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陸桐月一時之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嗯,留她談事情?
而且孫嬤嬤不是要留下服侍嗎?怎麼一轉眼就鑽到里室去了?
這是要單獨跟她談談的架式?
好怪,有啥好談……
心里雖然犯著嘀咕,但陸桐月卻還是站得好好的,敵不動,她也不能動,這就是妾室的悲哀,如果她是正妻,就能問問「什麼事」,可她是姨娘,姨娘算哪根草。
說真的,即使庶出不比嫡出,但也就是差一點,她還真沒想過自己會差到成為妾室,而且還是有性命之虞的妾室。
姊妹嫁人,再凶險也不過是妻妾爭寵,就算姊夫再爛,寵妾再刁,姊姊們也是八人大轎從正門進入的太太,這要鬧起來,就算不看在陸側妃面上,也要看看將軍府第,可是當對象換了,結果就完全不同,側妃姊姊再大,大不過莊皇後,爹爹官位再高,也高不過皇帝,總之,未來步步都不容易,唉。
「把頭抬起來。」
陸桐月很听話的把頭抬了起來。
「眼楮看著我。」
陸桐月很听話的把眼楮看著他——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夏東雷。
雖然曾經參加幾次同樣的宴會,一來男女不同席,二來她又是庶女,嫡母帶她出門見見世面已經算不錯了,根本不可能還讓她參加吟詩品茶活動,所以要說「看」過,大概就是類似「在賞心亭中的有呂大少爺,賴五少爺,許三少爺,還有夏二少爺」這種,距離很遠,人一堆,到底誰是誰,根本也搞不清楚,在安平公主想嫁他之前,只知道他小有才氣,在安平公主想嫁他之後,知道他容貌俊秀。
現在看來,陸桐月很懂公主為何非君不嫁,總之,人帥真好。
最明顯的就是,嫁到夏家這個狼窩,她也很不安,很無感,看到夫婿相貌出色,內心上的確好過一些——也不能怪她,她的處境很艱難,她是姨娘,生不出兒子就完蛋了,但她的主母是公主,生得出兒子好像也還是得完蛋。
一年前六姊訂親時,陸桐月還想過自己會嫁給什麼人,跟陸家交好,門第也差不多的庶子,大概也就那幾個,符三少爺像個娘們,林六少爺武強卻不愛讀書,方二少爺年紀輕輕已經中了進士,這個太有出息,應該輪不到她,再來就是田四少爺,喜歡看戲,有點不務正業,都算不上好,可世家庶出,大抵也就這麼一回事,再說,陸桐月的生母朱氏不過是個家生子,到現在也沒有名分,還是個丫頭,光是這點她就比不上其它姊妹。
她跟女乃娘說起過,大抵就是符三,林六,田四,其中之一吧,要說起來,她比較喜歡符三,不夠威武,但識字,也沒不良嗜好,個性娘娘的,應該不會打罵妻子,指不定還能成為後宅閨中密友,兩人相伴到老,陸桐月也知道自己這樣想很沒出息,可是,庶女真沒享福命,別受苦就好了,符三少爺她見過幾次,說話溫溫柔柔,要是成親,真的不用看丈夫臉色。
結果不到半年,就听說嫡母在跟張家談,爛戲拖棚的幾個月,她突然被指為定疆侯世子的妾室,從接到旨意到她坐著轎子出門,只有八天。
妾室不用嫁妝,不用宴客,一切從簡,但她會簡成這樣,基本上應該有莊皇後的意思在,至于今天的好日子也不是給她挑的,是朝然寺老和尚給世子爺批的,簡單而言,她完全不重要。
听說安平公主脾氣暴躁,若將來身體好了,成了婚,很不幸的她又生有兒子,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把她打發都算好的,萬一把莊皇後對付妃子那套搬入夏家,那她就吃不玩兜著走了。
種種壓力,加上她的嫁妝銀子被生母給拿走,老實說,她連日子要怎麼過都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夏東雷出塵俊逸的樣貌,的確是帶給她一點點安慰,只有一點點——夫君再美,也美不過自己的小命,因此真的只能是一點點而已,聊勝于無。
這人生啊,唉。
「坐。」夏東雷盯了她一會後,終于再度開口,說了這一個字。
陸桐月行了禮,「謝世子爺。」
「將軍府應該亂成一片吧?」
陸桐月沒想到夏東雷開口居然是問起陸家,意外之余,倒有些安慰,能想到這個,可見他還算看重陸家,以後應該也不會真的把她當成姨娘看待,「嫡母治家有方,接旨後很快開始準備。」
「听說,你跟張少爺原本已經議親,皇後卻突然要你過門為妾,將軍府跟張家的人沒說話嗎?」
陸桐月想也不想就回答,「自然沒有,妾身蒙皇後指婚,是入朝以來的第一人,陸家上下都感榮幸。」
男人笑了出來,聲音低低的,「嫁入我夏家,以後便是深門大院,說話小心不是壞事,不過總得看人,我是你丈夫,在這深院中,能保你的人只有我,若連對我說話都不老實,我如何幫你?」
呃,被看出來了嗎?
哪一句露出破綻的,她明明就有預想過問題,答案也都是在心里練習過的,沒有考慮,沒有停頓,講得這麼流暢,居然還被發現?
夏東雷說得沒錯,能保她的只有他,可問題是,她怎麼知道他是真想保她,還是想套話?
陸家跟定疆侯府在政治上並不是同一掛的。
陸家是李貴妃派系,而定疆侯府則是皇後派系。
安平公主雖然在病中,可據說夏東雷每十天半個月就入宮去看她一次,此舉甚得皇帝跟皇後的心,對于一個沒有母系家族支持的世子爺來說,只要公主還沒過門,一切就很難說,指不定公主哪日沒了,過幾年,定疆侯迫于正妻汪氏以及嫡長媳康氏的娘家壓力,又會上書,「世子夏東雷荒yin無道,不堪擔當重任,嫡長子夏東于經過幾年反省,已經重新革面,請皇上準許改立」也未可知,為了牢固這令人欣羨的位置,也許夏東雷為了討好皇家,不惜犧牲她。
連她都知道,允許準駙馬納妾並不是皇上大度,而是皇上不想讓人覺得他想斷了定疆侯的爵位,所以不得已而為之,可是,如果許了名門貴女,但這貴女卻對皇後有怨言,那麼休了她也不足為奇,此舉肯定能讓養病中的安平公主高興,間接大大討好皇上跟皇後,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世子之位便能更加穩固,如此,只要子孫能延續爵位,就算晚幾年再納妾,也算值得。
夏東雷笑著看她,「還不講實話?」
陸桐月裝出無辜表情,「妾身真不懂世子爺在說什麼,不如世子爺明說,妾身再琢磨著懂不懂。」
敵我未清,就算懂也不能說懂,聰明人通常早死,她還想多活一些時候。
「這麼說吧。」夏東雷手指輕敲桌面,「三年前,莊太後設中秋賞月宴,廣邀未婚的世家千金跟少爺,你吃多了,帶著丫頭四處走走,可卻一頭撞進茉莉園,有個宮女跟個男子在茉莉園私會,兩人被你撞見,你雖不認得男子是誰,但卻是認得宮女的衣裳,是服侍公主的二品宮女,若是把此事跟莊皇後稟告,莊皇後肯定有賞賜,連帶會對婚事大有幫助,不過因為那宮女跪地苦求,你憐惜她身不由己,所以什麼也沒說。」
陸桐月驚愕之余月兌口而出,「你也在?」
不是吧,她是被動的誤闖,他也誤闖?
那天是十五,陸家吃素,她最討厭吃素了,好像沒吃過飯的感覺,早餐素,中餐素,因此晚上中秋賞月宴進宮,膳食端上葷菜,她就把持不住了,一個回神已經吃太多,腰帶勒得難過,便起來走走。
她也怕自己誤闖,所以是有請個宮女引路,她再帶著甜李一起,但走著走著下起雨,宮女就近帶她們去茉莉園的亭子避雨,讓她們等著,自己去取傘,不一會時間卻有人進來了。
一男一女,握著手。
「你在這等雨停,我先走了。」
「小心些,上了車,趕緊換衣裳,記得找大夫看看,別著涼了。」
「知道。」
「下次入宮,再來看我。」
「我入宮,自然是為了看你。」
短短數句,卻是能听出彼此情深意重。
男人冒雨離開後,宮女直目送情郎消失在雨中,這才發現亭子里還有兩人,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宮女的基本條件是家世清白,這宮女已經穿到淺綠色的綢子,意味著她是皇子或者皇女的近身服侍,這種等級條件更苛,不但得清白,還得三世清白,父親必須是鄉紳,秀才,童生,三者其中之一,才有資格入選。
近身宮女由于朝夕在側,哪日被皇子看上,那便飛上枝頭做鳳凰,若服侍的是公主,只要能討得公主開心,而公主的母妃又給力的話,那對于宮女的家里也能有很大的助力,先皇在位時,碧宛公主的心月復侍女就因為能讓公主舒心,進而給弟弟帶來了縣令之位,二皇子瑞王府中的周富貴跟喬富貴,都是王爺在皇子時代的宮女,現在都翻身為主,因此,雖然是高級奴僕,但還是不少官宦人家把女兒送入宮中。
有好處,自然也有壞處,在宮里必須潔身自好,敢跟侍衛搞曖昧,那是死路一條,家人也會受其牽累,兩代不得從商,也不得為官。
那宮女眼見茉莉園中還有其它人,立刻跪了下來,咚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求小姐饒命。」
五個字,已經語帶哽咽。
「婢子罪該萬死,婢、婢子入宮,本該好好服侍公主,可是,可……」
陸桐月怎麼會不懂,可是遇上了喜歡的人,又哪里能把持得住。
宮里歲月那樣長,每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睡覺都得端著三分精神。
家人巴望著這女兒能給家里帶來富貴,可公主跟皇子哪里又是好伺候的,打罵都是隨心,連理由也不用。
這時候能有個人對自己好,不動心太難了。
「我入宮,自然是為了看你。」
這句話多暖心啊,也許這宮女日日忍耐,靠著就是這樣幾句話。
陸桐月深閨無事,就是喜歡讀些故事話本,那些故事話本談論的多是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過年過節家里請戲台,她愛看的也都是月上柳梢頭,錯點鴛鴦喜冤家之類的,看幾遍都覺得好看。
女乃娘總是苦笑,但她改不了,比起話本《香妃傳》中皇帝的深情款款,四書五經簡直無聊到極點,至于女子必讀的《女誡》就更不用說了,她看兩行就想睡。
最喜歡看的還是呂生與秦小姐在湖邊一見鐘情。
上官少俠與吉姑娘因為師父錯點,無奈成婚,卻在後來發生了真感情,吉姑娘承認心意那邊真是精彩。
那些故事在書里,在戲台上,再感人都不是真實,陸桐月沒想到會親眼目睹,雖然只是一下下,幾句話,但對她這個整天只看話本的人來說,已經圓滿了。
真慶幸自己一進亭子就站到柱子邊,那宮女跟侍衛完全沒發現,才目擊到那離情依依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