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著不知有沒有被撞歪的俏鼻,水未央再一次覺得這皇宮不是人待的地方,連走個路都能撞個皇子,若說穿到這兒有什麼事讓她無法接受,便是這皇權最大,動不動便要磕頭下跪的規矩。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皇宮是人家的地盤,可不是她說不跪就能不跪的,就算再不甘,她也只能撩起裙襬跪下。
然而她才跪下,便有一只手伸了過來,虛扶了下,「無妨,姑娘請起。」
看著眼前那伸過來的手掌,水未央也不矯情,利落的站了起來,看向眼前的男子。
面前的男子十分瘦弱,肌膚蒼白得幾乎看不到血色,彷佛風一吹便會倒,不過倒是有張好皮相,比起龍戰天霸氣狷狂的外貌、龍盈月明艷外放的美貌,眼前的四皇子,倒是有幾分燕離的感覺,長相偏女氣,生得斯文儒雅、風度翩翩,此時正揚著淡淡的笑容看著她。
而她這一抬眸,正巧與他四目相會。他的雙眸很干淨,卻深不見底,明明像清澈的湖,卻又幽深得令人看不清,這種矛盾感令她一時看得出神……「杵著干麼?還不謝殿下不怪之恩!」一旁的太監見她膽敢直視四皇子,忙推了她一把。
被這一撞,水未央才回過神,暗罵了聲死太監,才朝眼前的四皇子行了個禮,「謝殿下不怪之恩。」
四皇子龍鈞林又咳了幾聲,才說︰「這位姑娘是何人?怎麼會在這時辰進宮?」他沒听說有外命婦要入宮,更何況眼前的女子見打扮還是個姑娘,身旁卻連個長輩都沒有。
聞言,水未央看向那已快見不到影兒的夕陽,頓時郁悶了。
太監一早就來宣旨,她東模西蹭,硬是蹭到午膳後才進宮,就怕龍盈月那女人不給飯吃,沒想到她是吃得很飽沒錯,怎知入了宮,這帶路的太監也不知是新來的還是想帶她認識環境,竟帶著她東繞西晃,整整走了快三個時辰,瞧瞧,這天都黑了。
這是她頭一次進宮,又深怕之後再也看不到,于是拚了命的「觀光」,倒也忘了時間,若不是眼前這四皇子提醒,她恐怕要逛到天黑了都還到不了目的地。
可惡的龍盈月,以為這樣就能讓她求饒?哈!憑著她這三個月來的勤奮鍛煉,這身子早已不是之前那走幾步就喘得快昏倒的體質,現在就是讓她跑了三個時辰馬拉松,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更何況只是健走。
那太監似乎有些尷尬,細聲說︰「這位姑娘是大理寺卿燕大人的未婚妻—水姑娘。水姑娘將于六月與燕大人完婚,太後娘娘感念燕大人為聖上分憂解勞,特此接了水姑娘進宮小住,奴才正是奉了公……太後娘娘之命,接水姑娘進宮。」
「燕離?」龍鈞林目光一閃,隨後有些同情的看向水未央,溫聲道︰「既然如此,怎還不帶水姑娘去皇祖母的寧慧宮?這都快過了用晚膳的時辰,皇祖母說不定正等著水姑娘一塊用膳呢。」
太監聞言,臉色有些難看,忙彎身應是,行禮後便要帶著水未央離開,沒想到走沒兩步,身後再次傳來龍鈞林的聲音—「寧慧宮似乎不在那個方向。」
這話一出,水未央明顯看見那走在前頭的太監身子一僵,她忍不住鄙視的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這死太監是故意的,方才還不小心露了口風,她就想,怎麼堂堂一個太後,整人竟用這麼粗淺的手段,會不會太小兒科了些,沒想到又是龍盈月那幼稚的女人……此時,耳邊再次傳來龍鈞林的聲音—「正好我要去向皇祖母請安,就和你們一塊走吧。」
這話讓帶路的太監嚇了一跳,就連水未央也詫異的回過頭。
有這麼湊巧?為何她有種感覺,這個頭一次見面的四皇子似乎在幫她?
她正疑惑著,就見龍鈞林俏皮的朝她眨眨眼,然後率先而行。
看著龍鈞林那瘦削的背影,水未央心頭除了有一絲暖意外,還有一絲困惑,但肚子傳來的打鼓聲不容她多想,只希望到達太後的寧慧宮能有飯吃,這樣她就滿足了……那夜,龍鈞林帶著她去到寧慧宮,太後正與龍盈月用晚膳,那刁蠻公主一見到她,臉色便拉了下來。
水未央本以為,太後召她進宮是為了逼她退婚,成全她那寶貝孫女的痴戀,沒想到竟是她想岔了。
太後剛過完五十大壽,容貌卻像是三十多歲的成熟女子,發上不見一根銀絲,生得十分明媚高貴。
太後對她說,她召她進宮,是拗不她那任性孫女的一再吵鬧,教習嬤嬤她一樣會派給她,該學的還是得學,但她們的恩恩怨怨她不會管,至于她什麼時候能出宮,就得看她那孫女什麼時候能夠想通了。
也就是說,太後將她召進宮沒錯,何時送她出宮則由龍盈月說了算,且太後還打算當個甩手掌櫃,讓她自個兒去擺平連太後也沒轍的任性公主?
她差點沒當場傍這當今最尊貴的女人一記白眼。
龍盈月明擺著不會放過她,要不,也不會在燕離離開的第五日才將她召進宮,擺明就是等燕離走得遠了才下手,反正等他接到消息趕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麼個為了男人不擇手段的瘋女人,她要如何擺平她?依她看,她被擺平還差不多呢!
果然接下來幾天,水未央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生活,每日不到卯時便被「太後」派來,據說是龍盈月的女乃娘—曾嬤嬤給叫醒,一睜眼便是一連串的功課,刺繡、書法、吟詩、烹茶、習琴、弈棋……族繁不及備載。
只要一樣不合格,曾嬤嬤便戒尺伺候,才第一天,她一雙手便被打腫得半天高,連飯碗都拿不穩。
一連幾天下來,她雪白細女敕的雙手,早已血肉模糊、紅腫不堪,若不是四皇子龍鈞林經常便會來探望她,並口頭警告曾嬤嬤別太過分,恐怕她的一雙手早就廢了。
說起龍鈞林,水未央便想起遠在南詔的燕離,兩人的氣質相近,就連笑容也有些像,一樣的孤傲、一樣的清高,也一樣的對她極好……令她不禁懷疑起他的目的。
不是她小心眼,而是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因此對這個給她很多幫助的龍鈞林,即便他看起來再無害,她仍無法不防備。
龍鈞林注意到她的態度後,無奈的告訴她,燕離去南詔之前曾請太子照料她,不料他那任性的妹妹似乎早料到燕離會請托太子,于是纏著父皇,讓父皇將太子調離長安幾日,而因他天生體弱,父皇特許他不必出宮建府,就住在皇宮里養病,所以太子臨走前就將這重責托付予他。
听完他的話,她才松了口氣,接受他的好意。
水未央回想著這幾天的一切,一個不小心踫到手上的傷,她痛得忍不住大罵,「該死!簡直比還珠格格里的容嬤嬤還可惡。」
曾嬤嬤定了規矩,每六天就有一天的休沐,今兒個便是她進宮的第一個休沐,因為手疼,她什麼也做不得,只能窩在房里休息。
用過午膳,正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之際,她听見房外傳來一陣吵鬧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果然,人未到聲先到—「水未央,給我出來!」
「噢!可惡……」抱著棉被,她實在很想裝死,可她才哀嚎完,房門便被人打開了,龍盈月帶著一干宮女太監闖到她房里。
郁悶的將蓋在頭上的棉被掀開,她瞪了這群不速之客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說︰「公主殿下,這麼連門都不敲便闖了進來是何意?妳的禮儀真是向曾嬤嬤學的?若真是如此,想必公主當初挨的戒尺應該不比我少吧。」
龍盈月本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而來,沒想到還來不及笑她,就被嗆了一句,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放肆!怎能對公主這般說話」見公主受辱,大宮女清華跳了出來,不悅的說。
「我怎麼說話了我?」慢條斯理的下了榻,水未央斜睨了眼前的陣仗,又笑道︰「我一未辱罵公主、二未恥笑公主,充其量也不過就是有感而發罷了,怎麼?這皇宮里難不成連句話都說不得?若真是如此,依我看,公主還是少來我住的衡華殿,因為我剛做了決定,為免我『不會說話』而惹怒了公主,以後干脆當個鋸嘴葫蘆,什麼話也不說,到時要是悶壞了公主殿下,現在就先告聲罪。」
這一番話堵得龍盈月一口氣險些上不來,忍不住大喊,「水未央,妳好大的膽子!」
她快氣瘋了!怎麼也想不到這賤女人一張嘴這麼厲害,不管她說什麼,水未央總有辦法堵得她一個字都回不了。
「敢問公主,我又如何大膽了?為了不讓公主生氣,我委曲求全的連話都不敢說,怎麼還是不行?如果這也不行,倒是請公主說說,究竟是要我說話還是不說話呢?」
水未央壓根兒就懶得理她,主子下人一個樣,除了會說她放肆、說她大膽以外什麼都不會,也不知這刁蠻的名聲是怎麼來的?
水未央沒想到有些事連想都不能想,瞧她也不過是小小困惑了下,誰知那龍盈月竟真的大爆發,當下就展現她刁蠻的範兒,怒喊—「本公主現在命人打爛妳這張嘴,妳就再也不用說話了!清華,把人給我抓起來,給本公主狠狠的掌嘴!」
把這賤女人弄進宮來,就是要逼她和離哥哥解除婚約,為此,自己甚至連曾嬤嬤都請出來了,沒想到她還真能熬,一雙手都快廢了,仍是不肯向她低頭,她又怕離哥哥生她的氣,一直不敢對水未央下狠手,可她快等不了了,離哥哥已經知道她讓皇祖母把水未央召進宮的事,正快馬加鞭趕回來,若他回來,她的苦心便白費了,所以今日她才會帶這麼多人來,為的就是要逼水未央退婚。
水未央沒想到這瘋女人說打就打,俏臉倏地沉下,「公主是要動私刑?」
她早知道龍盈月不會放過她,前陣子若不是看在曾嬤嬤將她整得那麼慘,龍盈月一定早動手了,怎會等到這時候?在皇宮里她無人相護,難不成就真讓她打?
不!她水未央沒那麼容易妥協!
「是又如何?盡避妳這張嘴再能說,本公主想打便打,除了父皇,誰也攔不住本公主,水未央,妳要是識相,就和離哥哥解除婚約,我會讓父皇給妳一大筆錢,就是要一個郡主封號也成,只要妳答應,並且這輩子不會再出現在離哥哥面前,本公主就放過妳。」龍盈月勾起笑,美麗的臉龐有些扭曲。
聞言,水未央粉拳緊握,臉上卻綻出一抹甜笑,一字一頓的說︰「絕、不!」
沒料到她會這般果斷的拒絕,龍盈月臉色倏地拉下,怒喊,「給我打!打到她簽下這個為止!」
她手一揚,扔出一張寫著水未央願與燕離解除婚約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