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人性本善,但蕭銘卻認為人性為惡——或者說,正因為孩童太過純粹、不辨善惡,才更容易被染上黑色,成年人的一點負面情緒,便會在孩童身上無限的放大。
因為禮儀道德和規範限制,成年人就算再厭惡他人,也大多只會在背地里做手腳,而孩童卻不會在乎這些,他們完全可以毫無顧忌地在自己所討厭的人身上發泄,甚至,他們大多數時候根本不懂得自己的做法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蕭銘藏身在樹叢中,冷漠地看著一個瘦弱不堪的少年被其余幾名少年一邊嘲諷咒罵著一邊拳打腳踢,絲毫沒有動容。
這種場面蕭銘見得多了,甚至,他曾經也像是那個少年一樣,掙扎著求生。沒有人能夠幫助他,最終能夠拯救他的也只有自己,這便是真理。
少年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待,努力蜷縮著身子護住自己的要害,一聲不吭地任憑對方的拳腳落在自己身上。如此不反抗的懦弱姿態顯然讓施暴者深感無趣,最後踢了少年幾腳後,其余人罵罵咧咧地轉身離開,尋找新的有趣的游戲。
而少年則趴在原地,等到周圍沒有了人後才緩緩爬起身,抬手抹掉嘴角處的血跡,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盡管這只是徒勞。
少年原本木然怯懦的眼神猛然一變,狠戾森然地宛若將要從地獄里爬上來的修羅。蕭銘原本打算離開的動作一頓,對這個少年提起了些許的興趣——如果少年當真是之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性子,蕭銘絕對不會多看他一眼,而如今這幅隱忍狠辣的模樣,卻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暫時的隱忍,為的是今後的飛黃騰達,只有蠢貨才會在明知不敵的情況下貿然反抗,而真正的梟雄,能夠臥薪嘗膽、忍胯.下之辱。
在以神識確定周圍無人後,蕭銘拂開面前的灌木叢,邁步走向少年,雖然他目前的外表帶著老態,但修道者清冽的靈氣卻讓他的一舉一動都頗為儒雅、道骨仙風。
看到有人走向自己,少年下意識垂下頭,又恢復了之前懦弱的模樣,而蕭銘則頗有興致地在他面前蹲下.身,捏著少年的下巴逼迫他抬起頭,觀察著他髒兮兮的小臉。
少年的五官長得頗為俊秀,只是因為營養不良而膚色蠟黃、瘦骨嶙峋,再加上被毆打所致的青紫紅腫,硬生生將原本能有七八分的姿色降到了三四分。
蕭銘看著少年在自己的面前瑟瑟發抖,惡劣地輕笑了一聲︰「別裝了,我都看到了。明明是一只小狼崽,卻偏偏做出幼犬的模樣,你也不覺得惡心?」
少年畢竟年齡還小,就算本能的學會偽裝,經歷的世事卻也不多,聞言不由得僵硬了一瞬︰「我……我不知道仙師您在說什麼……」
少年的聲音沙啞異常,似乎是聲帶出了問題,難听地讓蕭銘微微蹙眉。
似乎察覺到他的嫌棄,少年難堪地再次垂下頭,眼角處卻流過一抹利光。
若論偽裝,少年在蕭銘面前完全是班門弄斧,他可曾經是欺騙了自己朝夕共處的道侶、欺騙了洛水宮、乃至整個修真界的好演員,哪里識不破少年稚女敕拙劣的表演?蕭銘饒有興趣地側了側頭︰「也罷,既然你演得開心,也沒什麼不好,我看著也挺有趣的。」
少年的表情又是一僵,顯然因為自己被當做了耍猴戲的小丑而憤怒,即使極力掩飾,也不由得將這種感覺露出了些許。
由于少年合了自己的眼緣,又用拙劣的表演取悅了自己,蕭銘的心情相當好,就連剛才差點被玄鉞發現的糟心感也消散地七七八八,他轉手從儲物袋中掏出一粒靈丹,毫無預兆地塞進少年的嘴里。
靈丹入口即化,讓少年連吐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他終于神色大變,沒能再維持乖巧的假象,惡狠狠地瞪著蕭銘︰「你給我吃了什麼?!」
蕭銘愉快地勾著嘴角,打量著恨不得將自己弄死的少年,像是在看一只炸毛的貓咪,他降尊紆貴地點了點少年的額頭︰「既然你讓我開心,那麼我便賞你一顆靈丹。」
少年憤怒的表情一滯,因為他清清楚楚得感受到自己身體上的疼痛已然在轉瞬間消散,甚至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力氣,整個人都為之精神一振。
立刻,少年看著蕭銘的目光就帶上了幾分的訕訕。
蕭銘倒是沒怎麼在意少年的思,這對于他而言只是隨手一為、興之所至。看到少年的狀況已經好轉,他也不打算久留,站起身便準備離開。
——既然玄鉞跑到這座城鎮來了,他自然要趕快跑路,不然萬一再不撞上,那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就在蕭銘打算舉步離開的時候,他的衣擺卻突然被一只髒兮兮的小手抓住。蕭銘微微蹙眉低下頭,正對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眸︰「您是仙師對嗎?能不能收我為徒?!我——我會很听話,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蕭銘︰「………………………………」
按理說,在蕭銘築基中期之後,他就有資格收弟子了——雖然收不到資質太好的——只是由于被下蠱後的玄鉞佔有欲簡直不是一般的強,一點也不允許蕭銘將注意力分散到他人身上,而蕭銘本身也「自身難保」,沒有教導徒弟的精力,所以就算有一堆人想要拜在蕭銘門下,借機跟玄鉞搭上關系,也沒有一人能夠成功。
如今,突然冒出來一個小鬼竟然還想要拜師,這著實讓蕭銘有些哭笑不得。他微一震衣擺,將少年掃開︰「你可知曾經有多少人哭著喊著想要拜我為師,其中也不乏資質上乘者?我又憑什麼要收下你?」
少年張了張口,有些啞口無言,卻仍舊執拗地望著蕭銘,語氣認真︰「因為您是個好人。」
蕭銘︰「………………………………」
——這莫非就是前輩玉簡記載中所言的「好人卡」?果然讓人充滿了心塞感。
蕭銘此刻自然是不會收徒的,他身處困境,一點都不想再帶個拖油瓶,不過,指點這個走投無路的孩子一番倒是無妨。
他輕撫衣袖︰「過不了幾日,就是幾大宗門挑選弟子的日子,不問出身,只憑天賦,只要你有天賦有毅力,便不怕沒有出頭之日。」
少年眼楮一亮,隨後又黯淡下來︰「但是……但是這府邸周圍有法陣,沒有允許,我是出不去的……」
蕭銘輕輕一笑,一張篆符便飄到少年面前,被少年翼翼地捧在手里︰「有了它,這等程度的法陣不在話下。」
少年激動地雙手微顫,簡直如獲至寶,蕭銘自認為仁至義盡,轉身邁步,而少年也沒有繼續挽留,只是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
蕭銘並未將少年放在心上,在如法炮制地翻牆離開這座私人宅邸後,他便匆匆朝城鎮門口趕去,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只可惜,也不知是上天要跟他做對,還是玄鉞當真發現了什麼,當蕭銘來到城鎮入口處時,正看到洛水宮的修者似乎在那里盤查著什麼,一副氣氛緊張的模樣。
蕭銘心里咯 一聲,攔住一位看上去較為面善的修者,好奇地問道︰「這里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不成?」
那名修者不過只是築基,看不透蕭銘的修為,連忙施了一禮,畢恭畢敬︰「據說是玄鉞峰主似乎在城中感應到了自己道侶的氣息,心中難定,故而派遣洛水宮弟子著手排查。」
蕭銘暗道糟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笑著向那位修者致謝後立即打消了離開的念頭,準備找個地方躲藏一陣,思考月兌身之計。
雖然與玄鉞「見」了一面,但蕭銘著實沒有想到,對方的速度竟然這麼快,不過仔細思量卻也理所應當。畢竟玄鉞向來自信果決,而此事也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按照玄鉞的性子,僅僅略有懷疑,也足以讓他有所行動了——反倒是玄鉞在擺月兌蠱蟲的控制後匆匆趕回洛水宮,沒有直接給他一劍,反而容忍他多說了那麼幾句,卻是讓蕭銘頗感驚訝。
洛水宮是歷史悠久的名門大派,有一些可以看穿他人易容的法寶並不稀奇,而玄鉞在洛水宮中的身份,也足以讓他將這類法寶借為己用。雖然排查的弟子修為最高者不過築基初期,蕭銘拼一把沖出去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這樣一來,便勢必會將自己暴露在玄鉞眼前。
一名元嬰巔峰的大能要追蹤一位金丹瀕臨碎裂的假丹修者,後果將是什麼,任誰都可想而知。
蕭銘煩惱地皺了皺眉,轉身回到了自己先前居住的客棧,退了房——他如今可不能住在這種地方了,畢竟在城門口排查結束後,十有八.九就會輪到各間客棧。
所幸,蕭銘身為散修時躲避仇人的手段並未退化,正所謂「中隱隱于市」,城內人多事雜、靈氣繁冗,比之神識一掃便能感知得一清二楚的曠野更加適合躲藏。蕭銘很快便找到一個適合的藏身地點,暫且按耐住,靜待時機。
洛水宮弟子來到這座城鎮應當是為了招納新弟子,但這種事情,完全不需要玄鉞大材小用。他會來此處,也許是為了尋找蕭銘——但這種可能性太小,而另一種更大的可能,則應當是這座城鎮內、或周圍有什麼值得洛水宮注意的東西,至于蕭銘只是運氣差,恰好撞到了槍口上。
……呵呵,他的人品從來都是那麼低,已經習慣了OTZ
果不其然,就在蕭銘一邊翻找前輩留下的玉簡、尋找月兌身之策,一邊留意洛水宮眾人動靜的時候,他喜大普奔地發現玄鉞在城內沒有停留多久,很快便御劍離去。雖然洛水宮的排查仍未停止,但是沒有了玄鉞這個大殺器,對于蕭銘而言簡直是從深淵難度降低到了普通難度,從絕無可能變成了需要稍動腦筋。
就在蕭銘心情愉快地打算逃出生天之時,意外再次發生了,而這一次又是與那個少年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