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些話聲遠去,李政昀等人也慢慢走到了包廂。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季采樂,心知就是這胖丫頭搞出的干清門布告,由皇宮至民間,鬼使神差地轉移了百姓對他的壞印象。以食物這般平易近人的方式,打落他高不可攀的形象,讓平民百姓覺得他變得誠懇可親,再進而審視他的政績,體會他為民付出的辛勞與苦心……
若不是知道她真的少根筋,連他都不得不佩服她這種潛移默化的手段之高明。
她做這些事,都是為了他吧?李政昀心中流過一道暖流,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倒是不必宣之于口。所以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不發一語。
「嗯?大人為什麼一直盯著我?你也覺得我長得像顆饅頭嗎?我照鏡子也覺得挺像的,呵呵呵……」季采樂傻笑起來。
李政昀知道她餓壞了,只是微微一笑。「我帶你來吃東西的,你點些菜吧!」
「真的?」季采樂雙目一亮,或許是不在皇宮里,她一下子失了戒心,連忙說道︰「那我要點蔥爆油淋雞、什錦三鮮、油漬蜜李、甜八寶、清蔬百燴、松子蒸魚……」點了一大堆之後,她突然像被雷擊一般怔了下,又連忙搖手說道︰「不不不,我不點菜了,我在減肥,不能吃不能吃……」
李政昀搖搖頭,看了眼馮光。「馮護衛,麻煩你了。」
馮光點了點頭,不發一語步出廂房,想來是去點菜了。季采樂伸出手想喚住他,但食欲驅使居然讓她喉頭發不出聲音來,只能傻傻地伸長了手張著口,心中天使與惡魔交戰著。
不一會兒,馮光回來了,但臉色卻有些古怪。在李政昀開口詢問前,他難得地主動開口道︰「大人,方才我在外頭見到了比薩國的佐登王子,但意外的是陪在佐登王子身邊的並不是慶國公,而是一個經過易容略顯老態的男子。」
「天下有什麼易容術瞞得過你呢?說吧,那是誰?」李政昀表情微斂,馮光會特別提出的,一定不是尋常人。
「如果屬下沒有看錯,那應該是前太子趙援。」馮光直言道。「趙援陪著佐登王子進了隔壁的包廂,似乎要密談些什麼。」
即使季采樂在,李政昀與馮光的對話也沒有任何隱瞞,足見這兩個多疑的人已然把她當成自己人了。而季采樂雖然傻兮兮的成天只會笑,但也不是個笨蛋,否則不會讓慶國公次次吃癟,還弄出個足以改變全天下輿論走向的布告欄。不該說的話,她從來都是守口如瓶,所以他們都對她相當信任。
「佐登居然與趙援搭上線,莫非劉建安不惜想把皇上與本官一塊毒死的倚仗就是這個?趙援確實是皇家正統,推翻現任皇帝再自立為皇,也能服眾,甚至還能博得個中興皇室的美名,把本官打入權奸佞臣之列,劉建安這次押的寶挺大的。」李政昀很快的串起這中間的關聯,表情卻沒有一絲憂慮,依然泰然自若。
他站起身,看著季采樂道︰「在上菜前,咱們到隔壁包廂去會會舊識吧!」
只不過隔了一道牆,李政昀在推開門前,遲疑了一下。
前太子與李政昀間的恩怨,雖然在民間繪聲繪影地傳過一陣,不過因為已經過了好幾年,加上李政昀位高權重,也漸漸沒有人提起了,季采樂這個剛穿越過來沒多久的新新人類,當然也知道不多,故而她內心相當好奇。
李政昀這個人一向果斷決絕,這廂房里頭方才說是佐登王子與前太子趙援,如果是去揭發這兩人勾結,他為何會遲疑?難道他與趙援之間有什麼外人不知的過去?
季采樂的思緒在跟著李政昀開門進去時,被一臉驚愕的趙援打斷了。
廂房里有幾個人,季采樂只認識佐登王子,王子對面那個衣著老氣的年輕人,應該就是趙援,而趙援身邊還坐著一位宮裝儷人不知是誰,漂亮是漂亮,但神態倨傲得很。
但見趙援唰地一聲站起,他才剛卸下老妝,李政昀便不請自入,他不由得又慌張又憤怒地道,「李政昀是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里?你想做什麼……」
「殿下,稍安勿躁。」那宮裝儷人是前太子妃劉芷露。她知道李政昀是趙援最大的心病,示意趙援李政昀身邊也只有兩個人,這里也不是皇宮,沒什麼好怕的。被她這麼一提醒,趙援仔細看了看來人後,內心稍定,神色終于冷靜下來,不過那提防的眼神更加深了幾分。
李政昀見他沉住了氣,可以冷靜听他說話了,才感嘆地緩緩開口道,「本官以前忝任太師,與王爺感情深厚,如今王爺久離京師,與本官倒是疏遠了。」
趙援被廢去了太子頭餃之後,趙秀繼任,趙援便被封為歷王。只不過當初灰心喪志的趙援離京遠去,音訊全無,也沒有至封地赴任,但至少他的封號仍在,所以李政昀稱他王爺,並無不妥。
不過在趙援耳中听來就是刺耳,方才劉芷露仍稱他殿下,就知他根本還沒放下自己太子的身分。
李政昀話中那敘舊的語氣,更激起了趙援的不甘與怒火,方才才壓抑下來的脾氣一下子又點燃,拍了下桌子大喝道︰「李政昀,不必你假仁假義,本宮原本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剝奪的!」
李政昀並不被他激動的語氣所動,只是淡淡地指出他的謬誤之處。「王爺此言差矣,那柔娘雖認識本官,但王爺與柔娘之事卻不是本官能夠控制的。何況之後柔娘慘死,也並不是出自本官之手,本官亦相當遺憾——」
「夠了!李政昀,到這時候你還想推卸責任,離間我夫妻感情嗎?」劉芷露突然厲色打斷他,聲音不自然地尖銳起來。「若非你指使柔娘介入我夫妻之間,怎麼會有後來的事?我們夫妻如今已然重修舊好,也清楚了當時你使的手段,你休想再使壞!」
柔娘?手段?季采樂听得一頭霧水,不過李政昀莫名被罵,她倒是听得很不爽,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首輔大人,她是誰呀?」
「她是前太子妃劉芷露,也是慶國公的女兒。」李政昀平靜地道,似乎劉芷露那些話一點也影響不了他的心情。
季采樂縮了縮脖子一吐香舌。「原來如此,難怪她跟慶國公一樣凶啊!都喜歡罵人呢……」
「你又是誰?居然敢在我面前說三道四?你好大的膽子。」劉芷露當然希望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形象是溫柔婉約,听到季采樂公然罵她凶,一口氣怎麼都吞不下。
這樣還不凶?季采樂肉肉的臉蛋兒微皺,又小心翼翼地問︰「呃,首輔大人,慶國公的女兒,官很大嗎?」
李政昀搖搖頭。「慶國公是慶國公,他女兒並沒有官餃。而劉芷露雖是原太子妃,但太子當年遭廢黜,曾揚言休離。所以即使前太子現在是歷王,她也應該沒有任何妃位才對。」
原來如此……這麼一說,季采樂底氣就來了,叉起腰對著劉芷露說道︰「听到沒!你又不是太子妃更不是王妃,頂多是歷王的前妻,我官還比你大呢!你見到本官沒跪下就算了,居然還敢咆哮重臣?不過我見你也是個可憐人,治罪就不用了,你向首輔大人道個歉,我可以不計較。」
「你……你……」劉芷露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狠厲的眼神掩飾了她的受傷。因為季采樂揭出了她最不堪的事,她確實曾被趙援休離,而且即使夫妻兩人現在的情誼已經好很多,但趙援卻也沒有明說要再將她娶回來,只是沒有反對她以他妻子自居罷了。
李政昀被人辱罵已經習慣了,他不會為了這些惡意的言語計較,否則他早就氣死了,那溫文儒雅的面具也不會戴到現在。不過季采樂卻是第一個為他出頭的人,他不禁覺得很新鮮,這種感覺其實……很不錯。
「夠了!」趙援臉色一沉,他不介意劉芷露被季采樂壓了一頭,全心都放在李政昀身上,直是恨恨地瞪著他,最後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李政昀,我也不怕你知道,這一次本宮回來,就是要把本宮原本該有的權力,全討回來!」
趙援咬牙說道︰「這些年本宮一個人在外漂泊,也建立了自己的勢力,還有本宮在京里也有人,可不是完全沒有後援的!李政昀,你等著吧!你囂張不了多久的!本宮要親手摘下你的烏紗帽,我受過的苦,本宮要你全受過一遍!」
李政昀看了看一旁顯然看好戲的佐登王子,嘆了口氣道︰「身為曾經教導你的人,就當本官教你最後一次吧!你的後援就是比薩國嗎?你很明白這無異是與虎謀皮!你借他的力,就要小心他反咬一口,屆時你自己引外人傷到了你趙家皇朝的底蘊,靈運王朝焉能幸存?而你在京里的人,除了慶國公還有誰?慶國公此人野心勃勃,所圖甚大,只要有他在,你便不適合坐上皇位,免得你趙家基業不毀于外族,卻毀于外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劉芷露一眼。
劉芷露目露凶光,連忙道︰「殿下,你不要听他挑撥!別忘了就是因為他,我們夫妻才會多經磨難!趙秀也不會成為他的儡傀皇帝!如今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千萬別又被騙了!」
「說到皇上,王爺你可知道在慶國公的壽宴上,慶國公曾想連皇上一起毒死?」李政昀語氣遺憾,趙援雖然想卷土重來,但趙秀與他趙援沒有什麼仇恨,甚至以前兩兄弟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只是夾在兩個大臣的恩怨之中,不得不對立起來。「本官知道王爺對皇上仍有兄弟之情,若真讓皇上被劉建安毒死了,你心安嗎?」
由于李政昀動之以情又說之以理,趙援表情微變,氣勢弱了一絲,若有所思地看了劉芷露一眼。
不過對于趙秀險些遭毒害一事,趙援並沒有當場爆發,只是壓抑下了脾氣,冷冷地道,「李政昀,多說無益,我們之後見真章吧!」
李政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糾纏轉身而去,只不過在關上廂房門前,言簡意駭地淡淡留下一句話——
「如果王爺執意而行,本官會讓王爺了解我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