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想過的機關有很多種,但沒有想到會出現兩條路。
兩條路,狹窄幽長,一目難望盡頭。殿中燭台映銅燈青幽,幽光燭地,照進那兩條幽長的甬道。
一條甬道白玉鋪路,壁上隱見華美青雕,兩旁兵俑、仕女、百官在列。
一條甬道尸骨鋪路,整整齊齊躺著死尸,皆未穿衣,已化作森森白骨。
玉雕路在呼延昊那邊,尸骨路暮青四人這邊,流沙坑已填,那些戰馬狄兵,那些曾經掙扎過的生命被青磚遮蓋,埋于這大漠地宮,千年王城。許有一日,風沙吹盡,王城倒塌,亦或再有人進入地宮,這些曾經被掩埋的生命才可重見天日。
而此刻,還活著的人們,面臨選擇。
沒人選擇,沙坑不再,敵人就在面前,顯然該先殺敵。
元修有傷在身,暮青走上前去,手中的刀~刃指向呼延昊。青州山林里開膛破肚的新兵,呼查草原少年被射穿的腿腳,大將軍府棺中殘缺不全的英雄骨,她與他沒有個人恩怨,但他是這世上除了殺爹的元凶外,她唯一想殺的人。
她刀指呼延昊,呼延昊也望著她,男子的眉眼似狄人,眸深邃暗青,青銅燈台幽幽,那眸望著人,好似在茫茫大漠里忽見綠洲。只是,男子的膚色似勒丹人的麥棕,襯著那眉眼,狂野煞人。
暮青知道,那綠洲不過是誘人步入死亡的海市蜃樓,大漠蒼狼,狡詐殘忍,殺戮才是他的本性。
英俊的變態,依舊是變態。
「英睿將軍要殺本王?」呼延昊望著暮青的刀尖問,那在呼查草原上曾殘忍地笑言早晚要取她性命的男子,此刻只是如好友般對她露出笑容。
「拖延時間沒用,你留在這里,日後才會少死些人。」暮青盯住呼延昊,看破了他的伎倆,抬腳勾起支長箭,伸手一握,向呼延昊射去!
呼延昊閃身輕易躲過,見暮青親自沖過來,唇邊的笑意微深。
「來幫忙!」暮青對身後月殺和孟三道,「別被他挾持!」
孟三一愣,月殺馳縱而來,眨眼的工夫便緊緊護在了暮青身旁。
「嘖!」呼延昊邊閃躲招架,邊望住暮青,殘忍重回臉上,語氣贊嘆,「你為何要如此聰明呢?」
那兩條甬道看起來鋪滿尸骨那條殺機重重,但那條白玉路莊嚴干淨,看起來更可疑。這地宮機關花樣如此多,很難猜測陵墓主人的用意,也很難放心地選擇任何一條路。
她如此聰慧,他很想知道她會選擇哪一條,若和她一起走,一定安全得多。
他從不喜歡想殺他的人,但看見她要殺他,他忽然很開心,自從呼查草原起,他就很想抓住她了。
可是,她為何要如此聰明?連他的用意都看得透。
她的身手刁鑽古怪,但不懂內力,要抓她對他來說不難,可她身邊的護衛很難纏。看起來像是元修的親兵的那少年身手不如她的護衛,抓住那少年許能讓她就範,但因她提前警示過,他們都機靈得很。
呼延昊面色漸冷,眸中漸生戾氣。
殿中,四人酣戰,戰況正烈,元修負手遠望,本盯著呼延昊,目光掃見四人身後時,面色忽變,喝道︰「回來!」
一聲喝出,暮青已聞見火油的氣味,這氣味比方才那牆縫里濃烈得多,趁月殺和孟三纏住呼延昊之時,暮青抬眸一望殿牆,眸光頓寒!殿牆之上,機關箭矢的矢槽里正涌出火油,整座大殿的殿牆都被燭光照得油亮,連殿柱頂端也現出槽孔,火油正順著殿柱流出,下方三尺處便是九枝銅燈!
沒有人會願意燒自己的陵寢,但那設計機關的人竟如此決絕,他為破解機關之人設了一道選擇題,並以燒殿逼他們做出選擇。先前的時間或許是他留給他們的選擇時間,也或許是他不容許有人不按他的步調走。因此,一段時間過後,如果大殿的門沒有關上,這座大殿便會被燒毀。
這座陵寢的主人不知是否是暹蘭大帝,若真的是,此人真不愧為一代開國帝君。
能破他的機關之人必是有才華的,他願意與他們玩耍一番,卻不容易有人忤逆他定下的規則,不按他的規矩來,他們就會被燒死在這里。
這時,呼延昊也看見了對面殿牆上淌下來的火油,殿柱頂上的火油就快淌到銅燈處,沒有時間了!
「回來!」元修又喊,如果一定要選,他選擇這條白骨路。
暮青卻沒有回來,她刀尖刺向呼延昊,虛晃一招,轉身往那條白玉路上奔,喊道︰「這邊!」
元修一愣,他不知暮青為何選那條路,但她的選擇從未錯過,幾乎沒有考慮,他朝那條路上奔了。
月殺與呼延昊纏斗正酣,孟三尋機退出,想護衛元修進那條甬道。正當他轉身之時,呼延昊腳下勾起一箭,手中一撈,抬手向暮青後背射了!月殺眸光一寒,手中匕首射向那箭,縱身去追暮青。呼延昊森然一笑,抬手伸向孟三的衣領,月殺余光一掃,半空中回身擊向呼延昊天靈!
他不是要救孟三,這煩人的小子死不死,他無所謂,但他如果被呼延昊抓著,那女人一定會拿自己當作交換!
呼延昊的目標是她,救這小子就是救她!
頭頂冷風呼嘯,月殺未至,內勁已至,呼延昊剛抓著孟三的衣領,見月殺逼來,忽地放手!
放手時,他唇邊笑意忽然更深,疾退時身形原地詭異地一轉,腳尖忽然點地,退向暮青的方向!
這時,月殺見孟三月兌險,手中內勁已收,身子正從半空落下,其勢已去,眼睜睜看著呼延昊從他身邊馳向暮青,心中頓寒!
中計了!
他抓孟三,讓他誤以為他想借孟三要挾暮青,實是為了擺月兌他的纏斗——他想要暮青,不想讓他礙事!
這呼延昊果然狡詐!
月殺怒急,落地轉身,卻為時已晚,暮青正奔進甬道,元修離得遠,人還未到,呼延昊已先一步逼近了那條白玉甬道!
「周二蛋!」元修亦急,不顧箭傷在身,拳風烈如雷震,一拳砸向呼延昊後心!
呼延昊已在甬道門口,他望住暮青,對她露出白牙,語氣溫柔地打招呼,像招呼同伴,「抓到你了!本王說過,早晚你是本王的,英睿將軍。」
話音落,暮青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呼延昊的衣領,拽著他猛地往甬道里一扯!
「抓住你了,呼延王子。」暮青眸光忽明,手中刀光忽勝,刺向呼延昊的咽喉!
呼延昊眸底涌起驚色,他料到了她會出手,但他以為她會出手逼他不得進入甬道,卻未想到她會出手將他拉進來!當她出手時,手中無刀,他詫異了一瞬,正是這一瞬的詫異令她得手,將他拉了進來。
她不可能願意與他為伴,被她拉進來時他心中已覺不妙,刀光刺向他的咽喉時他已有警覺,脖子向後一仰,那刀在他脖頸處淺淺劃過,血線起,暮青嘖了一聲,淺了!
血腥氣散在狹長的甬道里,呼延昊的眸似被染紅,內勁成掌擊向暮青胸口,暮青拉住呼延昊的勁力未去,借力將他往甬道里一甩,倏地松手,從甬道里退了出去!
她退出去的一刻,殿柱上的火油已流到銅燈處,火苗呼地竄起,與此同時,殿中听見石門緩緩落下的聲音。
「快!那邊!」暮青對趕到的元修、月殺和孟三道一聲,一指那條鋪滿尸骨的道路。
三人皆驚,心頭隱約明白方才指向這邊道路只是暮青為了將呼延昊引進來的一計,但生死一刻,眼看那邊石門要落,誰也沒時間問,月殺帶起暮青,元修不顧箭傷帶起孟三,兩人運起輕功疾馳向那門,在門落到一半時,馳縱了進去!
白玉甬道里,呼延昊望著石門緩緩落下,他有時間追出去,但沒有追出去。因為就算出去,元修四人聯手,他沒有機會進那條白骨通道,假如進不去再返回,這條白玉路的門也可能關上了,到時他只能燒死在大殿里。
她選擇了那條道路,即是說,這條引他進來的路可能殺機重重。
男子望著那緩緩落下的門,門外火光已起,照亮甬道的光被落下的門擠壓得越來越少,終于將他關入了黑暗。
門縫里尚有一線光亮之時,男子的嘴角淡淡牽起,笑意被腳下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落寞孤寂。
隨後,他轉過身,毫不在乎地獨自走進黑暗里。
那邊甬道里,石門同樣落下,四周黑暗,腳下白骨被踩斷的脆響听著人。
「模黑走?」元修的聲音傳來。
「點火吧。」暮青道,「這地宮的主人喜歡試煉人,花樣百出,前方大殿已經有火攻了,我想他不會重樣,那會顯得他技窮了。點火吧,就算有花樣也不會跟火有關。」
她話音落下時,元修和孟三手中的火折子都亮了,星火之光,照見甬道兩側的牆壁上有燈盞,兩人點亮了附近的幾盞,甬道里亮了起來。
擺月兌了黑暗,讓幾人都松了口氣。不知在這里面還會遇到什麼,未知已讓人心有壓力,若再模黑前行,那感覺確實不好。
「看看里面有什麼。」元修道。
「看什麼?」暮青看向他,「你的傷要處理,先處理完你的傷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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