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之後蘭妙言累得不想動,卻也不肯放修彌走,仍舊賴在他懷里。正進行自我譴責的修彌輕輕一嘆,捏了捏她的肩,「以後不許在白天勾引我。」
「不要。」蘭妙言囈語般囁嚅著道︰「我想什麼時候勾引,就什麼時候勾引。」
修彌無語地笑了笑。
蘭妙言枕著他的胸膛休息,方才三舅舅說的事反復在心頭盤旋,令她心緒不寧、格外焦慮。
三舅舅說,她久不歸家,表哥早已起了疑,所以另派了一撥人手來找她,成功地打探到她已經和修彌成親的消息。知道這件事之後,他二話不說便動身往壺兒鎮趕來。
一听表哥親自出馬,蘭妙言立刻就慌了。
從小到大,她不怕爹、不怕娘,就怕這個不近人情的表哥。
因為楚勻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六親不認、斤斤計較,完全不吃蘭妙言撒嬌耍賴、插科打譯的那一套,再加上天生討厭長得美的女人,所以更不會對她憐香惜玉。正因如此,實在拿蘭妙言沒辦法的爹娘才會把她送到楚勻的身邊管教。
表哥是不是生氣了?他會不會把自己捉回去嫁給那個姓鐘的?
蘭妙言情不自禁地攏緊了手,如果說一開始她嫁給修彌只是鬧著玩的話,現在她已經當真了,她不想離開修彌,更不想嫁給別人。可是蘭妙言現在還不知道修彌的心意,雖然已經猜出了幾分,但她還是更想听修彌親口說。若他亦是真心,那自己就和表哥抵抗到底。
蘭妙言忽然翻身趴在修彌的肩頭,望著他的側臉問︰「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勾引你嗎?」
修彌被問得一愣,搖搖頭。
見對方搖頭,她又問︰「知道我為什麼學做飯、學洗衣嗎?」
一連串的問句令修彌不由得轉頭看向她,「為什麼?」
蘭妙言望著他的眼,蠕動著湊近了些。
過了好半晌,她才輕聲說︰「因為我喜歡你。」
修彌眸子一顫。
蘭妙言用手捧住他的臉,「你也喜歡我嗎?」
頑劣如她,從沒對哪個人如此用心過。她想要時時刻刻地黏著他,願意放下女子的矜持去勾引他,為了拴住他努力地想要成為一個賢妻良母,破天荒地學習起自己從未做過的家務活。這種感覺,不是喜歡又是什麼呢?蘭妙言本來不想說的,可她又藏不住話。
蘭妙言的情感向來很分明,一旦愛了,就會急不可耐地捧出自己的真心給對方看。她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只要他說,哪怕只是點一下頭,那麼她便有了放棄一切的勇氣。可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卻令修彌愣住了。
他一時語塞,「我……」
他喜歡她嗎,他也喜歡她嗎?復雜的情緒膨賬在胸間,詫異、驚慌、狂喜、滿足,糾纏在喉頭哽住了他所有的言語。修彌略有些激動地抓住了蘭妙言的手,各種情愫在眼底染成一片火。然而下一瞬,他眼中的火光又變得搖擺不定起來。
蘭妙言是認真的嗎?
明明在幾天前,她還親口對禿老三說根本不想做自己的妻子,說她根本沒有當真。
所以說這會不會是一個惡劣的玩笑?修彌被她騙了太多次,生怕當自己吐露真心之後,對方會忽然丟給他一句「傻瓜,騙你的」之類的話。已經對蘭妙言越發迷戀的他忽然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所以那句話硬是哽在喉間沒有說出來。
蘭妙言還在期待地望著他,「嗯?」
修彌攥著她的大手一松,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後忽然推開她翻身跳下床。
蘭妙言完全沒想過會是這個結果。
他這是什麼意思?怔怔地躺在床上,她好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直到身旁的床榻已經完全冷掉,直到胸口因為長時間的屏息而脹疼的時候,蘭妙言才回過神,霍地從床上坐起,猛地將手邊的玉枕丟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來。
「修彌,你這個混蛋!」
成親之後的日子就像是一個夢,美得好像是一顆琉璃球,五彩斑斕、春情旖旎。可這一日,琉璃球轟然破碎,飛濺而出的碎片將她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蘭妙言從未流過這麼多的眼淚,她悶在房中哭了整整一夜。不是梨花帶雨、不是弱柳拂風,沒有絲毫的做作與矜持,蘭妙言就像是一個失去了心愛之物的孩子,坐在床上號啕大哭、撕心裂肺。
蘭心不知發生了什麼,也跟著娘親,起哭。
薛宛晴和石頭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其他的小嘍羅們也趕了過來,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最後還是姍姍來遲的禿老三起了點作用,他先是吩咐薛宛晴將蘭心抱走,然後走到蘭妙言身旁,滿臉擔憂地問︰「小十二,告訴舅舅,發生了什麼事?」
蘭妙言勉強睜開紅腫似桃核的眼,抽噎著看向禿老三,「三舅舅……」
「好閨女,到底怎麼啦?」
「三舅舅……他、他不喜歡我。」蘭妙言抽搭了幾下,又咧嘴大哭了起來,「他走了,他不要我了!」
「哎呀,好閨女,不哭了、不哭了。」
五大三粗的禿老三都要心疼死了,也不知該如何安撫,只得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個臭小子去哪了?他媽的,吃了幾個膽子敢把我們小十二弄成這樣,老子去撕了他!」
說完就要站起身,可剛有動作,就被一雙小手扯住了衣角。
「不要……」
禿老三低頭看去,「小十二,你別攔著我。」
蘭妙言拉起他的衣角堵住眼,嗚嗚地呢喃道︰「別傷害他,他要出了事我就守寡了……」她捂著臉哭了半天,然後又抬起頭,哀哀戚戚地求著,一雙美眸已經腫的不成樣子,幾乎要睜不開,「三舅舅,你幫我去找他,好不好?你把他找回來、把他找回來。」
「小十二,你這又是何必呢?」禿老三重重一嘆,「楚勻馬上就到了,咱們一起回家好不好?忘了那個混蛋。」
蘭妙言哭著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他,三舅舅,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極為爭強好勝、愛面子的她現在竟會跪在床上哭著求人幫她找回修彌,這情景令在場的人在驚訝之余又有些心疼,他們那位高高在上、素來不可一世的蘭姑娘,竟會因為一個男人變成這樣。
禿老三心疼不已地安撫著蘭妙言,直到她哭著睡去。
他重重地嘆息,替蘭妙言蓋好了被子。
而後轉身對著其余的人使了個眼色,「都出去。」
退出主屋之後,石頭忍不住問︰「三爺,咱們要去找姑爺嗎?」
「狗屁姑爺!」禿老三怒道︰「不找!」
石頭顯得有些為難,「可姑娘她……」
正是為了蘭妙言,禿老三才堅持不派人去找修彌。若是找回來能大卸八塊也就罷了,可現實一定不會這樣,蘭妙言舍不得讓他們動他,那他們還找他做什麼,找回來繼續惹蘭妙言傷心?更何況楚勻馬上就要回來了,如果他們小兩口感情好倒也罷,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把修彌找了回來,楚勻也決計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
所以這個狼心狗肺的混蛋消失了倒好。
禿老三堅持道︰「我說不找就不找。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咱們準備回去了。」
石頭無奈,只好應聲退下。
三天之後。
同樣的房間、同樣的冷夜。房中的蘭妙言並不安穩地睡著,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出淚痕一片。
窗外圓月如盤、夜色如墨,同一片夜空之下,修彌還很清醒,他坐在一個小院里看著天,面前擺了個四四方方的小矮桌,桌上擺了一葷、一素兩道菜,而在小桌對面是打著赤膊的顧勝。
當的一聲,粗糙的大手將酒壇往桌上重重一放。顧勝抹抹嘴,痛快地咧嘴叫喚︰「嘶哈……好酒!」
修彌伸手撥弄著眼前的茶杯,似乎在思考。
顧勝伸手捏了塊肉丟到嘴里,一面咀嚼一面打量著修彌,嘴里嚼得嘖嘖有聲,「喂,老子今天早早地關了鋪子來陪你喝酒,結果你一直不說話是幾個意思?」大手猛地往前一探,湊到他眼前用力地揮了揮,「嘖,你可急死我了,說話!」
修彌眸子一顫,神色愣怔地抬頭,似乎這才回神。
顧勝一見他這副傻樣,瞬間放棄和他交流,「算了算了,你發你的呆,老子洗澡去。」
桌子對面的龐然大物消失之後,修彌又重新低下頭去,一面撥弄著茶杯一面發呆。
從蘭妙言身邊狼狽逃開之後,他就住在了衙門的監獄里,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兩天,不過因為他總是心不在焉、屢屢出錯,縣老爺不得不把他給轟出來,讓他回家好好休息。可修彌不想回家,于是就又來到了顧勝這里。起初他腦子里的思緒亂成一團,理都理不開,可現在,他的大腦卻成了一片空白。
這些日子以來他想的事情太多了。現在他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片刻之後,打著赤膊,只穿了條四角襯褲的顧勝光著腳大步走來。他手里提著洗澡後換下的長褲,大剌剌地抹了幾下猶帶著水珠的胸膛之後,一把提起桌上的酒壇,咕咚咕咚地將剩余的酒水悉數灌進肚子。
爽利地一飲而盡之後,將酒壇隨手一丟。
酒壇應聲而碎,濺了滿地的碎片。
這時,忽然有個東西從房中飛了出來,直接砸中顧勝的腦袋。他吃痛地低咒了一聲,抱起來一看是寶貝兒子玩的小球。顧勝揉了揉頭,先是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夾著球對房里不高興地嚷嚷︰「知道了,碎片我明天收拾。」
言畢,他扭頭看向修彌,「嘿,我可要去睡覺了。」
修彌耷拉著腦袋,隨手擺了擺算作告別。
顧勝抓了抓胸口,有些沒趣兒地轉身離開,不過走開幾步之後還是忍不住回頭,「差不多就可以了,為個婆娘不至于的。」
話音方落,就又有一個東西朝他的腦袋丟過來。顧勝號了一嗓子,猛地朝房門看去,「又沒說你,你這個婆娘好極了還不行?」腦袋又挨了一下。
顧勝頂著不斷往外飛的物什往房里走,好不容易才回了房。
「行了行了,不是婆娘,是媳婦……兄弟在呢,能不能給點面子啊你……怕你還不行……」房中夫妻的對話聲越來越低,接下來燈火一滅,一切都暗了下來。
修彌孤零零地坐在院子中央,唯有苦茶、寒月為伴。他捏著茶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席地而坐,接著緩緩地躺了下來。
修長的四肢無力地攤開,身上的墨綠衣衫似乎能夠融進黑夜。修彌怔怔地望著繁星滿天的夜空,忽然伸手模過被放到地上的茶杯。
他高抬手臂,目光直直地望著指尖的茶杯。須臾,指尖一搓,茶杯傾斜,淺褐色的苦茶傾斜而下,嘩嘩地澆了滿臉的濕。
當最後一滴茶水顫悠悠地滴落之後,修彌重重地放下手,猛然落地的大掌一彈,指尖的茶杯滾了出去。鬢發濕透的他緩緩閉上眼,滿臉的水珠肆意滑落,分不清到底是茶還是其他。修彌就這樣躺在院子里,漸漸地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刺眼的陽光照醒了他。
修彌淺眉緊皺,眼皮下的眸子滾了好幾下,而後緩緩睜開了眼。
視野之中,是一個逆光而站的女人。
他焦距渙散的眸子中淌出了一絲喜悅,干澀的唇瓣微張,「蘭……」
「我不是蘭妙言。」說話者的聲音清清凌凌,宛若鶯鳴,仿若玉石撞擊著白瓷,清脆又好听。
修彌眼底的喜悅瞬間被空洞所吞沒,努力適應了光線之後,才看清了眼見的女人。那是個看起來極為年輕機靈的少女,一襲色澤斑斕、花樣繁復的長裙艷而不俗,迤邐至腳踝的迷人長發隨意地挽起,鬢間的垂髫上還拴著一枚白玉鈴鐺。少女膚色勝雪,白皙得仿若透明。
修彌認識眼前這位天生童顏的女子,她就是顏玉爾,顧勝的妻子。
他翻身坐起,有些困倦地揉了揉鼻梁,「昨日叨擾大嫂了。」雖然她年輕小,可無奈顧勝比他還要大幾歲,所以修彌不得不尊稱對方一聲大嫂。
顏玉爾蹲下來,長發與裙擺鋪了滿地,「你還不走嗎?」
修彌無語。這麼直接地就下逐客令了。
「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修彌听出些不對來,「你的意思是……」
顏玉爾抱著膝,櫻紅的唇微微勾起,「蘭妙言呀,她今天就要和表哥走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頭,閉目思考了一下,而後又迅速睜開,琉璃色的眸子里溢著懶洋洋的笑,「唔,馬車都已經出發了呢,你現在去或許還趕得及。」
修彌睜大了眼楮,一臉詫異。
「要從斷琴門的那條路走哦。」
她還真是什麼都算得出來。不過……修彌霍地站起來,「你怎麼不早說!」
顏玉爾仰起頭,無辜地聳了聳肩。
修彌低咒了一句,迅速地消失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