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同一個夜晚,明明夜已深,但慕府里卻有三名女子坐在內花園之中,兩名女子各奏絲弦,另一名女子則仰頭望月──
女子身著一襲淡粉色長裙,鵝蛋般的白皙小臉絕美而又精巧,輕輕扇動著的長長睫毛下,有雙圓潤而又澄澈的眸子,微微開啟的紅唇,迷人而又晶潤,略顯慵懶的神情中,似乎帶著點淡淡的期待。
她,是回復了女容的慕天璇,徹夜不睡等待著的,不是別人,而是至衙門打探消息的冬雪。
正當慕天璇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之時,突然遠遠听到一陣瘋狂的腳步聲朝著花園直奔而來。
「一定是冬雪那丫頭。」听著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秋瑟不禁搖頭,「真不知道她哪來的精力,都大半夜了,還這麼橫沖直撞的不嫌累……」
果然,秋瑟的話才剛落下,冬雪便人未到、聲先到──
「天璇姊,你猜我在騷老爺那兒遇著誰了?」
「那個當鋪掌櫃?」慕天璇放下茶碗,微微想了想後,微笑地看著在自己身前急停的冬雪。
之所以如此猜測,是因為慕天璇一直沒有忘記那日上官雲看到那名死囚時,眼底一閃而逝的那抹復雜眼神。
「天璇姊,你還真是神了啊……」一邊拿起夏實的茶碗往口中猛灌,冬雪一邊贊佩不已地嘖嘖稱奇著,「沒錯,就是那個棺材板臉!」
「一個當鋪掌櫃到衙門里去做什麼?」秋瑟皺起眉,低聲喃喃。
「難不成也跟那名死囚有關?」夏實雖看似平靜,可蛾眉也有些微蹙,「不過,他為什麼也要管這槽子事兒呢?」
「先不論那棺材板臉是到騷老爺那兒做什麼去的,可我看騷老爺對他那副必恭必敬的模樣,居然就像平時對天璇姊的那副鳥樣一樣!」又喝了一碗茶後,冬雪連珠炮似的繼續說道︰「估計他一定也有什麼把柄被那棺材板臉揣在手中了!」
「全霄雲縣的人都知道,為了錢、為了你,你那騷老爺連祖宗都可以賣了,必恭必敬算什麼!」夏實故意打了個呵欠,露出一副太陽底下沒新鮮事般的無聊神情。
「夏實,什麼叫‘你’那騷老爺?又什麼叫為了你?」听到夏實的話後,冬雪的小臉一紅,哇啦啦地叫嚷起來,「他關我什麼事了?」
「要不關你事,你們倆大半夜老喝茶是為什麼啊?總不會是為了討論霄雲縣的縣政大事吧!」看著冬雪害臊的模樣,夏實更是故意端起茶碗,涼涼說道︰「真不明白,這世上男人那樣多,你怎麼偏就看上了個最沒出息的!」
「天璇姊,你看夏實啦!」冬雪紅著臉、跺著腳,求救似的望向慕天璇。
「冬雪,你打听到什麼事了嗎?」當然明白冬雪的小女兒心事,因此慕天璇微笑地將話題轉移。
「當然,有我冬雪出場,那騷老爺自然是手到擒來啊!」松了一口氣後,向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冬雪得意渾渾地將自己在騷老爺那兒看到的檔,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哪!都听好了,那死囚的卷宗是這麼寫的─」
「宇文龍,男,南林國泯清府人,二十八歲,于去年臘月初八夜晚戌時企圖奸污沙溪府東州縣許家牧場千金許嫣,遭許女長兄許文成發現後,竟以隨身之斧大砍許文成十八斧,並棄尸潛連。潛逃三日後子大林山遭逮,公堂之上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畫押簽結。察此人自小口不能言,境遇堪憐,然其心可議、其行可誅,具文如上,轉南林國泯清府。」
在滿園茶香之中,冬雪一字一字的背,夏實便一字一字的記,而慕天璇更是一字一句的細听、斟酌著。
「天璇姊,有問題嗎?」終于,兩個時辰後,夏實轉頭望向半天沒有開口,卻一直若有所思的慕天璇。
「一點問題也沒有。」慕天璇用手指輕獻著茶碗上緣,徐徐說道︰「人證、物證俱在,人犯自己也供認無誤,而且審理過程也完全符合程序。」
「完全符合程序?」听到慕天璇的話後,夏實等人驀地一愣。
「是的,堪稱無誤。」望著眾人,慕天璇輕輕點了點頭,「就卷宗來看,可說是連一丁點可供挑剔的點都沒有。」
「那這是不是就表示……」傻愣了半晌後,冬雪有些吞吞吐吐地問道。
是的,吞吞吐吐,因為若慕天璇所言屬實,那不就表示這個案件或許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不妥,而那死囚也是真正罪不可赦!
「這就表示……若不是那死囚當真喪盡天良……」慕天璇淡淡一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便是操控此案背後之人不僅膽大包天,並還具有只手遮天之勢。」
慕天璇的話,讓冬雪等人不由自主地覺得背眷有些發涼,因為至今為止,她們雖跟著慕天璇走南闖北,打遍天下不平之冤,卻未曾真正與貴冑強權交過手,畢竟民不與官斗,誰都知曉其中的殘酷原由。
「天璇姊,你到底覺得哪兒出了問題?」半晌後,夏實終于問出了最關鍵的核心,「否則那日,為何你一見那死囚便……」
「什麼問題都沒有……」慕天璇低垂下頭,難得地輕嘆了一口氣,「只是那死囚的眼神,不對頭……」
「哪里不對頭?」
「那個眼神,我曾看過。」慕天璇的話聲低之又低,而眼底的悲傷是那樣深刻,「所以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看到一回。」
慕天璇的過去,夏實等人都不清楚,因為當她們遇到她時,她已是以男子之姿,在公堂之上侃侃直言,甚至不惜要小手腕、用小手段地將她們于水火之中拯救而出。
盡避不清楚,但她們卻全明白,若不是遭遇過人世間的最悲、最痛與最苦,卻又懷抱著人世間最堅定的信念,像慕天璇這樣一名明顯出身名門、知書達禮的絕子,如何能在由雲端墜向泥沼後,依然可以如此堅強、如此執著、如此溫柔,又如此慈悲……
正因為明白,所以,此刻的她們知道自己不必多問,只消這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們還等什麼?」
「秋瑟。」盡避眼中有些濕熱,但慕天璇笑著。
「是的,天璇姊。」
「你即刻動身前往事件發生所在地。」
「好的。」根本毋需慕天璇多加說明,秋瑟便明白自己該做的是什麼,因此一閃身,便不見了人影。
「夏實。」
「是的,天璇姊。」也早明白自己能做些什麼,因此夏實點點頭後,立即走入自己的房內,開始著手整理案宗,查明案由、案條與檢閱相關案例。
「天璇姊,那我呢?」眼見秋瑟與夏實都開始行動了,冬雪急急問道。「我要做什麼?」
「你啊!就給我好好的待在騷老爺身旁,如果有機會的話,別忘了把那份驗尸報告也給背了,因為這可是最重要、最關鍵,且非你莫屬的工作哪!」慕天璇輕輕站起身,拍了拍冬雪的小臉蛋後向門外走去。
「天璇姊,你要上哪兒去啊?」
「當然是上你那騷老爺那兒打打招呼啊!」回過頭看著冬雪一臉的擔憂,慕天璇呵呵一笑,「畢竟不管再怎麼樣,那家伙終歸是個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