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湘裙喝著剛煎好的湯藥,心里納悶,打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始終不見據說是她「相公」的男子,連公婆也不曾來探望過,雖然身為媳婦兒,又是晚輩,不該讓他們走這一趟,但是于情于理,總該派個人來表達關切。
難道她在這座府里並不受到重視?這是突然在湘裙腦中冒出的想法。
「相公……他出遠門了嗎?」最後只好開口問了。
一旁的青兒搖了下頭。「大少爺這兩天都在宮里。」
「在宮里?」湘裙憶起婢女昨天曾經說過,夫婿似乎位居高官,那麼是因為公務繁忙,連探望都抽不得空來。
「大少爺身為內閣大學士之首,相當受到皇上倚重,甚至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時好幾天沒有回府,而留宿在宮里。」青兒端詳著主子的神情。「少夫人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湘裙頷了下螓首。「還是跟昨天一樣。」
原來自己有個當大官的夫婿,只是妻子出了意外,還能安心辦公,感覺真的不太好受。
「他……有說什麼嗎?」湘裙心想即便是讓人帶句話也好。
青兒輕頷了首。「大少爺差人回來說等公務處理完便回來。」
「是嗎?」听到夫婿這種事不關己的回答,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沈,連對方的長相和年紀都忘了,又怎麼會記得過去夫妻是如何相處,不過看來並不融洽。「只是昨夜沒見他回房,才想問一聲,既然他有公務在身,那就等他回來再說。」
听主子這麼說,青兒更加肯定她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
「其實……大少爺和少夫人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分房睡的,偶爾興致來了,大少爺才會過來找少夫人。」青兒把話說得很含蓄,不過湘裙听懂了。
「分房?」這個訊息完全出乎湘裙意料。「這又是為了什麼?」
這樣還算是夫妻嗎?究竟她和相公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這……少夫人還是直接問大少爺比較清楚。」青兒只能這麼回道。
湘裙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麼公公和婆婆也已經知道我醒過來的事吧?」
「奴婢昨天已經傳達上去了,老夫人那兒只回了一句醒來就好。」青兒一五一十的照實說道。
只有一句「醒來就好」?湘裙再度錯愕了,難道她這個媳婦兒不討公婆喜愛?或讓他們不滿意?否則反應為何會如此冷淡?
打從這一刻起,她開始對于身處的窘境感到忐忑不安。
是因為自己稱不上是個賢妻,所以相公才會與她分房而睡,只有興致來了才肯踏進這兒一步?
難道她也不是一個好媳婦,所以出了意外,公婆連來探望一次都沒有?
她真的如此失敗嗎?
「以前的我就這麼不會做人?」她為何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能忍受這種不公平的對待,卻不知該如何為自己過去的行為辯駁。
嘆了口氣,湘裙擱下喝了一半的湯藥,走到窗前,推開覆著白色絹綢的格窗,用力地吐出胸腔內的郁氣,然後靜靜地眺望著不遠處的園林景致,就是希望能憶起些什麼,即便只是一丁點也好。
就在這當口,她听見門扉被人推開了,以為是青兒出去了,也就沒有理會,只是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過了半晌,感覺身後似乎有人在看著她,湘裙不得不回頭,結果才轉過身子,乍見一名約莫二十八左右的陌生男子出現在眼前,這個情況可完全不在湘裙的臆測之中。
「你是什麼人?是誰準你進來的?」眼看陌生男子用著肆無忌憚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讓她不禁沈下秀容,下意識地抱起擺在幾上的花瓶,要是對方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就馬上砸過去。
莫非她這個「少夫人」的寢房,在這座府邸,是可以任人進出,就連男人也不例外,這個推論讓心中的火氣更熾了。
見到湘裙這個舉動,瞿仲昂先是微微一愣,彷佛沒想到她有這個膽子以及勇氣,這可是從未有過的表現。
「再不出去,我真的要扔了!」湘裙舉高花瓶嬌吼。
瞿仲昂挑起一道眉毛,慢條斯理地挑了張座椅落坐,這個動作讓她更生氣,打算開口叫人了。
「听管事說你忘記以前的事了,看來似乎不假。」他似笑非笑地說。
「你……你是……」湘裙頓時語塞。
此時的她才仔細打量對方的穿著,身上那襲紫色交領織錦衫可不是下人穿得起的,那麼便不是「奴」,而是「主」了。
難不成他就是……?
「怎麼?真的連自己的相公都不記得了?」瞿仲昂審視著結縭七年的妻子,眸光多了幾分探究。
昨天晚上在宮里接到家中傳來的消息,心想依照妻子柔弱畏縮的性子,意外發生之際,鐵定受了很大的驚嚇,難免會留下一些後遺癥,不過應該只是暫時現象,過幾天就會恢復,所以直到今早才回府。
「確實不記得了……」湘裙一面回話,一面將花瓶放回原位。
就如她所猜想的,這名陌生男子真的是自己的「相公」,也沒想到所嫁的男人生得如此好看,兩條入鬢的濃密眉毛下頭,是一雙帶了些深沈,彷佛隨時可以看透別人心思的炯黑瞳眸;還有噙在唇畔的那抹弧度,看似在笑,卻又像是在算計般,在女人眼中,那是有意無意的勾引,彷佛在打什麼壞主意似的,反倒增添無比的男性魅力。
面對這樣一名俊美出色的男子,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心動的,湘裙也被他瞅得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不過又見他端坐在椅上質問自己,還真是好大的官威,活像在審問犯人似的,看來是習慣別人在他面前誠惶誠恐、唯唯諾諾,一股怒氣馬上油然而生,不禁在心里咕噥,敢情他們夫妻過去都是這麼相處的。
不過那是以前,現在可不會了。
聞言,瞿仲昂打量著妻子如同以往的打扮,高髻上插著各種花鳥形狀的釵簪,一件寬袖直領背子配上繡著團花的千褶裙,襯托出勻稱苗條的身段,外表沒變,不過感覺上似乎又有那麼一點不同。
「這倒是有意思了。」他從沒想過會有被妻子遺忘的一天。
以為這句話是在取笑她,湘裙不禁惱羞成怒了。
「什麼地方有意思了?」她的狀況難道還不夠慘,得要再受這種冷嘲熱諷,而且還是來自「相公」的嘴里。
對現在的湘裙來說,根本不認識這個男人,只知他對妻子發生意外的事漠不關心,還有成親七年都不曾與她同房,這一切都讓她感到困惑和不滿,也就自然多了幾分防備。
沒料到妻子會頂嘴,瞿仲昂又是一怔,唇畔的弧度跟著斂去了些。
「看來不只失去過往的記憶,連性情也變了。」話才說著,便審視著妻子那張秀雅縴弱的美麗臉蛋,只見額際和下巴有些淺紅色的小擦傷,應該是意外當時所留下的,表情也多了以前沒有的叛逆,令瞿仲昂有些不悅,不喜歡妻子用這種不馴的口氣跟自己說話。
她努力平復心中的怒氣,也不忘放低姿態,要是惹這個男人生氣,對自己並沒有好處,因為兩人名分上雖是夫妻,可是看來並無太深的感情,光是這一點就讓湘裙心中的無力感加深。
「方才不該那麼說話,還請原諒。」湘裙只好主動認錯。
瞿仲昂沈吟片刻。「過兩天若是這種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就找別的大夫,總會查出原因來的。」
「如果……還是想不起來呢?」湘裙攢眉問道。
他眉梢一挑。「我便請太醫來為你診治,一定能找出病因。」
「是,我明白了。」也沒其他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