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佔良辰 第二十九章 如你願,放你走

作者 ︰ 弈瀾

前一場雪還沒消融,又一場雪蓋上,聖誕節在飛雪紛紛中漸行漸近。

葉峋早已經安排好了行程去看極光,宋良辰還估算著,葉峋現在這狀態,估計會把行程給推掉。沒想葉峋不但沒推掉,還重又露出笑臉來,領著她坐上飛機,不遠萬里去看北地極光。

宋良辰是個特別扛凍的,但葉峋不扛凍,遂宋良辰也只能在屋里看看。不過,極光景象,宋良辰已看過幾次,並不至于太稀罕,而且她是真的覺得眼中所見的極光,還不如她屋里那幅畫。上天的雄偉奇麗令人心存敬畏,滿懷感嘆,而人類在看同類的作品時,往往看的是其中飽含的情感。

極光仍不知疲倦地在天際綻放異彩時,宋良辰裹著毯子昏昏睡去,半明半暗中,葉峋輕輕貼近宋良辰,呼吸輕淺而勻稱,緩慢而悠長。一呼一吸間,有淡淡香氣彌漫,宋良辰偏愛基調為木香的香水*,冬天時,她多半愛用琥珀,帶點暖意,溫和卻有距離。

「古往今來,人類都熱衷于向種種奇異的天象許願,一直以來,我對此嗤之以鼻。但是良辰,我現在比任何人都希望,向天象許的願都能實現。」葉峋說著,低低輕笑一聲,滿室空寂與窗外絢爛色彩成強烈對比︰「小時候,我也許過願,對著流星雨,只要能讓我媽好起來,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但既使那是一場流星雨,而不是一顆流星,我的心願仍然沒有實現過。」

「或許,是我的心不夠赤誠,所以當年留不下她,現在留不住你。」

「良辰,告訴我,要付出什麼才能留下你?」

暖香依然飄散,呼吸還是那麼平緩,裹在毯子里的宋良辰安靜得像是不存在。葉峋輕挑起她的一縷發絲,過好一會兒才似嘆似笑地低哼一聲,說︰「你會說,只要是我,付出什麼也留不下你,是吧,良辰。你們都一樣,或決絕地用陰陽相隔來永別,或用決裂的姿態頭也不回的作別。良辰,愛你,是我唯一犯下的錯,如果這樣你還是不肯留下……」

這句未完的話後是長久的沉默無言,或許是十幾分鐘,或許是幾十分鐘,又或許更長。

然後,葉峋開口︰「如你所願,我放手,你走。」

宋良辰本來就在睡和不睡的邊緣,如果葉峋不開口,再過一會兒她就會徹底睡死,但葉峋一開口,出于警覺,宋良辰頓時就清醒了兩分。越听越清醒,葉峋說「是我的心不夠赤誠,所以當年留不下她,現在留不住你」時,宋良辰的心不免抽了一下。

早些年的記憶如同被歲月塵封的酒,這時拆開來,入口柔軟,卻又意外的辛辣。他們曾一起渡過失去父親與母親的陰暗歲月,那時,縱使他們並不如何相親,卻比任何人都更信賴彼此,因為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那時,仿佛這世上都只有他們倆一樣,他們彼此排遣心中的悲痛,彼此用有限的稚女敕的言語和行為撫慰對方的心靈,冷時互相取暖,失眠時只要對方不言不語地陪伴著,便有寄托,便不孤獨不害怕。

他說「或決絕地用陰陽相隔來永別,或用決裂的姿態頭也不回的作別。良辰,愛你,是我唯一犯下的錯」時,前一句,她有所不忍,後一句,她不同意,完全徹底地不同意。以愛為名的侵犯豈止是錯,那分明是罪惡是罪孽,是把道德觀放到一邊不談,也有法律認定有罪的行徑。

最後,他說「如你所願,我放手,你走」時,宋良辰差點要跳起來問一句︰「真的嗎,你確定,你不會現在說放手,回頭又反悔吧?」

但宋良辰忍住了,她現在在「睡覺」,哪怕是听到了最想听的,也不該這樣,她要真跳起來問那麼一句,只怕真的都能變成假的。萬里長征都打算走了,不差這一步兩步,眼下一定要穩住,否則只會前功盡棄,白費一番水磨工夫。

葉峋沒有再開口,不過他看到了宋良辰微微勾動的手指,也看到了她輕動的睫毛,還有稍微比剛才要急促一些的呼吸。這一切都證明,他說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宋良辰都听在耳里。不過,她沒立即面帶驚喜地一蹦三尺高,也讓葉峋見識到了宋小蟲的成長,倒是比從前更沉得住氣。

葉峋的話,九分是真,只最後一句「我放手,你走」是假的。前邊句句字字都是真,都是夜靜無人時,曾在他腦海中盤旋過的。甚至,有些話現在還能牽動他心神,關于母親,關于許願,關于陰陽相隔等等,都是他心中積存已久的詰問。

「你會去找鄭景雲吧,我早該清楚,你怎麼會喜歡我這樣的人呢。你當然會喜歡鄭景雲那樣的,看每一眼,都陽光燦爛。但是,良辰,你最好不要去找他,最好不要,最好。」葉峋這話還是真的,不過這些話,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每一個字都是斟字酌句推敲出來的「劇本」。

「不能愛我,也不要愛上任何人,就算放你走,也並不意味著我能容忍你身邊有其他人。」

明明是滿含威脅的話,卻能讓人听出許多來,有無處安放的心意,有求而不得的陰沉,還有就算自言自語也要咬牙強撐的「這樣也好」,甚至還有許多形容不出來的復雜表達。這讓宋良辰的心也跟著復雜無比,這是她期盼的,她確實既興奮又激動,但卻又不免因葉峋的一番話而憶起往昔來。

他們曾那樣彼此需要,彼此依靠,憎惡無法抹去,記憶也一樣,長久相處的依賴也一樣。

當然,宋良辰不會因為這樣復雜的情緒就說「不,我不走,我留下來,我會試著愛你」。這樣的話,宋良辰確信,她這輩子都不會對葉峋說出口。兩個本來就不適合在一起的人,保持距離才是最好的選擇,像從前那樣做並不太親昵的兄妹才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事實已經證明過,他們作兄妹,遠比作……伴侶要更好得多。

葉峋就這麼靜靜地坐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時才靠著沙發休息片刻,葉峋明顯無法入睡,所以宋良辰就一直裝睡。直到早上熱情的旅館老板送來早餐,他們才齊齊「醒」,洗漱吃早飯,然後繼續接下來的行程。

他們12月26號的飛機,除了今天還要在這里待兩天,這時候宋良辰反倒安下心來,不用再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撲倒在床∣上。而且,也正好趁這兩天看看,葉峋所說的「我放手,你走」有多真。

兩人就這樣彼此試探著演著,渡過了他們原本應該輕松愜意美好浪漫的觀賞極光之旅,坐在回國的飛機上,兩人心里都一樣的累。但一個明顯地表現出來,一個卻充滿疑問,像是點什麼,卻又不是很清楚一樣。

宋良辰在等,等葉峋明明白白對既沒有真睡,也沒有裝睡的她說︰「良辰,我放手,你走。」

但這一等,就等到寒假,等到了春節漸近,等到芳姑把年貨都置辦齊全了,還是沒有等到葉峋那句。明明在看極光時她還確定葉峋是認真的,但這麼一拖,宋良辰又不確定起來。

恰就在她不確定之後,葉峋在滿街璀璨如銀河的元宵燈會上,葉峋站在一盞兔子燈下站了很久,然後回過頭來,如同說「這盞燈扎得還行」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良辰,我從來不作無望的等待,原來以為對你例外,但事實上,還是一樣。雖然已經過深思熟慮,但我依然不確定日後會不會後悔,所以,如果你想離開,盡快。」

「好,我知道。」

「盡早把畢業作品趕出來,學位證書會給你辦好,有想申請的學校去跟孫助理,他會替你處理。該考的證書,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到時候讓孫助理安排你出國。」葉峋一副「我幫你,只到這里」的態度。

這態度反倒讓宋良辰打消了心底的疑慮︰「嗯。」

「良辰,如果我們不是那樣開始,結果會不同嗎?」。

強硬如葉峋,竟然也會問出這樣軟弱的話來,宋良辰沒忍住嘆了口氣,過片刻才答話︰「不知道,我以為事已至此,答案已經不再重要。」

「是不重要,只是我的心還不肯死而已。」

「哥……」

「不要叫我哥,我不止一次想過,要是當年能再堅持一點,從頭到尾都反對他們結婚,是不是就不會存在所謂的兄妹關系。沒有這層關系,沒有這麼多年同在一個屋檐下,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良辰,你說,是不是?」葉峋神情形態猶如困獸,想掙月兌,掙月兌不了,想適應,適應不能,無計可施的他仿佛只能向內施壓,企盼自我和諧。但是,就像何敘說的那樣,不是每件事都能自我消化。

宋良辰又是一聲嘆息︰「也許。」

雖然心底沒有「也許」,只有「不是」,但面對這樣的葉峋,宋良辰竟然無法說出口。

默默在心底暗罵一句「你真賤啊宋良辰」,然後繼續在心里嘆氣,這時候正該反手就抽他一臉啊!雖然很清楚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激怒他,可答「也許」也太軟了,甩他一臉「呵呵」才是最高貴冷艷耳光響亮又還在安全線內的答復。

誒,算了,都能遠走高飛了,不要計較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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