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銘的意識重新清醒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自己曾經與玄鉞共同居住的房間內——這間房間本應早就被玄鉞的劍氣所毀,如今卻赫然恢復了原狀,讓蕭銘猛然生出幾分物是人非之感。
倘若不是極度虛弱的身體與黯淡無光的金丹讓他知道先前發生的一切並非是幻覺,他當真會認為玄鉞並未擺月兌蠱蟲的控制,他們之間仍舊是一對「恩愛」的道侶。
蕭銘的傷勢並未得到妥善的救治,只能說勉強吊著一條命罷了,不過玄鉞能夠讓他活著已經足夠蕭銘驚訝的了——大約是他昏迷前那句話起了作用?——他從未奢求對方還會為他療傷。
周身的靈力滯澀,運轉艱難,應當是被下了什麼禁制,不知是否是錯覺,蕭銘只覺得體內靈力似乎正在被什麼東西緩緩抽取著,雖然並不迅速,但這一點一滴流逝的感覺卻讓他格外的心驚膽寒。
&}.{}唯一還算好的消息,就是他的金丹勉強保住了,但也僅僅只是保住而已,至于到底能夠保住多久,卻不是蕭銘能夠得知的了,不過按照他如今的狀況,碎丹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蕭銘輕撫自己丹田,苦澀一笑,他從未如此無力過,哪怕年少時被師父「覬覦」也未能讓他這般絕望。
蕭銘並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大概……因為從前想要致他于死地的人是不相干的旁人,而這次,他的敵人卻是曾經朝夕相對的玄鉞吧。
其實,在蕭銘心中,玄鉞的確是最特別的那一個,他曾經對他流露過獨一無二、真誠無偽的善意,只是這一切都被他親手毀了。
縱使蕭銘告訴自己他不在乎,但是事實卻並不容許他自我欺騙,他的確珍惜著那一段「曾經」的感情,而如今,他們之間卻只剩下仇恨。
蕭銘咬了咬牙,努力將凌亂的感情收斂——他要活下去,所以不能感情用事,無論接下來將會遭遇什麼,只要有一線生機,他便絕對不會放棄。
當房間的門被玄鉞推開時,蕭銘已經恢復了冷靜,他抬眼看向面容冷漠的劍修,微嘲著勾唇一笑︰「能夠活著清醒還真是讓我感到驚訝呢,你竟然沒有殺死我?」
——蕭銘要試探玄鉞到底想要將自己如何,他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對方的底線,既然玄鉞並未直接置他于死地,反而將他帶了回來,那麼他的生命暫時應該沒有太大的危險。
「……我不會讓你如此輕易就死掉的。」玄鉞的聲音冷然,令蕭銘完全分辨不出喜怒,這讓他忍不住有些心驚。畢竟一同生活了近百年,他對于玄鉞的一舉一動可謂了若指掌,但是如今,這個優勢卻似乎已然不復存在。
「那你待要如何?囚禁我?慢慢折磨我?讓我生不如死?」蕭銘緊盯著玄鉞,不敢放過他絲毫的情緒波動。
玄鉞卻漠然地移開視線,沒有做出任何的回答,反倒舉步坐到房間的另一邊,認真地低頭擦拭著他的本命劍。
玄鉞極為愛惜他的本命劍,而身為劍修,則必須時刻保持一顆穩定堅硬的心。但話雖如此,修者卻仍舊有著凡人的喜怒哀樂,每當玄鉞情緒不穩之時,他都會如此默默擦拭自己的本命劍,只有這般人劍合一,才會讓他的心境古井無波。
蕭銘能夠看出玄鉞的心緒不穩,而這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仇人近在眼前,終于大仇得報所以亢奮激動,還……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比如他在看到自己如今狼狽無助的模樣時,是否……能有一絲的心軟不忍?
「沒想到,半年不見,你似乎比之以往更加沉悶了。」蕭銘側頭輕笑,試圖緩解屋內冷凝的氛圍,進而從玄鉞那里挖掘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的線索。
玄鉞不答,甚至連余光都沒有給他一個,完全將他當做隱形人一般,令蕭銘倍感心塞。
他抿了抿嘴唇,干脆沒臉沒皮地發了大招。
拖著虛弱的身體,蕭銘下了床,緩緩走向玄鉞,從身後攬住他猛然僵硬的脖頸,靠在他耳側輕笑︰「怎麼,如此不言不語卻將我關在這里,你莫非當真喜歡上我,對我舊情未了,故而才不舍得殺我?」
玄鉞擦拭著長劍的手微微一頓,側頭與蕭銘對視。
蕭銘只覺得那雙深邃的黑眸里滿滿都是諷刺,仿佛是看著一個跳梁小丑那般,饒是他如此的厚臉皮,都不由得有些面色發紅,窘迫不已。
對視一眼之後,玄鉞再次垂下頭,對蕭銘不聞不問,蕭銘僵硬了半晌,竟然有些演不下去,只得色厲內荏地冷哼了一聲,轉身回到了床上。
很顯然,如今的玄鉞早已不是曾經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那個人了,他必須細細思量,找出妥善的方法,決計不能輕舉妄動,而這大概需要花費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但願他的小徒弟足夠機靈,能夠活生生等到他解決麻煩,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如此想著,蕭銘在床上盤膝而坐,試圖調轉起靈力治愈傷勢——不管他想要從哪個方面入手,首先都必須將自己這破爛不堪的身體修補好。
只是蕭銘想得雖好,但當他真正試圖運轉靈力的時候,卻不僅僅靈力被禁錮,甚至連他剛剛起醒來時的那種靈力流失的感覺也絕非錯覺。越是催動靈力,那種流失便是迅速,就仿佛他體內經脈破開了一個裂口,使得所有能夠調動起來的靈力全都朝著這個裂口沖去,令他猝不及防。
蕭銘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雖然他有過師父,也有過傳承,但絕大多數修煉的方法都是自學成才,缺少見多識廣的名師盡心盡力答疑解惑的後果,便是他對于這類突發狀況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蕭銘試圖將裂口封堵,試圖改變體內靈力的走向,但一切卻都收效甚微。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蒼白、惶惑而不安,蕭銘猛地睜開眼楮,無法克制的怒意直直射向已然在他打坐之時便抬起頭、帶著幾分嘲弄看向他的玄鉞,咬牙低喝︰「你對我做了什麼?!」
玄鉞的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這是自從蠱蟲解除後,蕭銘在他臉上見過的除了冷笑外的第一抹笑容。蕭銘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個笑容,似乎是快意,又似是痛苦,宛若自虐那般,卻令他寒毛直豎
玄鉞欣賞著蕭銘的慌亂無措,他將手中的本命劍收起,站起身施施然走向床上的蕭銘,自上而下睥睨著他︰「你認為,我會對你做什麼?」
蕭銘咬了咬牙,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只是——要把你從我這里拿到的,全部拿罷了。」玄鉞的聲音清冷淡漠,卻帶著股與之完全不符的執拗與凶狠。
蕭銘的心髒跳動一下重似一下,耳中也隱隱轟鳴。他渾身上下一片冰涼,因為他似乎明白了的玄鉞話語中的含義,也明白了他為何沒有殺掉自己。
余情未了?不,決計不是什麼余情未了。
玄鉞只是……想要將自己從他身上得到的東西全部拿罷了,想要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機關算盡,卻一無所獲——這簡直比直接一劍殺了他還要令蕭銘絕望。
他努力抗爭,不惜犧牲一切,甚至將良知完全舍棄,為的究竟是什麼?不過是為了不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為了修煉,為了登上仙途,為了掌控自己的人生。
于是,玄鉞就要毀掉他所獲得的一切,收回他借由雙修所得來的靈力,讓他重新回到那個無論被如何對待都無力反抗的境地。
蕭銘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如此,他本以為最糟也不過是被玄鉞一劍殺掉罷了,只是玄鉞顯然變了,變得比他所了解地更加狠絕,他輕而易舉地握住了蕭銘最為恐懼的軟肋,讓他萬劫不復。
蕭銘絕對不會尋死,無論跌落到怎樣的境地,他都會跪著爬著咬牙活下去,于是,這便演變成了一場漫長的酷刑,漫長到讓蕭銘無法看到終結的那一日。
只是,這又能怪誰呢?玄鉞做得很對,拿了他多少,便連本帶利還回來多少,簡直公平到讓蕭銘連怨恨都做不到。
他臉色灰敗,神情萎頓,卻強忍著一口氣不願意示弱。蕭銘周身都是利刺,只不過他總是將這些利刺完美地偽裝起來罷了,只有當真正連偽裝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他,才會真正表現出原本的面目。
勾起唇角,蕭銘抬頭直視玄鉞,語氣嘲諷︰「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玄鉞,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玄鉞唇角微動,眸光閃爍,垂在身側的雙手也忍不住緊緊握起,他緩緩啟唇︰「彼此彼此。」
蕭銘合上眼眸,頹然倒在床上,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而玄鉞在床邊站立半晌,最終也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倘若我是你,便會老實一些,別再繼續修煉。」
听到房門被輕輕合上,蕭銘抬手掩住面孔,緩緩吐出一口氣。
——老實一點?別再繼續修煉?那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周身靈力消退地早點晚點罷了。
甚至,與其這麼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蕭銘更願意干脆破罐子破摔,在塵埃落定後再試圖謀求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