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七十八章 尸骨會說話

作者 ︰ 鳳今

烈日當頭,黃風走地,這念頭只叫人覺得腳脖子都發涼。

征戰沙場,殺人無數,武將心中自無鬼神,只是此案蹊蹺,本以為是凶手,卻成了死者,還親自將尸塊送來了大將軍府,乍一听聞,怎一個詭異了得。

「仔細回憶一下,昨日你見的那人,也是你這般高?」暮青問。

那兵愣了一陣兒,細細想了會兒,眉頭漸皺了起來,「將軍不問還不覺得……那人比俺高!那日,俺幫出門幫他從馬車里搬肉菜,跟他站一塊兒說話時覺著有點古怪,可又說不出哪兒古怪來。如今想想,俺那天跟他說話時仰著頭,他比俺高!」

這兩三年,小鄭每日傍晚都來大將軍府送菜食,他也每日傍晚都出門去馬車里搬,小鄭比他高些,但因跛了腳,他倆的身量站一塊兒便差不許多,說話時是平視的,昨日因肉送多了,他特意問了幾句,∼話就說得比平日多,當時心里有些古怪感覺,卻又說不出是哪兒。若非被問起,他決計回想不起來!

昨日傍晚,晚霞燒紅了半座關城,他覺得格外刺目,照得人都睜不開眼,此時回想,那是因他仰頭看人的緣故!小鄭背襯著晚霞,顯得臉格外陰沉,他有時看不真切,但那輪廓少說……

「他比俺高!少說高半個頭!」

篤定之音,卻如晴日悶雷,炸得人頭皮發麻。

那不是小鄭!

暮青望著那兵的身量,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去,繼續拼骨了。

原本要各自回營嚴查全城的軍令暫緩了下來,院子里重歸寂靜,但疑問仍存眾人心頭。

「你怎知他是小鄭?」沉默片刻後,元修問。

她說過,預知凶手為何人,須先知死者為何人。她事先並不知這尸骨是何人,分骨,拼骨,骨未拼完她便知曉了人是誰,連人立過軍功都知!

如何知曉的?

「他告訴我的。」暮青拼骨的動作未停,「他年有二十,身長……」

「你怎知他年有二十,又怎知他身長幾許?」齊賀打斷暮青,這具尸體沒頭沒腳,怎能看出身長來?

方才,唯獨他不曾被那親兵所報之事所擾,他一直留意著她,曾看見她在地上寫了些什麼,她的身子將那些黃泥字擋了大半,他未瞧清,只是見她寫得甚快,寫罷便抹了。

她寫了什麼?

「人有年歲,骨有骨齡。年歲增長,有些骨會生成新骨,有些會愈合,骨的發育和消失過程有時間和順序可循,可用來推測年紀。除此之外,骨的長度也可用以推測年齡。甚至顱骨縫的愈合,牙齒的磨損、脊椎骨、肩胛骨、鎖骨、胸骨、骨盆,乃至殘骨,都有其推測年齡的方法。」暮青語速很快,手上動作不停,叫人看得眼花繚亂,听得也暈暈乎乎。

「這具尸骨,沒有頭顱,最具價值的骨盆不全。就目前拼出來的部位,左臂、左腿相對完整,上臂骨骨 與骨干已完全愈合,推斷死者有二十歲上下兩年。考慮到遺傳、營養、健康等對其骨齡的影響,結合肩胛骨各 愈合情況、鎖骨肩鋒端愈合情況、 椎體間隙尚可分辨的狀況、第四五尾椎已經出現,第二至第四尾椎間已愈合的情況,綜合推斷,死者年有二十上下。」

「身長在上下肢骨骼相對完整的情況下很好推斷,他的年紀正是最大身高時期,不需因年歲而增減,計算一下便可,誤差在一寸到三寸之間。」

暮青說話間又拼出一截臂骨,她說的話卻沒幾人听得懂,連身為御醫院左院判吳老高徒的齊賀都听不懂。

卻听暮青繼續道︰「尸骨會說話,年幼時跌倒撞傷膝蓋,少年時追逐玩伴崴傷了腳,或許一個人長大後,皮肉愈合,記憶也隨之淡忘,但骨頭會幫他記住一切。這具尸骨左上臂有骨折痕跡,這等骨折痕跡若要消失,成年人需要三四年,而他還沒有消失,說明他是在這三年內受的傷。另外,如果骨折嚴重或者恢復不佳,在骨上便會留下終身痕跡,就如同這具尸骨的左腿,小腿處上一寸處的骨沒有接好,這勢必影響他走路,所以他的左腿是跛的。他的左側肋骨也了骨折痕跡,左臂、左腿、左側肋骨,都是傷在左側,應是側身著地形成的墜落傷。人在軍中發生墜落傷,我只能想到騎馬,我剛學騎馬不久,但我知道下馬在左邊。所以,他很有可能是騎兵。」

「此傷不可能是在操練時受的,定是在戰場上。軍中操練,兵將很少會受如此重的傷,即便有馬匹受驚墜落重傷的可能,但城中要尋軍醫很方便。西北邊關馬戰乃常事,軍醫對處理骨傷很有經驗,死者的腿骨斷得很干脆,這等傷若處理及時不該落下跛腿的毛病,除非傷情延誤,出現傷情延誤的最大可能是在戰場!」

「墜馬骨折,傷勢如此重,他定非傷在大漠,而是草原。烏爾庫特草原不同于呼查草原,平坦開闊,一望無際,半荒漠化,草矮土黃,絆馬索藏不住,人也藏不住,想挖陷阱也很難預測敵襲路線。他墜馬,不是因絆馬索和陷阱,那就是與胡人發生了正面沖撞,四處是戰馬和胡人的彎刀,他竟沒死,只跛了腳,說明身手不錯,作戰英勇。這等精兵中的精兵,身上有軍功再尋常不過。」

「軍中對殘兵的安置都一樣,無論騎兵步兵,精兵弱兵,要麼領二十兩銀子回鄉,要麼留在軍中。很顯然,他留在了軍中,可是不能上陣殺敵,留在軍中他能去哪兒?伙頭營,就像我的親兵劉黑子。」

「廚房的人說,小鄭負責往府中送肉菜的差事兩三年了,跟死者骨折的時間很接近,如果除去他養傷的時間,那就更接近了。好巧!」

「府中負責肉菜差事的人年紀有二十五上下,他稱往府中送菜之人為小鄭,說明小鄭年紀比他小,那就是二十上下。而我們的死者年紀正是二十上下,也好巧!」

「大將軍府中的差事不是尋常人能領的,需得差事辦得好,人也信得過,大多得是軍中的老人。小鄭年紀只有二十上下,就算他十五歲從軍,兩三年前領了大將軍府的差事時也不過十七八歲,從軍只有兩三年,資歷新得很!那他憑何能領府中差事?唯有上官推薦。上官為何推薦?極有可能他立過軍功。」

「不覺得更巧了嗎?三處巧合,如果我還認為是巧合,那我今天一定沒帶腦子出門。」

暮青推理得快,手中拼骨速度竟絲毫也沒慢下來,推理完,她面前的骨也快拼完了。

身後無聲,此刻除了驚嘆,再無其他!

且不提驗尸之能,只說拼骨。她拼骨沒多久,親兵就回府稟告小鄭失蹤了,他們听聞後,皆認為小鄭是凶手,老將軍下令尋人,他們自請回營,大將軍準許,這些不過說話的工夫,她便說地上死者是小鄭了。

如此短的時辰里,拼骨、驗尸,她不但斷出了尸骨的年紀身長,還斷出了人是騎兵,連在何處戰場、何種情形下受的傷以及立了軍功之事都斷了出來。除此之外,她還推斷了從未謀面的小鄭是何年紀,為何能領府中差事!

只是他們說話的工夫……

「這小子,腦子咋長的?」有名將領嘆道,其余人不語,神情皆一樣。

「哈哈!」魯大大笑一聲,拍拍那將領肩膀,「老子沒騙你吧?」

他笑得有些快意,帶著些幸災樂禍,當初在青州山里和上俞村中,他面對這小子,兩度懷疑自己腦子不好使,今日瞧瞧,腦子不好使的顯然不只他一個,他總算舒坦了!

眾將不語,眸中嘆色未盡,今日若非親眼所見,難以相信世間有此聰慧過人之人!

元修望住暮青,久未言,烈日當空,男子的眸光卻比日頭烈,似見人間英雄氣,照盡萬里晴空。

「大將軍,這小子不錯吧?」魯大笑道。

元修笑一聲,目光未從暮青背影上轉開,只笑聲暢快!

這時,暮青拼骨完成了!

一副人骨,無頭顱手腳,右臂、右腿和骨盆皆有些缺失,顯然除了頭顱手腳,剩下的缺失部位被吃掉了,比如那只肘子。

「好了,死者身份知曉了,現在輪到凶手了。」暮青起身,未回身,此言卻叫院中氣氛又沉了下來。

贊嘆、暢然,皆在此言中沉寂。

元修領著眾將肅穆而立,低頭望那被拼接起來的殘缺不全的尸骨,似行一個遲來的軍禮。

小鄭,無人記得他的名字,他是西北三十萬軍中的一人,便是精兵,西北軍中也不缺精兵。他殺過胡人,立過軍功,皆在這兩三年里掩埋在伙頭營里,無人再記起。而此刻,他以一副殘破不全的白骨之態躺在人前,破碎的白骨是他留在世間最後的語言。

只需,一個讀得懂他喃喃之語的人。

此人此刻就立在他面前,立在一眾西北軍高階將領之前,替他轉達,「尸骨會說話,無論凶手是失手殺人,還是蓄意謀殺,尸骨都會告訴我們。世間有天理,天理昭彰,永不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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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內容,查資料,推理案情,比較耗時間,所以這兩章字數上對不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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