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是在很少上集賢殿,如果不是今日模準了徐直的行程,他還真不願意來。他隨意掃過一圈偌大的殿內,最後落在那個如畫一般的人兒身上。
他欣喜的上前,仔仔細細大量著她。
她正半垂眼睫,讀者手里書卷太入神,竟沒有察覺到他的腳步聲。
果然是個美人兒啊,他心里撲通撲通跳著,從側面看去,烏發膚白,眸似秋水,西玄的曲裾深衣真是適合她極了,坦白說……就是個美人啊,他想了半天就得出這個結論來。真要他說有什麼特色,那還真是為難他了。西玄沒人最都的聚集之地就是在這座皇宮里,每個美人都與眾不同,相較之下徐直就是個美人而已。
他來到徐直身邊,贊嘆地看著她的身姿,掩嘴輕咳一聲後,喊道︰「大姑娘。」徐直頭也沒有抬,僅僅回他一聲「嗯」。
他皺皺眉,有點不耐起來。「大姑娘,可累了麼?」徐直終于抬起眼看著他,又青描描地掃過殿里,最後回到他的臉上,她也同樣的不耐。「再臨呢?怎麼?陛下又換人了麼?」
「……」
「你叫什麼?」她將手里的書交給他,「抄一份帶走。」
「……」周文武低頭看著書頁,里頭無數的墨跡令他有些心慌,但很快地,心里的惱怒覆蓋住他的退縮,他忍著滿腔的火氣,勉強笑道︰「大姑娘是故意裝傻嗎?你尚且年少,就學起那些愚昧的人故意裝作只識得周文晟這個東宮太子,卻不識得二皇子周文武?」周文武?徐直思索片刻,又盯著他陰柔的美貌。年少的臉龐尚未完全男性化,雖說明眼可看出是個男孩子,但要扮起女孩子還真是頗有姿色。
她起身作揖。「原來是二殿下,臣徐直,拜見二殿下。」
這禮儀十分正式,周文武不由得眼前一亮,歡喜地虛扶她一把。「大姑娘莫要多禮。我對大姑娘慕名已久,人人都道你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袁圖大師果然說的沒錯,大姑娘將來必為西玄帶來無上的風光……」
徐直不謙虛地嗯了一聲,沒有反駁這些贊美,周文武干笑幾聲。「對了,再臨是哪個太監?是到哪偷懶去了?竟也敢怠慢大姑娘。」言下之意似是要好好地處置那個人。
「再臨是我的身邊人,戴罪之身的西玄貴族,不值得一談。倒是二殿下,我也曾听過你的傳言。」周文武一怔。
「听說袁圖大師說你半生猖狂,半生淒涼,最後終于不知名的山頭,連個屬于自己的墓也沒有?」周文武聞言,臉面猙獰扭曲,滿目赤紅,差點一腳就踹了出去—若是以往,他就是這麼做的。那些宮人都是賤命,打死了拖走就是。
宮里的每個人都知道,卻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她怎麼敢?怎麼敢!
當他不敢打死她嗎?對,他是不敢,因為她是西玄徐直,他怕觸怒父皇!這就是它跟他的不同,她敢對父皇的寵妃不理不睬,他卻不能!明明是害死他母妃的凶手,他卻要偽裝成什麼都不知情,才能在這個皇宮瑞安全地活下來,好幾次他都快瘋了!
……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那時他是個母妃贊美的貼心可人兒,擁有母方一族最常見的溫柔性情。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喉頭滾動著,逼著自己強忍下這口氣。「大姑娘,想來是你身邊的人碎嘴,這樣胡亂傳話……袁圖那老賊的話你也信麼?」他政治少年,聲音本就粗啞,如今更是嘶啞難听。
徐直略略挑眉。「二殿下不信嗎?」
「這種神師說的話……」他眼神有點瘋癲,像是隨時會炸開的炮竹,他目光不經意地下移,瞥見她正在收拾浮雕玉盒,浮雕是鳳凰,眼熟地像是兩年前他偷偷看過一眼的玉盒,玉盒里放的是西玄皇子們神算的結果,從那之後後宮里就傳出他半生淒涼的謠言……
「你……」
徐直食指抵在唇上。「噓,別說出去,我只是在檢查。」
「檢查?」
他看著她優美的唇形,尚帶點中性的秀臉稍稍熱了起來。
徐直嗯了一聲。「袁圖大師自算過徐家三人後兩年,陛下也請他為皇子們神算,當時承陛下恩準,願讓我在袁圖大師身邊看他神機妙算……嗯?我哦也算是助手吧,可惜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他是怎麼用一雙眼看出世人的未來。從我們的骨頭嗎?我們的一生都寫在骨頭上嗎?可消亡後的人骨上連個字也沒有啊……」他一臉呆滯,隨即反應所來。「等等,你看過人骨?一個人全部的骨頭?」徐直看著他。他看著徐直。
他下意識地認為自己還是不要再追問下去比較好,但,他馬上又惱怒自己的膽怯,硬著頭皮湊上前去。
徐直約莫大他個一、二歲,又或者同齡,他還真沒有去仔細查,他一站在徐直面前,徐直還比他高半顆頭,那種眼眸半斂看他的神態,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高傲……令他心里十分不舒坦。
他又听見徐直道︰「當時袁圖大師所寫,是我親自收入玉盒,入殿交給陛下的,你們有什麼結局我早就知道了,陛下看過後也下旨任何人皆不可近身,前兩年袁圖大師也走了,怎麼你的傳了出去,其他皇子的卻沒有……」徐直一臉納悶,周文武的臉色又青又白,陰郁說道︰「自是有人想讓我這個皇子不好過。」
「是嗎?」徐直對到底是誰傳的反而不感興趣。
周文武深吸口氣,道︰「想來大姑娘也是看見盒里袁圖那老賊對太子的神算了?」
「周文晟,一世仁德之君,天下之幸也。」徐直眼眸微亮,難得帶了一絲炙熱。
周文武攥緊拳頭,忍住暴打她一頓的沖動。不能打不能打,他還想討好她,他想得到她,哪怕此刻她如此令人生厭。他咬住下唇勉強笑道︰「什麼仁君!他也配?」徐直表情略顯疑惑。「二殿下,難道你不為此感到開心嗎?」
「開心?憑什麼?他是仁君干我何事?」他火氣再度飆升。
「原來二殿下眼里只有現在的自己,卻未曾想過成年的自己啊。」徐直莫名的說出這番話,一臉失望中混合著藐視,似乎感嘆自己在對牛彈琴。
周文武臉上熱辣辣地,像被人狠狠打上一鞭,有一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在他心底生根—徐直明明就在他面前,觸手可及,但,真實時她在水一方,她說的話太高神奧妙令他一頭霧水,彼此才智天壤之別!他必須仰望,他追不上徐直的才智!
他忍住滿面漲紅,陰森森地問著︰「大姑娘也信這種神算嗎?」
「不知道。」徐直換上意味深遠的笑意。「不過我一直在看,看到我死,總要看出個結果來,到底他是神師呢還是神棍,最終會有結果的。」
他聞言怔住。他還是第一次听見有人對袁圖沒有任何敬意,用神棍來比喻,大快人心啊……等等,這死不死的,她怎麼老掛在嘴上?西玄年命比起大魏時少了那麼一點,但他兩人都正值年少,離死還太遠,這兄長的腦子里到底裝了什麼啊?他不經意地低頭一看,之前壓在玉盒下的是一些草稿跟書籍,再定楮細看,不由得傻住,一時忘了自己的計劃是討好她,月兌口問道︰「徐直,你在設計墓?誰的墓?」
「還會有誰的?自然是我自己的啊。」
徐直張開眼,跪在床邊的人立刻撲了過來。
「同墨?沒力氣跟你比手勢……」她唇上一陣異常的疼痛。
「大姑娘醒了嗎?朕不親自確認,心里實在難安。」男人溫和的聲音自外頭響起。
同墨忍著背痛,迅速比了幾個手勢,徐直煩膩的伸出藕臂,任著同墨扶她坐起,用外衣將她披得嚴嚴實實,同時小心地以手指梳理徐直略亂的黑發,讓她看起來還是平常那個衣著整齊、神情精明的徐直。
在她唇瓣抹上一層花瓣似得眼色,瞬間使她有了些許的光彩,同時傷口也不那麼明顯。從頭到尾徐直就是一直看著同墨,黑眸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