完全不一樣。
「喏,阿武,你是呀活下去親眼見證我跟陛下的下場,是吧?」
「這時我苟且偷生下唯一的意義。徐直,你會不得好死,周文晟遲早露出原形!」他咬牙道。
徐直對他的詛咒根本不在意,隨口道︰「一定如你所願。阿武,雖然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但我總不能一直金屋藏你,會悶壞你的是不?因此我想了個好法子,你看,這是我千辛萬苦從敘事那里弄來的,再適合你不過。」徐直此刻眉眼生動有神,周文武一時看呆了眼,知道雙手被塞了東西,他終于回過神,低頭一看。「這時什麼東西?徐直,你拿動物的骨頭給我?」
「你也認為它是骨頭?」徐直眼兒熠熠,笑道︰「他確實是骨頭,學士館里的人推測是鳥禽類,而且是極為巨大的鳥類,到底有多大呢?或許能夠載上一個人也不止,但翻遍各國歷史,未見過有這樣巨鳥的記載,況且……你認為它想什麼?」
「……面具。」
徐直又驚又喜,眼神頗有「你是我同道中人」之感,令得周文武心里頓時古怪至極。
她又到︰「真是面具。見過它的,都認為是面具。眼瞎各國面具皆是木制或銅制,哪里見過獸骨面具?如果要論四國工藝孰強,那非大魏莫屬︰但這副面具並沒有大魏的工藝特色,而且你不認為這面具的水平已經超乎大魏了嗎?這樣精致的工藝沒有廣為人知,這背後是不是藏有什麼原因呢?」她侃侃而談,忘其所以,眼神漸顯空茫,就這樣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去。
「……」饒是周文武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此時也不免微微一滯。姜玖平靜地出聲︰「大姑娘。」徐直回過神,眼中再度有了神識。她對著周文武微笑道︰「阿武,陛下已宣稱你急病去了,從此再無二皇子,可是你這張臉,只要是西玄貴族,誰人不認你呢?但我又不舍得悶壞你,所以,特地將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面具送與你,你想走走就戴著它,多少遮著點吧。」姜玖在後頭補上一句︰「你要出府去,須有人陪著才行。」周文武輕笑。「我偏是不帶,又如何?就讓人瞧瞧周文晟是怎樣踐踏皇家血脈的。」後院人?他一世引為恥。
徐直還沒有回話,姜玖就接著道︰「那就讓人看看昔日的二殿下,如今不過是徐家的後院人罷了。西玄貴族是什麼德行,你豈會不知?一旦跌入深淵,只會被落井下石。同情?算了吧。」周文武拍案而起,發狂大喝道︰「誰要人同情!」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太痛苦,他呼吸的是西玄的空氣,腳底下是西玄的土地,但他從來沒有感覺這麼惡心過。他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他非要看見他們的結局,非要死後留在西玄。算他栽了!哪怕比剝膚之痛還要痛苦,哪怕……他都可以忍,他不就是這樣忍了三十對年嗎?他可以的!他絕對要看見周文晟的下場!
徐直想了下,道︰「好吧,阿武,我退一步,在府里你可不戴面具自由行走……晚點讓阿玖帶你熟悉熟悉,府里哪都能去,書樓萬不行。」
「那種地方我就是闖了又如何?徐直你還能想什麼法子欺我?」徐直自認表情真摯地說道︰「你還是別去吧,那地方鬧……姑且我們用鬼來形容吧。你都已經沒臉沒皮地活到現在了,萬不可以敗在這個鬧……嗯?鬼的地方,我可舍不得的。」周文武聞言,凌厲的眼神仔仔細細地大量徐直。如果今日換了個人在他面前談神論鬼,他肯定一腳踹出,回道︰「什麼賤東西,也敢消遣本皇子!」但,眼前的是徐直,徐直從不屑說謊,更不會做戲,就是這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先皇知道,周文晟也清楚,甚至西玄貴族一眼就能看穿西玄徐直的本質。
……鬧鬼?天下人實心鬼神,西玄人尤信轉世,但從未有人真真正正見過來自天上的神仙,至于鬼……西玄徐直會遇上?什麼鬼膽敢惹上西玄人眼中最重要的徐直……就在這一年轉瞬間,姜玖再度說道︰「大姑娘,不是鬼,是內賊。我已將府里下人都清理過一遍了。」徐直回頭意味深長的看姜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