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宇書準備結婚了。
這個消息透過公司內部的有力人士,迅速傳了開來。
當下听到這個訊息時,藍又姍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麼撐完那天,又是怎麼忍住想沖進辦公室,揪起厲宇書的領帶,狠狠賞他一巴掌的憤怒——
假使她真有這份勇氣,大概也不會在澤蘭王朝被視為女人之恥。
她只覺得自己蔫了,從里到外,再無一絲生氣。
厲宇書的結婚對象是鋼鐵企業的千金,兩方門當戶對,財力同等雄厚,無論是家世抑或兩人的學經歷,按序攤開檢視,項項匹配,讓人心服口服。
唯一讓她感到憤怒的是,對方是個女強人——那時在澤蘭王朝,厲宇書分明對她說過,他不喜歡精明強勢的女人,更無法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會與他有競爭比較的心態。
然而現實卻不是這麼回事。他接受媒體采訪時,不斷贊賞對方的能力有多卓越,激發他的競爭意識,兩人經常討論工作,互相切磋彼此的能力,巴啦巴啦的談個不停。
「厲宇書,你這個騙子!」藍又姍咬牙切齒,音量不算大,卻也不小。
一群公司職員正好走過,听見有人敢直呼大老板名諱,齊刷刷地撇頭望去,驚異地望著等在一級主管專用電梯門口的小秘書。
正好,有部電梯抵達一樓,門一開,正是被罵本尊步出。
身為秘書室一員,藍又姍對他的行程自是了如指掌,知道他今天差不多這時間會離開公司,因此她特地守在這兒堵人。
她不想就這樣認輸,即使他不記得兩人相愛的過程,但她不信他會對她這個人毫無反應。
「厲宇書,我想跟你談一下。」藍又姍個性不喜出風頭,可她強迫自己在眾目睽睽下堵去大老板的去路。
又是她!厲宇書垂著眼,濃眉深擰,難以置信地瞪著至少矮了他一顆頭的嬌小女人。
「藍秘書,你發什麼瘋,還不快點讓開!」特助快步上前欲制止。
「我不走,我跟他有話要說。」藍又姍撥開特助的手,直直望著厲宇書。
「沒關系,讓她說。」厲宇書忽地揚嗓。
「厲總?」特助詫異。
「我想跟你私下談。」
厲宇書嘲諷的挑唇,「你還真會討價還價。我沒讓警衛過來趕你已經夠客氣了。秘書室的人平常都在干什麼?居然會讓你這樣的人進來公司!」
「厲總,我馬上就讓她離開,您先走好了。」特助伸手拉住藍又姍。
「厲宇書,你敢做不敢當!」藍又珊氣不過,沖著那堵高大的背影大喊。
Boss的婚訊才剛公開不久,如今卻有小秘書疑似感情糾紛,出面討公道,她這一喊果然成功引起眾人的側目。
「藍秘書,你真的想被開除嗎?」就怕引來更大風波,特助只敢低聲斥責。
厲宇書當真被觸怒了,他抿緊薄唇,火大地轉過身,快步走來,一把扯過藍又姍的手,在眾人的愕然中將她拉出公司。
司機已將車停在門口,他拉開後座車門,將藍又姍塞進去,隨後坐進,凜目望向一臉驚愕的司機,怒道「去離這里最近的咖啡店!」
「是!」司機不敢多問,趕緊開車上路。
約莫五分鐘車程,便抵達最近的咖啡館,厲宇書滿臉寒霜,瞪著一臉固執且理直氣壯的小秘書,也沒再拉她,兀自繃著身軀下車。
穿越到異世界求生養總裁這檔事都干過,藍又姍現下是什麼也不怕了,她隨後下車跟進咖啡館,大大咧咧的在厲宇書面前落坐。
「你有什麼毛病?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還是說,有人拿錢請你制造我的假丑聞?」越想越懷疑,厲宇書眯起眼,開始尋思最有可能的商敵。
藍又姍深呼吸,說「我沒病,也沒拿任何人的錢。我會一直跟著你是有原因的。」
「我跟你毫無關系,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你為什麼要故意引導其它人誤會?」厲宇書不相信她沒有特殊目的。
「不是誤會,我們是真的有關系。」藍又珊瞬也不瞬地說道。
「你瘋了。」厲宇書冷冷駁斥。「你是不是有精神上的疾病?還是有妄想癥?」
「我很正常,沒瘋也沒病。」藍又珊忽然有點難過,多日來累積的委屈從心底涌上來。
全世界只有她一人知道,他們曾經有過那樣離奇的遭遇,也唯有她最清楚,兩個人相愛的經過。
可是沒人會相信她。
見她眼眶泛紅,厲宇書一噎,心頭莫名發堵,好片刻就這麼望著她,無法言語,腦中又是那股熟悉的茫然。
「厲宇書,你听好了,那天在北京的老胡同,我們進了一間古宅,遇到了一個老女人。那個老女人會奇怪的巫術,她看我們不順眼,所以將我們丟到她的家鄉,在那里,女人比男人更厲害,地位也更崇高……」
趁著他怔愣不語時,她描述起兩人在澤蘭王朝的遭遇,將兩人如何遇難,又是如何同心協力渡過難關,然後彼此相愛,最後又如願返回台灣的經過,巨細靡遺的詳述一遍。
宛若電影般的情節說罷,藍又姍打住聲嗓,心跳如浪,靜靜的瞅著厲宇書。
他一語不發的回視,表情凝重,貌似深思。
她不敢打擾他,就怕他正在回憶那些種種,抑或是那些描述正勾起他腦海深處的畫面。
「你……」約莫兩分鐘後,厲宇書揚嗓,「需要我幫你介紹醫生嗎?」
聞言,藍又姍心頭一涼,打直的背脊緩緩軟下,癱靠著椅背。
「你居然有辦法幻想得這麼詳細,這應該超出常人會有的狀況。你喜歡我是嗎?就算你真喜歡我,也不能自己編出這麼荒謬的劇情,然後硬要我相信,我們真的在一起。」厲宇書放軟了態度,試著跟她講道理。畢竟這年頭最怕的便是惹著精神異常的人,難保她哪天不會從包包里拿出銳物或有毒物襲擊他。
「這不是我編造的,是真的發生過!」
藍又珊又氣又急,眼眶泛熱。
「我相信,在你的幻想中,當然是真的發生過。」厲宇書用字斟酌,加重語氣強調關鍵詞。「你的幻想也很特別,我想你應該是真的很喜歡我,才有辦法想出這麼一長篇……奇幻的劇情。」
藍又珊目光一寒,冷冷地說「你真的當我是神經病吧?」
「听著,你需要有人協助,我可以找人幫你。」
「厲宇書,我根本不喜歡你,當初是你先對我動心的!」
「我懂你的感受,這樣想確實比較好。」
沒有用的……他根本不信她的話,只當她是暗戀他的妄想癥病人。
花姥姥的咒術當真這麼厲害?能讓一個曾經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在失去相愛記憶後,對她完全不起反應,連一丁點的觸發都沒有。
藍又姍閉起眼,木然的抬起手,抹去臉頰的淚痕。
厲宇書見狀,下意識停嗓,沉默的觀察她一舉一動。
其說是觀察,倒不如說是防備她更貼切。藍又姍嘲弄地想。
「需要我找人過來幫忙嗎?」厲宇書表情戒慎地問。
「……不必了。」
「這樣吧,你可能是太累了,不如你先休息幾天,讓朋友陪你去醫院,或者……」
「不必了!」藍又姍氣憤地提高音量,霎時引來其它人的側目。
被那雙紅透的水眸充滿怨恨地瞪著,厲宇書沒由來一窒。
「厲總,很抱歉,我大概是有奇怪的妄想癥,因為太崇拜你,才會對你說這些亂七小八糟的話,真的很抱歉。」
藍又珊推椅起身,對他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停頓了片刻才重新挺直腰。
厲宇書皺眉,發覺自己完全猜不透這女人的舉止,以及背後隱藏的用意。
「真的很對不起,剛才對厲總失敬了,如果你想開除我的話,我不會有任何怨言,也一定會馬上離開公司。」
語罷,藍又姍蒼白著臉轉身離去,那背影更顯蕭瑟了。
厲宇書怔住,目光隨著她的身影流轉,思緒亦停格在這一刻。
心髒,莫名地刺痛。
他伸手輕撫胸口,緩緩凜目,臉上浮現迷惘。
這奇怪的感受,怎麼像是在不舍那女人,心疼那女人的落寞?
翌日,藍又姍照常上班打卡,等著收人事部的去職通知,結果等了一上午,又等了一下午,該做的工作一件也沒落下,一天就這麼過去。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時,反倒是秘書室的女人憋著滿月復八卦太久,終于忍不住開口。
「又姍,听說你對老板說了奇怪的話?現在大家都在討論這件事,特助還說你有妄想癥,一直問老板要不要開除你,還要人事部把你列為重點觀察人物。」
總是在辦公室扮演耍寶角色的藍又姍,第一次覺得累了,面對資深前輩的詢問,她沒笑也沒裝傻,用著冷靜得讓人震懾的表情,淡淡的說「可能他們說得對,我大概是真的有妄想癥。」
頭一次見到藍又姍如此正經的挖苦自己,秘書室的女人一陣尷尬,此後也沒人再提這話題。
厲宇書似乎沒打算開除她,每回特助請示問起,他只是皺了皺眉,然後說「算了,反正她也沒對我做什麼。你私下繼續觀察,要是她再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就讓人事部資遣她。」
老板都如此寬容,特助也不好再說什麼,默默的回去觀察小秘書,想著只要再逮到一回她做出異舉便開鋤。
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都過了半個月,藍又姍每天上班下班,也不再找機會進總裁辦公室,與厲宇書接觸的機會幾乎是零。
特助問起秘書室其它人,大家口徑一致,說是不曾再听她提過總裁的事,言行舉止都正常,就是不如以前那樣活潑,也不太愛參與公司相關的活動。
又半個月過去,枯燥的上班生活澆熄了眾人的八卦魂,漸漸地也沒人再提起小秘書疑似與大總裁有一腿的傳聞,彷佛沒發生過一般。
然後,厲宇書的婚訊發出,躍上了各大媒體的政商頭版,公司股價沖高,業績一路長紅,听說年終獎金會特別好,所有員工都小樂歪了。
這天午休時,藍又姍坐在位置上,默默地剪著報紙,薛秘書好奇地靠過來瞅了瞅,
看清楚她的剪貼成品後,忍不住大笑。
「你怎麼把厲總的頭像剪接在狗身上!」成了人面狗身,好污辱啊!
「很好笑吧?」藍又姍笑眯了眼,把貼好的卡片立在桌面。
「你放這麼明顯,不怕被別人看到?」薛秘書好奇地問。
「無所謂啊。」她聳了聳肩。
薛秘書當下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多問,畢竟那個關于妄想癥的傳聞,秘書室的女人可都還記得。
當天下班後,秘書室的台燈一盞盞暗了,只剩下藍又姍桌上那盞猶亮。
她收妥東西,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望著那張卡片。
厲宇書俊美的臉龐被剪貼在小狽身上,說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她很想笑,淚水卻涌了出來。
時寶間過得越久,記憶逐漸模糊,連她都不禁懷疑,自己真去過澤蘭王朝嗎?
會不會真像厲宇書所說,那一切都是她的想象,是她編造出來的?
漸漸地,生性軟弱的她,開始懷念在澤蘭王朝的種種。那里的女人多麼自由,她們不會為情所苦,不會傻到把所有感情全奉給一個男人。
澤蘭女人是驕傲的,她們只愛自己,只願意把精神與氣力耗費在自己快樂這件事上,即便自私,即便太過蠻橫專制,那又如何?
最起碼她們活得有尊嚴,她們知道男人不能真心去愛,愛了便要傷心傷身,至多只能當成寵物。
她,想回澤蘭王朝。
她想成為不受男人影響,不為愛情所束縛的澤蘭女人。
她受夠了像個傻子一樣,不斷等待期盼的自己,也受夠了必須忍受被厲宇書當成妄想病患……更受夠了他即將成為別人的丈夫這個事實。
她要回去,回到澤蘭,徹底遺忘厲宇書,徹底埋掉這份感情,永遠不再回來這里。永遠。
藍又姍站起身,抱起裝滿雜物的紙箱,關掉她桌上那盞台燈,頭也不回的離去。
準備離開公司時,厲宇書忽然想起一件事要交辦,偏偏特助已先下樓去取車,于是他親自進秘書室交代。
一進秘書室,他不自覺地瞥向某一方。
大概是印象深刻的緣故,好一陣子沒見到那個怪秘書,總會下意識想瞄一眼。
不料,那收拾得空蕩蕩的桌面,愣住了他。
「那個藍秘書呢?」顧不得會否招來疑惑,厲宇書指著本該是藍又姍的座位問道。
「她前天離職了。」薛秘書站起身報告。
離職了?這麼突然?厲宇書半怔半詫,望著那空出的位置,忽覺胸口微悶。
然後連著好幾天,趁著下班後,二十二樓空無一人時,他總會下意識來到藍又姍的座位,盯著空桌面沉思。
每每當他想起那女人,總覺得腦中蒙著一層霧,他茫然卻又好似看見了什麼,總有些奇怪的思緒在浮動。
他想起藍又姍那盈滿期盼的大眼,想起她一臉認真的說著那關于另一世界的故事,想起她的淚水……
厲宇書揉了揉眉心,嘴邊失笑,啞聲低喃「我這是婚前癥候群嗎?居然關心起瘋狂愛慕者。」
最後深望了空蕩蕩的座位一眼,他轉身離開,此後幾天不許自己再想藍又姍的事,強迫自己將這號小人物從腦海抹去。
一個月後,厲宇書結婚了。婚禮場面盛大,婚宴上政商名流雲集,哪怕眾所周知這是利益多過愛情考慮的婚姻,還是成功制造出王子與公主完美結合的美麗童話。
愛情本來就不是這段婚姻的重點,因此婚後厲宇書的生活作息一如既往,沒有什麼新婚燕爾的狂喜,亦沒有沉迷在溫柔鄉,就只是下班回家身邊多了個人。
偶爾深夜他會毫無緣由的驚醒,撇頭望著睡在身旁的妻子,他竟然覺得陌生,那股急欲吞噬他的茫然越來越深濃。
這時他會很焦慮,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可任他失眠到天亮,想了又想,甚至拿出手機查看行程表,卻發現事事完美,毫無缺漏。
那究竟,他忘了什麼?
婚後兩個月,他準備前往北京簽約,順道參加一個骨董拍賣會,準備父親的生日賀禮。
出發當天,他按照計劃抵達機場,坐在登機門旁的空位上,滑著手里的平板計算機回復公務信件。
忽然一個古怪的停頓,讓他下意識抬起眼,看向左後方。
藍又姍就坐在那兒,戴著耳機,低頭滑著手機,身旁放著一個後背包,此外再無其它行李。
這個登機門的班機是直飛北京的,她也飛北京?抑或,她是在跟蹤他?
正當這個疑惑生起,那方似有所感,藍又姍驀然抬起眼,與他審視的目光對個正著。
一剎,他微窒。
不過很快地,他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她的眼神詫異,表情怔愣,像是也沒想過會在這兒遇見他。他看得出來那並非演戲,而是真實的當下反應。
他意外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屏息,等著她有所行動,或是靠過來又扯些荒謬的言論。
然而,她的目光微微一閃,似乎擦過他左手無名指的婚戒,隨後若無其事的撇開,繼續低頭滑她的手機。
莫名束緊的一顆心,驟然失望地跌落下來,而他卻不明白自己為了什麼而失望。
他不是重欲的男人,更沒心思發展婚外情什麼的,何況像她那樣身分的女人,不可能會是他的外遇對象。
那他究竟在期待什麼?
廣播響起,開始提醒乘客登機,厲宇書坐在那兒,動也不動的望著藍又姍,她卻恍若無感,兀自起身步入登機門,只身一人,連件簡便的隨身行李都未帶上。
而她凝視前方的眼神,嘴角上揚的弧度,全都透著迫不及待,以及一絲海闊天空的灑月兌,彷佛前不久受困于囚籠,而今準備投奔自由國度。
為什麼?她打算去北京見誰?是誰能讓她這般期待?對方……是男人嗎?
厲宇書攢深眉頭,整趟飛行都在思索這個問題。他搭的是頭等艙,與她搭的經濟艙完全踫不上,只能等待下飛機時,或許又會在機場踫面。
于是飛行期間,他煩躁而不安的望著窗外,在心中不停催促著飛機能快點飛抵北京機場。
只可惜,抵達北京機場後人潮太多,任憑他找了又找,就是不見藍又姍的身影。
當晚,厲宇書躺在下榻的酒店套房里,無意識的轉動著指上婚戒,試圖厘清自己的心,卻發現這比什麼都困難。
他不懂為何自己會那麼在意?藍又姍不過就是個離職的小秘書,一個有妄想癥的奇怪女人,他應該慶幸自己不再是她的目標,而不是躺在這兒,不停地想起她。
不知名的煩躁感涌上心頭,撥亂了他的思緒。他摘下婚戒擱在骨董台燈旁,翻了個身,強迫自己入睡。
他睡得很沉,意外的沉,還是特助來按門鈴,他才從那個古怪的夢境猛然驚醒。
他起身梳洗,換上套房管家燙好的黑西裝,坐上飯店派的禮車,前往私人機構舉辦的骨董拍賣會。
拍賣會在北京一棟私人招待所,新落成的歐式豪奢建物,標準的當代炫富心態,前院彷佛是名車展覽會,停滿了各牌各款名車。
厲宇書隨同特助一同入內,讓現場的人員安排在前排座位。他心思煩亂,一整晚心不在焉,看著台上一件件拍賣品陸續拍出,就是沒個合意的。
「接下來這件拍賣品是私人提供,將由辛小姐親自解說。」
驀地,一道大紅色的身影出現在舞台上,底下的交談聲瞬間轉淡,所有收藏家莫不睜大雙眼,望著女人捧在手中的聚寶盆。
厲宇書亦如同著魔一般,不能自已的緊盯著那聚寶盆,胸口的跳動莫名加快,一股未知的沖動催促著他。
辛寶蕊目光定定的望著台下的厲宇書,彷佛只對他一人說「這個聚寶盆是我家傳的寶貝,這次拿出來拍賣,是想跟有緣人結緣。」
于是競標時,厲宇書不斷舉牌,終于以讓其它人縮手的天價競得聚寶盆。
結束後,他被安置在招待所的二樓客廳,那個自稱辛蕊的女人親自捧著聚寶盆來交貨。
「你還是沒變,就連在這里,依然這麼傲。」兩人才剛交手,辛蕊第一句便像是已經識他頗深。
「我認識你嗎?」厲宇書凜目,謹慎地端詳起她。
「眼下已經沒時間跟你說這麼多,我是瞞著姥姥過來的。要不是看在又姍的份上,我也不會干這種事。」
「你認識藍又姍?」厲宇書錯愕。
辛蕊不語,直接爽快地將聚寶盆遞向他。
「打開寶盆吧,你的記憶都在這里了。」
「我的……記憶?」厲宇書錯愕更盛。他垂眸望著辛蕊手中的寶盆,耳邊似有某個女人在低吟,催促他伸手接過。
總是從容而堅定的雙手,竟然有絲顫抖的伸出,卻在要接過時,兩人默契不夠,沒能在那瞬間交接好,聚寶盆滑過他的手,引起一陣冰涼的顫栗。
隨後,聚寶盆摔落于地,成了無數的碎片。
霎時,一陣奇異的煙霧飄出,彷佛有意識似的,那煙霧直直朝他竄來,他一震,下意識往後退,可為時已晚。
煙霧化成一條絲線狀,將他纏繞,有那麼一瞬間,他發覺自己無法呼吸,那些煙霧堵住了他的嗅覺,他深深吐納,卻是將煙霧吸入體內。
一剎,無數的影像在腦中跳躍。
古宅。古怪的老女人。甜笑盈盈的小女孩。聚寶盆。不見盡頭的長廊。
澤蘭王朝。
……藍又姍,等我們回去之後,你就是厲太太。
厲宇書全身發汗,宛若自惡夢中驚醒,猛地睜開雙眼,瞪著正在微笑的辛蕊。
「你全想起來了?」辛蕊問。
「你怎麼會在這里?你是怎麼辦到的?」厲宇書單手撫額,有過瞬間的恍惚,腦中浮現一張已被辜負的嬌顏,胸口涌上劇疼。「為什麼?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我怎麼會忘了藍又姍?怎麼會忘了澤蘭王朝的所有事?」
「是姥姥的主意。」辛蕊說。「她跟又姍達成了交易,必須拿走你的那段記憶,才願意送你們回來這個世界。」
厲宇書一愣,隨即咬牙切齒,「那個該死的老女人!」
「沒有用了,你已經傷又姍太深。又姍早答應過姥姥,如果你和她沒能有好的結果,她便回澤蘭王朝,永遠不再回來。」
「可惡!我發誓,一定要毀了那個老女人!」厲宇書暴跳如雷,怒紅的雙眼幾可瞥見殺意。
辛蕊直搖頭,說「傷害已經造成,你再憤怒也沒用。時空之門已經快開了,你快去找又姍吧。」
藍又姍……想起在機場相望的那一眼,厲宇書心如刀割。
「我不知道她人在哪里,該上哪兒找?」厲宇書急得快發狂。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辛蕊嚴肅地直視他雙眼。
厲宇書忽愣,倏然想起什麼似的,面色大變,隨即轉身奔離。
幽暗的天色,僻靜無人的長胡同,門前掛著大紅燈籠的中式古宅,宛若一頭蟄伏的巨獸靜靜守在那兒。
藍又姍一身輕便,不帶任何贅物,走在胡同里,每踏出一步,心便沉定一分,與初次來時的心情完全不同,毫無畏懼。
站定在那扇門前,她仰起臉,望著那兩盞搖曳的大紅燈籠,嘴角緩緩上揚。
她賭輸了。
原來在現實世界,是沒有奇跡存在的。
失去相愛記憶的男人,視她如陌生人,根本不可能再愛上她,更不可能如同電影那般,一覺醒來或是遭受某種刺激後,瞬間找回失去的記憶。
呵,她真的該改一改太天真的惡習,也不該再相信那些比童話故事更扯的愛情劇。
她決定離開,再也不回來了。愛情太傷人,她不想再嘗這滋味。
她下定決心,等回到澤蘭,一定要好好向澤蘭女人看齊,她要學會強悍,學會獨立,學會無情,將男人踩在腳下。
對了,她怎麼忘了,杜若還在等她呢!
即使不愛,但至少她還有杜若這個朋友,至少還有人願意愛她,無怨地等著她,她不該再傷心。
可為什麼,淚水還是拼命往下掉呢?
藍又姍閉了閉眼,無法阻止淚水涌出眼眶,只好任由淚痕劃過兩頰。
她抬起手探向金色門環,指尖才剛觸上冰冷的金屬,一只大手猛然握住她,將她往後一扯。
她驚愕抬目,厲宇書一身是汗,俊臉潮紅,彷佛用盡力氣趕赴這里。
「厲……你……你怎麼會……」她已傻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對不起。」厲宇書劈頭便是這一句,隨後將她按進胸懷,彷佛要這麼揉進他體內似的,手勁緊得她發疼。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想起來,我傷了你的心。藍又姍,我對不起你,我該死,真的該死!」
藍又姍愣了許久,消化完他這些話後,才在他懷中放聲嚎啕。
他想起來了!
厲宇書捧起她的臉,吻遍她臉上每一處,嘴里依然不停地道著歉。
「早知道你跟那個老女人玩這種交易,我寧願不回來。藍又姍,你怎麼可以瞞著我?」
「因為……因為我們都想回來,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就牲你的權利,你想回來不是嗎?我以為失憶還可以把記憶找回來,哪曉得你根本不理我。」說罷,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厲宇書忙將她摟緊,溫聲安撫,「那個老女人的巫術太強,我怎樣也想不起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其實這不是你的錯,也許我們是真的沒緣分,否則你也不會在失去記憶後,對我這個人無動于衷。」藍又珊幾近絕望地說。
厲宇書心一凜,憤怒地強調,「不是這樣的!不是!雖然沒有記憶,但是我一直很在意你,一直對你有種特別的感覺……只是你也知道我的個性,我不允許自己去介意一個小秘書,所以我故意漠視那些感覺,假裝自己對你毫不在意。」
藍又珊垂下眼,望著他握在她肩上的左手,無名指上那圈戒痕,眸光死沉。
厲宇書順著她目光望去,焦灼的眼亦跟著一黯。
「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你已經結婚了。」
「只是商業聯姻,我根本不愛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也不愛你?」
「或許愛,或許不愛。像我們這種身分的人,愛情從來就不是第一考慮的點,我們都是為了其它目的而結合的。」
藍又姍苦笑。這些金字塔頂端的人,眼中只有錢錢錢,人最寶貴的感情反而被視為最不重要的,真是讓他們這些庶民無法想象。
她沉默片刻,才在他擔憂的目光中輕輕地說「無論如何,一切都已經成定局,就算你已經想起來也不能改變什麼。你走吧。」
厲宇書僵住,第一次嘗到即將失去的恐懼。
「我打算回去澤蘭王朝。我想改變自己,想成為你最不喜歡的那種澤蘭女人,我不想再留在這個世界。」
不希望他誤會她是在說氣話,藍又珊神情與語氣顯平靜的解釋著,「說起來這也不是你的錯,畢竟當初是我自己決定跟花姥姥交易,我本來就該自己承擔這樣的後果。也不是因為失戀就想走,而是對自己很失望,開始討厭這麼軟弱的自己,我想改變。」
厲宇書目光復雜的望著她,搭在她肩上的雙掌緩緩松了力道,滑落下來。
「想想,你會愛上我,大概就像是災難電影里的男女主角,因為一時的化學作用,還有不得不相依為命的環境,才會受到吸引;一旦狀態解除,感覺也就不見了。」
「不對,我對你不是一時的化學作用。」厲宇書強硬的反駁。
「厲宇書,我得走了。可能以後我就不再是你現在看見的模樣,我想向蕊蕊看齊。」藍又珊故意歪著頭,眯眼微笑,裝出沾沾自喜的嘴臉,「我啊,要回澤蘭王朝找杜若,在那里努力過生活,多養幾個男寵,建立屬于我的後宮。」
「藍又姍,你根本做不來。」厲宇書語氣沉靜,目光帶著幾分憂傷。
她猶然笑著,「剛開始或許不行,時間久了,只要有心融入,一定可以的。我啊,不想再當這麼傻的藍又姍,我要自立自強,不讓你這樣的男人繼續左右我。」
縴手緩緩往他胸膛一推,她笑著說「所以你走吧!放心,有杜若照顧我呢,我在那里會過得比你更好。」
厲宇書僵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宛若一座雕像。
藍寶又珊笑著轉身,握緊冰冷的門環,敲響了厚實的木門,片刻,門緩緩開啟。
她閉了閉眼,深呼吸,隨後強迫自己睜開,打直腰背,邁出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很好,她距離門外的世界越來越遠,離澤蘭王朝越來越近。這樣很好。
穿過熟悉的院子,來到通往大廳的長廊,她的淚水已經滿出眼眶,可嘴角還是上揚的。因為她想改變,想放下門外的一切,成為不一樣的人。
「你會養我嗎?」
驀地,身後傳來熟悉的嗓音,震住了她的腳步。
她霍然旋身,不敢置信地瞪大水眸。
厲宇書站在長廊入口處,望著正停在中段的她,俊美的臉龐噙著淺淺的笑。
「這一次,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會動手,就等著看你怎麼成為獨立自強的澤蘭女人,然後把我當男寵養。你做得到嗎?」
淚水淹沒了視線,模糊了那抹挺拔的身影,可她仍是用力的點著頭。
他願意跟她走?他真願意?!放下在這里的財富地位,放下他高高在上的總裁身分,他真的願意?
厲宇書邁開步伐朝她走來,毫無遲疑。
「藍主子,帶我一起走吧。不過你得記得一件事,我不會當一個不吃醋不忌妒的男寵,如果我表現良好,你要扶正我,讓我當你的丈夫。」
「……好。」哽咽破嗓。
他抬起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將她拉入懷里,抱得好緊好緊,彷佛兩人就此融為一體,再也分不開。
「你真的……真的願意跟我走?」她惶惶地問。「回到澤蘭,你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你真的願意?」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兒。」他的語氣堅定如鐵,不容懷疑。
藍又珊哭了,也笑了,主動抱緊他,仰起臉給他一個長吻。
厲宇書伸手握住她,眼底是融融情意,兩人並肩,朝著長廊盡頭走去。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這兩人的消息。
但在遙遠而神秘的澤蘭王朝,多了兩個來自異世界的新子民。
這一次,他們是心甘情願來到這里,在此長伴彼此左右,繁衍後代,直至老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