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他心頭大定,哼著曲兒晃出翰林院,回侯府而去。
他這一進翰林院便發覺不對勁了,那日醉仙樓上爭相于他敬酒套近乎的幾個年輕人,今日見了他全部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一個比一個溜的快,蘇定文當下便心思一動,哪里不知幾人是被警告過了。
卻說蘇定文自醉仙樓回府後,又過了兩日還不見葉宇軒又任何舉動,不免便有些心中泛嘀咕,想了想便又跑了一趟翰林院。
白廣彥搖頭苦笑,又倒了兩杯酒,道︰「這個爺不用吩咐,我也會去做。只願我這輩子千萬莫遇上這樣的冤家,罷了,喝酒喝酒。」
葉宇軒卻似根本就沒听到白廣彥的話一般,依舊沉默不語,白廣彥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才听他低聲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吩咐人敲打下那幾個翰林,誰要敢往侯府去提親,爺滅他九族!」——
見葉宇軒悶聲不語,白廣彥又倒了杯酒,一口灌下,將酒杯啪地一聲重重砸在桌面上,看向葉宇軒道︰「這事兒其實也明白,爺要實在不忍心納她為妾,那便瀟灑點放了人家姑娘,男婚女嫁兩不相干。爺要是真放不開,當真就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嫁人,那便早早的求了娘娘給她的名分,她便是鬧,便是冷著爺,那也還有一輩子的機會捂熱不是,總比她真訂了親,嫁了旁人來的好。蘇定文這都要給她定親了,爺可想好了,若是真等她訂了親再去找貴妃娘娘做主,到時候只怕連個側妃都是難的了。」
弄了半天還不是惦著那丫頭片子,放不開手。
因為瓔珞,葉宇軒前些時日一直不怎麼正常,其後看著好了,白廣彥以為他已經丟開手了,沒想到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起先他還搞不明白,葉宇軒為何年年都跟著皇上去秋狩,偏今年卻主動稟明要留守京中,這會子白廣彥哪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葉宇軒揉著額頭一籌莫展,白廣彥也長嘆了一聲,道︰「當初就不該住到蘇府去,若是沒識得那姑女乃女乃,這會子咱們兄弟一準跟著皇上狩獵去了,不知多少快意呢!」
可娶做正妃,就像是白廣彥說的,這根本就沒一點可能!他若是敢胡來,非要娶她,八成母妃便會先要了她的小命!
葉宇軒又何嘗不知這點,故此才左右為難,他莫名便覺得瓔珞定然是不會同意于他為妾的,且他覺得倘若他稟了母妃,以勢壓人強硬地納了她,依著她的性子,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原本她便對他似沒多少好感了,再在這事兒上開個壞頭,她的心只會離他越來越遠,指不定這一輩子都別想得到她的心了。
白廣彥想了想瓔珞的性子,一時間倒蹙了眉,復又瞪大了眼楮,一下子便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道︰「爺莫不是想娶做正妃吧?這可不行,這真不行,莫說皇上了,便是貴妃娘娘什麼事兒都依著爺,也是沒可能答應的啊!」
葉宇軒卻冷哼了一聲,驀然睜開眼楮,道︰「弄回來?怎麼弄?你當爺沒想過?憑她的身份,最好也就是個側妃,你覺得那丫頭會于人做妾?」
白廣彥覺得這當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了,他就弄不明白,怎麼就為這個女人,弄得這大半年都置身在水深火熱中一樣。
葉宇軒的話令白廣彥頓時便張了嘴,半響才順了口氣,拍了下手,道︰「這也行,要她喜歡爺,總得多接觸才成吧,如今她待在閨閣中,爺要見上一面那太難了些,那丫頭片子又是個有主意的擰性子,只怕輕易也不會喜歡上什麼人,爺莫不如先將人弄回來,這相處多了才能有感情不是。如今這麼喝悶酒頂個什麼事!」
「爺就是想讓她心中也歡喜于爺,強扭的瓜不甜,硬搶來又有什麼意思。」
葉宇軒聞言這才睜開眼楮,瞥了眼跳腳的白廣彥,接著卻又扭頭閉上了眼楮,就當白廣彥焦的要抓頭發時,這才听到一聲低沉的話語。
見葉宇軒半響都沒個反應,就像是沒听到他的話一般,白廣彥只覺心里堵的慌,一下子又跳起身來,道︰「爺若是真丟不開手,那便該稟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自然會為爺做這個主!這樣婆婆媽媽卻又是為那般!爺若等不及,便是將那蘇瓔珞擄了先養在別莊也使得,前幾個月爺不還日日往京郊別莊上跑呢。那莊子可是請了江南園林大家修建的,光從湖州運石頭就花費了幾萬兩銀子,還不是因為爺顧念著蘇姑娘這些年一直跟著蘇定文在江南一帶外任,為她準備的,如今萬事俱備,將人先擄了放在莊子上,等蘇定文將事兒鬧到了宮里去,皇上和貴妃娘娘自然會給蘇姑娘一個名分,將這事兒給平了!」
這些話白廣彥沒有說出口,生怕刺激了葉宇軒,葉宇軒自然也都想的到。
而蘇定文的庶女按照齒序,蘇瓔珞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再一個如今蘇定文的庶女就剩下了蘇瓔珞和下頭的蘇瑛紫二人,蘇瑛紫年紀還小,這樣一看,還真是在為蘇瓔珞那姑女乃女乃相看夫婿了。
白廣彥敲了下桌子,道︰「王學強高州府長寧縣西屯鄉人士,父母都是尋常百姓,今年二十又三了,去年恩科二甲第八名。白章河出身略好一些,河間府八仙鎮人,家中是當地的鄉紳,去年恩科二甲第三名,和王學強同齡。這兩人出身太低,蘇定文不可能將嫡女這般下嫁,倒是庶女堪配。」
白廣彥瞧向依舊閉著眼楮的葉宇軒,雖然他面上神情沒什麼變化,可白廣彥還是自他眉宇間瞧出了幾分陰霾來。
朱順言罷,白廣彥沖他擺了擺手,朱順躬身退了出去。
朱順卻道︰「這個沒打听到,不過屬下打听到,蘇大人極是贊賞翰林院的王學強和白章河兩位翰林,將兩人叫到身邊還細細問了家中的情況。」
他正叫的歡,被葉宇軒微涼的眼神瞧了眼,頓時聲音戛然而止,踢了下腳邊的春凳,無奈搖頭,一**坐下,才道︰「那蘇定文又不是只一個閨女,也未必便是為那姑女乃女乃定親的。」言罷,看向朱順問道,「可打听出來了蘇定文是為哪個女兒選婿?」
白廣彥灌了兩口水,這才好了過來,卻是站起身來,抬手點著又閉上眼楮的葉宇軒,跳腳道︰「這都多長時間了,我知道爺早便丟下手了,鬧了半天還是這蘇家姑女乃女乃的事兒,爺這……」
葉宇軒抬眸瞧了眼白廣彥,沖跪著的朱順瞥了下,朱順才起身往白廣彥後背狠拍了兩下,又給他倒了杯茶,躬身站在了一旁。
葉宇軒還半閉著眼楮沒反應,一旁白廣彥聞言已是被口中花生沫嗆得跺著腳連連咳嗽,竟是連臉都咳地漲紅起來。
轉眼朱順已進了暖亭,在葉宇軒身前單膝跪下便回稟道︰「屬下都打探清楚了,那蘇定文請翰林院的翰林們吃酒,似乎是有意從翰林院中為女兒選婿。」
白廣彥一陣無力,又掉了一把魚食下去,見對岸的小道上七皇子的隨從朱順快跑而來,不由挑了挑眉,將掌上的魚食拍干淨,轉過身往椅子上坐下,丟了顆花生在嘴里。
後來皇上派了差事,又將七皇子給叫到御書房訓誡了一頓,七皇子才老老實實當起差來,這一些時日瞧著倒是正常了,怎麼今兒又跑他這兒來了。上來就灌了兩壺酒,話卻不多說,這明顯是又有事兒了嘛。
暗道自那日在布料鋪子里頭那蘇家姑女乃女乃也不知和自家這位爺說了些什麼,爺便暴躁了十多日,可沒少喝酒胡鬧。
白廣彥百無聊賴地站在暖亭邊兒抓了把魚食往下頭水中丟著,灑了兩把,回頭瞧了眼略顯醉態躺在搖椅上輕晃著的葉宇軒,心中不覺又暗嘆了聲。
兩個時辰後,白廣彥的方陸院中,臨水的暖亭里,八仙桌上擺著的飯菜已經涼透了,卻只酒水被喝盡了,菜品幾乎沒動。
葉宇軒隨即也轉了馬頭,不再回宮,而是尋白廣彥去了。
那隨從應了,調轉馬頭便直奔醉仙樓而去。
提疆勒馬,身後跟隨的隨從忙靠了,葉宇軒傾身吩咐,道︰「去打听下蘇定文請翰林院的書呆子吃飯干什麼!打听詳細點,一會子去侯府回話。」
蘇定文並不是閑著沒事兒,好心提攜後輩的人,沒事兒他跑到翰林院請一群酸腐書呆子吃什麼飯啊。
言罷他大步便走過人群,跨馬往皇宮方向而回,跑的略遠,心中疑惑卻越是多了起來。
葉宇軒詫了一下,自然不會跟,隨意擺了擺手,道︰「蘇大人對後輩倒是寬厚禮讓,本皇子便不去了,告辭。」
蘇定文等的就是葉宇軒這句話,含笑道︰「微臣正要請翰林院的後輩們往醉仙樓吃酒,七皇子可要一起?」
葉宇軒到底在蘇府中住過,蘇定文瞧見葉宇軒來打個招呼也是應該,葉宇軒卻站定,瞧著蘇定文道︰「蘇大人這是要?」
兩人一出來,那群書呆便紛紛上前見禮,蘇定文也抱拳含笑地沖眾人示意,眼楮一轉瞧見了葉宇軒,蘇定文忙快步過來,行了個禮,道︰「微臣見過七皇子。」
葉宇軒只看了一眼,也沒在意,邁著步正準備離開,突見一旁的翰林院衙房中又走出兩個人,正是蘇定文和掌院學士裴際慧。
小半個時辰後葉宇軒剛從吏部衙門出來,就瞧見衙門口擁堵著一群人,正三三兩兩湊在一處說笑,打眼一瞧有十來人,瞧樣子竟皆是翰林院剛入院的一群酸腐書呆子。
蘇定文卻是但笑不語,裴際慧便哈哈的撫掌笑了起來,道︰「成,愚兄這便去招呼一聲,指定給世佷女好生挑選個後生。」
听蘇定文這麼說,裴際慧倒又是一愣,有些了悟過來,道︰「若是愚兄沒有記錯的話,醇言老弟家中似還有待嫁的女兒,難道老弟這是想在我這翰林院里頭挑不成?」
裴際慧心中詫異,面上卻哈哈笑著,連聲應了,卻聞蘇定文又道︰「去年皇上開恩科,听聞周年兄這翰林院可是進了不少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啊,一會子不如都請過來,也好熱鬧熱鬧。」
裴際慧听了此話,豈不知蘇定文是特意來尋自己的,他詫了一下,心里琢磨了下,實在是不明白蘇定文怎麼就找到了自己頭上。要說蘇定文會有什麼事兒,那也是年後留京升職的事了,可這乃是吏部所管,找上他算怎麼回事。他這也沒什麼是能幫上蘇定文忙的啊。
到了翰林院裴際慧便令人給蘇定文上了茶,兩人好一番寒暄,蘇定文便笑著道︰「眼見就要午膳時候了,小弟在醉仙樓上訂了一桌酒席,不知道舟年兄可肯給小弟這個臉面?」
他到吏部屬下的考功司轉悠了一圈,便又繞道去了翰林院。翰林院如今的掌院裴際慧乃是蘇定文的同年,兩人也算有些交情。
想著,蘇定文便站起身來,出了書房直往吏部去。
這日他到老處請安,再度遭到了老的逼問,蘇定文敷衍了兩句,心煩意亂的回到了書房,想了想,覺得還是先探一探七皇子的態度再說,畢竟七皇子可能看上了瓔珞,這都是他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還在兩說,倘若根本就不是這樣,那他在這里來回的思量猶豫也就都沒了用處。
故此蘇定文猶豫來思量去,過了這麼些天,還是沒有付諸行動。
可這些都是往好處想的結果,這要是萬一賭輸了,那莫說是他三房,說不定整個定安侯府都會跟著萬劫不復……
萬一能先一步誕下子嗣,未來怎麼樣當真不好說。
所以,蘇定文在想是不是應該賭一把,憑借瓔珞的庶女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嫁給七皇子做正妃的,可若是能夠做個側妃,將來七皇子真能勝出,這側妃怎麼也能成為四妃之一。
以前七皇子不被朝臣們看在眼中,那是因為七皇子年幼,如今七皇子儼然已經參與朝政了,蘇定文覺得皇帝令七皇子掛了這京兆尹的名,便是讓七皇子參贊朝政的開始。
誠王受挫,廢太子又已被流放,皇上的皇子中可就只剩下了一個瑞王還屹立不倒,可瑞王的生母雖然是淑妃,也算位份極高了,可淑妃早便已經多年無寵,皇上對瑞王也沒見表現出不同來,七皇子那可是唐貴妃所出啊。
自從查出這些罪證來,便有死傷百姓的家人跑到京兆尹門前跪著請命,要求官府給百姓一個交代。所以這次就算誠王是被冤枉的,也是栽了個大跟頭,若無意外,皇上是一定要嚴懲的。
這種種都直接指向了誠王,令誠王百口莫辯,皇上大怒,已然將誠王禁足在王府之中,等待發落。當日食味樓大火,四通街上大亂,被連累死傷的百姓當真不少,京中百姓可謂群情激憤。
前兩日刑部會同京兆尹,大理寺共同審理此事,已經查明,當日食味樓的大火確實乃是有人故意縱火,而這縱火之人,便是食味樓的一個小伙計,采買火油等物的人也被抓住,那人竟然是誠王府一個小管事的遠房佷子,更有當日在食味樓前趁機刺殺靖王世子帶回來的證人的殺手也被抓到了兩人,用刑之下兩人雖然什麼都沒招認,可其中一人腳上所穿鞋子竟然出自誠王府的針線房。
尤其是如今誠王陷入了大麻煩中,早先時日先是被彈劾在穗州罔顧人命,草菅百姓,放火燒村,前段時日又被彈劾縱火食味樓,意圖殺害人證,間接害死明霞郡主。
加之葉宇軒又是天璽帝的幼子,一向最得皇帝疼寵,雖然如今還沒有開府建制,封王入朝,可七皇子的將來還真不好說。
葉宇軒的生母唐貴妃極為得寵,在後宮的身份又只在皇後娘娘之下,平日協助皇後掌管後宮,葉宇軒子憑母貴,在皇子中出身也是僅僅低于廢太子和皇後所出的誠王。
他琢磨了一下,又特意打听了葉宇軒日常的行動範圍,可一時間卻並未付諸行動。只因他尚且沒想清楚,是不是要靠上葉宇軒這條船。
七皇子素來不好相于,蘇定文自然不可能直接跑到了葉宇軒的面前去問問人家是不是對他的庶女有意思。
蘇定文自那日見過老馬氏後也在忙著瓔珞的婚事,他想了兩日,決定先探探七皇子葉宇軒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