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辰最終在醫生連著幾個「要不要」的詢問中落荒而逃,游魂野鬼一樣走出醫院,連自己是開車的都忘了。
隆冬臘月的天,夜幕降臨得早,六點的時候,天就已經徹底黑下來,整個城市遂陷入一片輝煌的燈火之中。宋良辰沿著河邊的綠化帶慢慢走著,十二月的寒風吹來,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冷,所有心神都全放在了自己手上,而她的手正從大衣口袋里捂向小月復。
在經過一叢低矮的鳳尾竹時,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電話震動起來,宋良辰木木怔怔地從口袋里把電話掏出來,閃著光的屏幕上顯示的正是「葉峋」這兩個字。宋良辰猶豫一下,把電話又放回口袋,不久後電話停止震動,宋良辰正要松一口氣時,電話又重新開始震動。宋良辰再次陶出來看,還是葉峋,她又沒接,然後第三個電話打進來,宋良辰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才按通電話。
她要是不接,葉峋能打到她手機沒電為止,偏偏誰都知道她屬松鼠的,愛囤東西,包里至少會有一塊滿電的備用電池,沒備用電池也會有充電寶。所以,她永遠不可能拿手機沒電當作借口,誰手機沒電她的手機都沒斷過電。
「你在哪?」葉峋沒有問宋良辰為什麼不接電話,直接問宋良辰人在哪里。
「在沿河路散步,離雍景園不遠。」她已經走了很久了,現在所處的位置離雍景園最多也就一刻鐘的路。
「這麼冷的天。散什麼步。」葉峋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明顯語氣不太好。
宋良辰沒細究,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醫生那幾個「要不要」的詢問,多麼希望這又是一次烏龍。其實一開始她就信了,之所以費小半盒試紙,驗兩次血,無非就是奢望著這是個烏龍。偏偏不是,她是真的懷孕了!
這會,宋良辰還只是對那些不靠譜的避孕藥滿懷詛咒,還遠不到懷疑避孕藥被換掉了的份上。畢竟在宋良辰看來。都用鋁鉑紙封起來了。怎麼還可能被換掉,又不是一瓶一瓶的。一邊走著,宋良辰一邊嘆氣,這一路從醫院到這里。平均每走四五步她就要嘆一聲。只區別是長嘆還是短嘆而已。
走著走著就快到五豐橋了。過了五豐橋右轉就是雍景園,宋良辰埋首又嘆了口氣,卻不想就這麼一低頭。便撞進個溫暖的懷抱。宋良辰都沒抬頭,聞著熟悉的氣息,就知道是葉峋來了︰「葉峋。」
難得宋良辰還能主動叫他一聲,葉峋輕應一聲,也就把責備的話壓下去了,把臂彎上搭著的羊毛大圍巾給宋良辰嚴嚴實實裹上後才說︰「怎麼今天想著來這散步?」
宋良辰愣了愣,沒及時回話,葉峋立刻感覺到了宋良辰情緒上的變化,伸手按住宋良辰的右肩,聲音低沉地開口︰「說話,說實話。」
宋良辰壓根就沒有開口的欲∣望,她現在既不想說話,也不想看到葉峋,至于剛開始為什麼見到葉峋要叫他這麼一聲,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由著葉峋壓著她的肩,她動也不動,看也不看,說也不說,一副豬沒死也不怕開水燙的樣。
見狀,葉峋沒有再催促宋良辰開口,而是左右看看,在路邊找到間茶館把宋良辰帶進去。茶館的空調開得很暖,一水的中式風格,竹影蕭疏,燈影斑駁,空氣里飄著能令人心境平和的檀香和茶香。葉峋要了個包間,有心準備要孩子,當然沒給宋良辰上茶,他自己也沒喝,叫服務員上了壺桂圓紅棗茶,上了幾碟水果點心。
服務員退出去後,葉峋伸手把宋良辰的外套給月兌下來,在月兌宋良辰外套的時候,葉峋她身上很僵硬,而且手在口袋里像是一直揣著什麼東西。手機已經拿出來放到桌上了,那麼就應該是其他東西,宋良辰就是這個習慣,東西在口袋里,就會下意識地用手抓著。
葉峋放衣服的時候往口袋里一模,掏出張紙來,正是宋良辰在醫院的化驗單。因茶室里燈光很暗,只在茶桌兩邊各擺一盞落地竹罩燈,葉峋就沒有去看手里那張紙,而是順手揣口袋里,到茶桌前坐下。
「晚飯吃了沒有?」
宋良辰搖頭,葉峋又按響桌上的鈴,把服務員叫來喊她送個簡餐來。這家茶館葉峋以前來過,有粗糧果蔬為主的營養餐提供,味道雖然一般,但勝在清淡和營養均衡。點完餐,服務員把點心水果送了,葉峋把栗子糕遞到宋良辰面前︰「先吃兩塊墊一墊。」
看一眼栗子糕,宋良辰沒伸手,而是在一聲長嘆後,抬起頭來看葉峋︰「十一周了。」
「什麼?」葉峋是真沒听明白,忽然來這麼一句,葉峋還處在猜宋良辰為什麼情緒低落這事上。
「外套口袋里有化驗單,已經……十一周了。」宋良辰說完淚珠子就滾下來,她本來就是個能掉淚的,她要不是擅長控制自己的眼淚,只怕能從醫院出來時一直流淚到現在。
葉峋首先感覺到的是鋪天蓋地的狂喜,如同颶風一般橫掃而過,整個人從里到外的愉悅,每個毛孔都跟泡在溫泉里一樣舒爽無比。然後卻是皺眉,看著宋良辰頰邊無比礙眼的淚珠,他分辨得出,什麼時候宋良辰是擠出來的眼淚,什麼時候不是刻意擠出來的。此時此刻,宋良辰的眼淚就不是刻意的,她並不見得很傷心,但她很無措,也很無助,像是個走失許久,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你……不想要?」葉峋幾乎是用盡全部力氣,才壓下掀翻桌子,把宋良辰按在牆上的沖動。他擔心自己一旦這麼做了,那雙手會忍不住掐在宋良辰脖子上。
宋良辰怔怔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栗子糕,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更沒有開口。她墮∣胎的勇氣,在倫敦時已經用掉了,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願意生下這個孩子。在她的計劃里,是沒有孩子的,這樣的意外出現,把她所有的步調全部打亂了,所以她才會無措,才會充滿迷惘與無助。
「我不知道,我……我從沒想過要跟你,跟我的哥哥過一輩子,更別說孩子。葉峋,其實你也清楚對不對,你明明知道,我回來是為了走得遠,是為了一去再也不用回。」
「你不會有那樣的機會。」
「呵……」
「宋良辰,別這副要死不活的樣。」
「葉峋,我讓我萬分討厭我自己,尤其是現在。連自己的人生都不能掌控的宋良辰,真是,太可悲太可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