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約莫二十分鐘後,雷承杰將車子停在她家門口,那是一棟坐落在台北市小巷弄的大樓。
他望著她嫻靜的睡顏,好一會兒才輕聲呼喚,「你家到了。」
虞楚媛睜開眼,一臉遲疑的望向他,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
「對不起,我居然睡著了。」她的雙頰不由自主的泛紅,如果有地洞,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鑽進去。
「沒關系。」他微微一笑,關掉引擎,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然後繞過車頭,來到副駕駛座旁,自動幫她打開車門,「下車吧!」
她趕緊下車,「謝謝你幫我開車門。」
「可以到你家喝杯水嗎?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當然可以。」虞楚媛點點頭,雖然不曉得他究竟有什麼話要問她,但是她想,問話的內容大概不月兌她今天怎麼會出現在楚家外頭吧!
雷承杰勾起嘴角,用遙控器將車門上鎖。
「你家有冰塊嗎?」
「冰塊?」她圓瞠雙眼,一臉不解,「我家有冰塊。」
「嗯,那就不需要再去買了。你家是這一棟,沒錯吧?」他指著眼前的大樓。
「是。」虞楚媛應了一聲,急忙從洋裝口袋里取出一串鑰匙,打開黑色雕花鐵門,走了進去。
雷承杰跟在她的身後,穿過小小的花圃,看著她用電子卡打開白色鐵門,然後走進電梯。
「我家住在五樓。」她向他解釋。
不一會兒,電梯來到五樓。
虞楚媛走出電梯,用鑰匙打開家門,轉身望向雷承杰,「我家有點亂,請你別介意。」
他沒有說話,輕扯嘴角,直接走進屋里。
陽光從掩著白色蕾絲窗簾的落地窗灑落客廳,客廳里有一套咖啡色小沙發,前方是一張茶幾,以及約莫三十寸的液晶電視。
但吸引他的目光的,不是擺得整整齊齊的雜志與報紙,也不是緊連著客廳的簡單廚房,而是落地窗前的黑色史坦威平台鋼琴,他的腦海猛然掠過在夏威夷的那一夜,她穿著淺綠色連身雪紡紗洋裝,天使一般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模樣。
「我馬上開燈。」虞楚媛月兌下高跟鞋,趕緊打開電燈。
空間雖然小,卻整齊、溫馨的擺設,完全呈現在雷承杰的面前。
他月兌下黑色皮鞋,走了進去,「打擾你了。」
她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急忙跑進廚房,從冰箱里取出罐裝果汁,倒在玻璃杯里,然後回到客廳。
「你請坐。」
站在落地窗前的雷承杰勾起一邊嘴角,銳利的眼眸望了史坦威鋼琴一眼,在沙發上坐下。
「那架鋼琴是你的?」
「是。」虞楚媛坐在另一張沙發上,與他隔著約莫三十公分的距離,戒慎恐懼的回答。
「史坦威鋼琴不便宜,想必你是很喜歡音樂才會存錢買下它吧!」他平淡的口吻里沒有半點瞧不起的意味,只有對她的好奇心。
看她住的地方,以及工作內容,他相信依她的薪水要買史坦威鋼琴,除了過著捉襟見肘的刻苦生活,分期付款以外,要不然就是利用她的姿色,要別人送她。
不過他相信她不會是懂得善用美色的女孩,如果她是,早該在夏威夷與他談天的時候,跟他討他的聯絡方式。
再不然,就是她心底早已有了人。
這個假設竄入雷承杰的腦海里,當下產生濃烈的不悅。
「擁有史坦威鋼琴,對我而言真的是難如登天,不過它不是我存錢買的,是我父親送我的禮物。」虞楚媛直言不諱的說。
「你父親送你的?」
「嗯,我父親生前送我的最後一份禮物就是這架鋼琴。」想到過世的父親,她的眼底彌漫一層水霧。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父親已經過世,還開口問你。」瞧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如鋼鐵的雷承杰也不自覺的軟化。
「沒關系。」虞楚媛用力吐出一口氣,揚起微笑,佯裝自己早已沒事了。
她不是早就跟自己做了約定嗎?從今天起,不會再因為孤單而在夜里偷偷哭泣。
她不是早就對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嗎?從今天起,她會更加努力、更加勇敢的面對未來茫茫然的人生道路。
為何當雷承杰仿佛低音大提琴的好听嗓音傳入她的耳里時,她以為堅固的心會在瞬問變得軟弱?
他拿起果汁,喝了幾口,「冰塊在廚房的冰箱里嗎?」
「嗯。」盡避不解,她還是點頭。
他站起身,從冰箱的制冰器里拿出冰塊,回頭望向她,「拿條毛巾來,好嗎?」
「喔。」虞楚媛雖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但還是趕緊站起身,到房間里取出一條粉紅色的素雅毛巾,交給他。
雷承杰用毛巾包裹冰塊,轉身面向她,「到沙發上坐好,你的臉要趕緊冰敷,不然一直到星期一上班都還會紅腫,你應該不想紅著臉頰上班吧?」
眼看她一直站在原地,他只好先發制人,到沙發上坐下,然後直瞅著她,讓她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
虞楚媛看了看他,走到他身旁,慢慢的坐下,然後任由他將冰涼的毛巾輕輕的貼在自己腫脹的臉頰上。
「怎麼被打成這樣?你有還手嗎?」雷承杰皺起眉頭,不悅的看著她白皙的小臉上泛著紅痕。
「沒有。」她輕聲的說。
「沒有?怎麼不還手?」他微微慍怒,仿佛告誡孩了一般的教導她,「以後有人打你,就要還手,不然只會讓人以為你很好欺負。」
雷承杰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熱心外加雞婆,他向來是獨善其身的冷漠男人,但是面對虞楚媛,他總是隨隨便便就充滿異樣情緒,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我盡量。」她輕扯嘴角。
如果他知道,賞她巴掌、用言語羞辱她與母親的人是他的女友呢?
他還會不會同現在一樣,要她也回敬她一巴掌或反唇相譏?
雷承杰沒有繼續訓話,因為他知道她不會是使用暴力的女人,要她回敬別人巴掌,應該比登天還難吧!
直盯著她白女敕的肌膚,濃密的睫毛不停的眨動,不時的掩蓋水亮的大眼楮粉色唇瓣輕輕地抿著,猶如甜美的糖果,令他想嘗一口……
他在想什麼?
雷承杰驚醒,詫異自己竟然對她有非分之想。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他企圖拋開邪惡的念頭。
「你請問。」
「今天是楚天祥出殯的日子,你怎麼會出現在楚家外頭?」
他的問話霎時刺破虞楚媛包裹在心髒外頭的防護罩,不自覺的吞了口唾液,眉頭緊蹙,沉默一會兒才困難的開口「楚天祥……是我的父親。」
感覺她像是投了一枚震撼彈,雷承杰不敢置信,「你父親?」
據他所知,享譽國際的鋼琴家楚天祥三十年前在華沙舉辦的蕭邦鋼琴大賽得到銅牌,回到台灣後,娶了以音樂世家聞名全球的林氏家族的掌上明珠,開始活躍于音樂界。
楚天祥靠著挺拔的身材、英俊的面孔和感情澎湃的音樂才華,先走紅于日本,這股楚天祥風潮開始席卷北洲,然後他又利用林家在音樂界的地位向世界伸手,年僅四十五歲便登上各國頂級音樂廳演奏。
雷承杰十八歲那年,因為親生父親派人尋找他而來到義大利,他更親自到音樂廳聆听楚天祥的演奏好幾次,幸運的結識楚天祥,進而與他的女兒楚綻交往。
忘年之交的兩人幾乎什麼都談,但是他從來沒听過與愛妻感情甚篤的楚天祥談及妻子以外的女人,更遑論他還有一名私生女。
他遲疑的神情讓虞楚媛的心仿佛被大刀劃過,疼痛難忍,不過她還是很努力的擠出笑容;「他是我的父親,史坦威鋼琴也是他送給我的。」「這……」雷承杰一臉疑惑,因為他一直以為楚天祥和妻子的感情十分融洽。
看著她清澈的雙眸閃閃發光,他根本找不出一絲雜質來證明她說謊。
「我母親是在父親結婚後不久認識他,母親是一名小提琴手,跟著父親到國外演奏,他們認識三天便陷入熱戀,一個月後母親懷有身孕,那時父親的妻子剛生下女兒,母親為了不讓父親為難,所以讓我從母姓,原本父親為我取的名字是楚媛,後來就成了虞楚媛。」她並不期待在他深沉的眼瞳中看見信任與全然的相信,不過還是說了。
她不曉得自己的心在貪圖什麼,也不想探究答案,但是面對雷承杰,她因為父親追隨母親的腳步離開世間而產生的寂寥情緒竟然消失無蹤,只貪求他一點點溫柔的安慰。
「父親住院的前一年,擔任空服員兩年的我辭掉工作,陪著他到處旅游,而我也時常以助手的身份協助他開演奏會,我們兩人的親情就像他與母親的愛情那般濃烈,卻忘了被他丟在家里的婚生女兒,為此,我真的對她感到無比的歉疚。」
「你說的女兒,是指楚綻?」
「嗯,楚綻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虞楚媛微笑,笑容里隱含翥著苦澀。
雷承杰心疼的瞅著她,心思千回百轉。
如果她說的是實話,那麼她今天會出現在楚家外頭就說得過去了,而且回想起來,他在楚家外頭看見她時,楚綻的神情既憤怒又不屑,恰好吻合她的說法。
虞楚媛不曉得他究竟藏著什麼心思,不過他的一語不發深深的刺痛她脆弱的心房。
「總裁,冰塊融化了。」她打破沉默。
雷承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包著冰塊的毛巾正滴著水,他的手濕透了,更糟糕的是,她的針織外套濕了一大片。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他急忙將毛巾拿到廚房,用力擰吧︰
「沒關系。」她笑說,貪看著他的背影。
他的背部看起來好溫暖,仿佛只需要用臉頰磨蹭,就能感受到無比的安心與放心。
但……他是楚綻的。
她無法克制熊熊燃燒的嫉妒火焰,那熾熱的妒火比她在一年前瞧見楚綻穿著紅色禮服在國家音樂廳舉辦獨奏會要來得灼燙。
因為父親將全副心神放在自己的身上,她對楚綻感到愧疚,所以那年參加蕭邦鋼琴大賽時,第一次受到楚綻和她家人的刻意打壓,她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就連父親也不知道,因為不想讓他為了她傷透腦筋,也是對楚綻的一種補償。
但是現在看著雷承杰,想起他是屬于楚綻的男人,她不禁心痛如絞,比放棄音樂難受一干萬倍。
是的,她愛上雷承杰了。
她的心無法自拔的深陷其中,就連一向自詔堅定的理智都拉不回奔馳的情感
雷承杰轉身,望向虞楚媛,好看的薄唇輕輕揚起,「可以彈琴給我听嗎?」
虞楚媛怔愣住,下一刻點了下頭,答應他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