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回府後便說累了,又去閣樓歇著了。
這一歇便歇到了傍晚,楊氏送了晚飯來,半個時辰後來收,見飯菜幾乎未動,床帳放了下來,暮青進帳歇著了。
楊氏端著飯菜悄悄退了出來,到了閣樓門口將飯菜給月殺瞧了瞧,愁道︰「只用了這點兒。」
雪又下了起來,大雪壓彎了院兒里桃枝,屋檐下掌著燈,月殺瞧去,見盤冷菜涼,不由皺眉。
「都督午後與侯爺出去,可是用過飯了?」楊氏問,都督中午就沒吃,與侯爺出去應時吃過了吧?
吃個屁!
望山樓的茶點何時吃得飽人了?那女人半個時辰不到就出來了,馬車都沒坐,也沒與元修一起,不知是否鬧不愉快了,是的話最好。
「這麼說出去沒用過飯?」楊氏見月殺不答便猜出了七八分,面色頓憂,「那都督可一日未進食了,這可如何是好?」
都督對飯菜不挑,除了喜食清淡外也沒別的,只是飯量不大,遠兒還是讀書人呢,一頓飯都能吃四個饅頭。都督是江南人,喜吃米飯,一頓卻只需一碗,有時只喝碗粥就飽了。她可記得當初遠兒他爹習武,飯量大著呢!都督這飯量連她都不及,跟她在家中當時那飯量差不多。
這時,劉黑子端了茶來,到了閣樓門口看見楊氏端著的飯菜,也面露憂色,問月殺道︰「都督午後是侯爺接出去的,回來時怎沒與侯爺一起?該不是吵架了吧?」
月殺頓時笑了,誰有本事跟那女人吵起來?只會一句話被她噎死!
劉黑子和楊氏互看一眼,那不是吵架,也不是心情不好,為何一日未進食?
「都督年少,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原本就飯量小,再不進食,身子可吃不消。這盛京天兒冷,月復中無食,可抵不住嚴寒,遲早要生病的,越大人想想辦法吧。」楊氏道。
「知道了,你們下去吧。」月殺道。
「那奴婢把飯菜拿去廚房熱著,若都督餓了,越大人來傳奴婢一聲就是。」楊氏囑咐了句便走了。
劉黑子將茶送進了閣樓,出來後也退了下去。
院中無人後,月殺抬頭看了眼樓上的窗子,半晌,嘖了聲,隨後大步出了院子。
*
暮青向來按時吃飯,今日卻沒胃口,多年雷打不動的習慣破了例,暮青更覺得心里不舒暢,早早地便進帳歇著了。
邊關回朝這一路上起早貪黑,她每日騎馬而行,本就勞累,回朝後宮宴上有遇到案子,昨夜就沒歇好,今日這一躺下,還真迷迷糊糊睡了。
但暮青自打西北從軍,夜里睡覺向來警醒,半夜里她翻了個身,感覺帳外燭火未熄,屋里飯菜香勾人。
有人影映在帳上,擺菜的聲兒頗輕,生怕吵醒了她似的。
暮青頓時心生愧意,她心情不佳,該告訴楊氏和劉黑子一聲不必忙活的。她起身便下了榻,打了帳簾道︰「不必……」
話沒說完,人便愣住。
屋里有人背對著她正擺碗筷,本是那蓬萊雲上仙,卻沾了人間煙火氣。
步惜歡轉身,瞧見暮青打著帳簾兒,正望著他發怔,尚有些睡眼惺忪,少了幾分冷硬,別有幾分嬌柔。
「不必怎樣?一日未進食,夜里還不餓?」男子目光有些輕斥,語氣倒不重。
暮青一听就知道是月殺所為,皺眉道︰「你的隱衛訓練科目里是不是有管家一項?」
她今兒沒吃東西,讓府里的人擔心了,她知道。可她一日不吃飯又餓不死,何必驚動他?他如今可不是在汴河行宮,盛京宮里處處是元家的人,出宮豈是那麼容易的?
步惜歡瞧她還挑月殺的理兒,氣得一笑,沒好氣道︰「豈止我的隱衛成了你的管家,我都成了你的親兵了。大半夜的特意從宮里出來給你擺膳,還不麻溜兒過來吃飯!」
暮青沒麻溜兒,她披了件外衫,慢步去桌前坐了,問︰「什麼時辰了?」
步惜歡懶懶道︰「嗯,不止擺膳,我還成了報更的了。」
「願報不報。」
「願,怎會不願?」他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四更了。」
凌晨一兩點了?
暮青倒不知自己睡了這麼久,她抬眼見步惜歡正拿著碗筷幫她布菜,冬筍芙蓉蝦,杏仁乳豆腐,一樣樣地往碗碟里擺,後又給她盛了碗酒釀老鴨湯。楊氏知道她喜食清淡,鴨湯上少見油星兒,步惜歡卻還是耐心地把上頭少有的幾點油星兒給撇了,湯碗放到她跟前兒時熱氣騰騰,淡淡的酒香,那碗里湯水清清亮亮。
夜深靜好,男子含笑坐在她對面,飯菜熱氣模糊了容顏,幾分懶倦,繾綣溺人。
暮青忽然愧疚更深,她向來自律甚嚴,隨性而為一次,卻叫身邊人跟著擔憂,這等事日後再也不干了。她捧過湯來喝,低頭吃飯,再不多言。
步惜歡偏打趣她,「怎麼一日不吃飯?」
暮青夾顆蝦仁在嘴里,淡道︰「犯蠢。」
蠢?她若蠢,世上還有聰明人?
其實,他倒希望她多使使性子,喜怒愛憎莫要都藏在心里,那會太苦。他嘗夠了,望她能灑月兌隨心些。
「可是立後之事,心里不痛快了?」步惜歡笑意漸濃。
「只是有些乏而已。」暮青隨口道。
步惜歡挑了挑眉,笑得醉人,「昨夜咱們似乎沒做什麼,這便乏了,日後可如何是好?」
暮青正喝湯,險些嗆著,抬頭時皺眉道︰「步惜歡,你……」
算了,他若是能正經,那便不是他了。
「立後之事,說來我倒是要謝謝她。」步惜歡一笑,高深莫測。
謝太皇太後?
「為何?」
「不然,我哪知你的心意?」
「……」這人果真沒正經!
「你若不想說就算了。」暮青低頭吃飯,他方才那莫測高深的神情,可不像是只為了此事的。
步惜歡笑嘆一聲,「你要忙的事不少,此事就別操心了,看戲就好。」
如此說來,他對立後之事心中已有計策。既如此,暮青便不再問了。
「心情可好些了?」好不容易她吃醋,他就是不想輕易放過她。
「嗯,尚可。」這回暮青不含糊了,免得有些人又說些不正經的。
「哦?只是尚可啊……」步惜歡瞧著暮青,話里意味深長,笑著便起了身,「看來為夫得努力些,才好讓滿意。」
暮青︰「……」
何為臉皮厚的最高境界,她算是知道了。
步惜歡走向暮青,卻沒在她身旁停下,而是經過她去了書案旁,提筆蘸墨,片刻後拿著張紙回來,遞給了暮青。暮青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頭寫著的是一些茶樓酒肆的名字。
「這些是刺月門的暗樁,掌櫃的是自己人,你若想查朝官的一些消息就去這些地方。」步惜歡回去坐了,道,「假勒丹神官一案和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一案,需密查。」
西北軍撫恤銀兩一案在朝中牽涉甚廣,他將此案交給刑曹比交給她好,她新任江北水師都督,此事已讓她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若再明著讓她查撫恤銀兩貪污一案,她在盛京便險了。
刑曹尚書林孟為人世故,向來不願得罪王公同僚。他查此案,朝中定無人當回事,如此一來,她才可一不被忌恨,二無查案的阻礙。
暮青一听便懂了,卻皺了眉,問︰「那你呢?」
他不讓她明察此案,卻在早朝時明說要查,林孟圓滑世故,自不會得罪同僚,那些貪官私下里不會埋怨林孟,只會埋怨他。他在朝中已經很艱難了,何必再樹敵?
「我在奉縣說了要查此案,自然要表個態。」步惜歡道。
暮青卻不認為如此,他答應了奉縣百姓要查此案,明查暗查都無妨,只要能查清,就是對得起百姓,對得起西北軍將士了,何必非要明說,讓自己樹敵?
步惜歡只笑不語,她新任江北水師都督,朝中將她當成眼中釘的不少,自然需要一些事分散注意力,讓一些人忌恨他,總比讓他們把心思都放在對付她上強,反正這些年他在宮里都是這麼過來的,不差這一樁。
「吃飯吧,待會兒還有一事要與你說。」見暮青想問,步惜歡便說道。
果然,她听了這話有些詫異,一會兒便把飯吃完了,放了碗筷問道︰「何事?」
步惜歡看了她一會兒道︰「你爹的事。」
暮青一愣,面色頓沉,「我爹?」
「當初在刺史府給你爹下毒的人,你可想知道?」當初,他沒告訴她,一是想將她留在身邊,二是她即便知道凶手是誰也沒有報仇的能力,可如今她到了盛京,此事定會查下去,眼下她要查的案子頗多,過些日子還要出城練兵,這麼多的事,他實在怕她身子吃不消,不如告訴她,只望她量力而行。
暮青望著步惜歡,她並沒忘記他知道下毒凶手的事,只是忍著沒問。反正她已到盛京,凶手是誰,她早晚能查出來。但步惜歡既然想說,她沒理由不想听,于是問道︰「誰?」
「你可還記得我在汴河時說過,柳妃死後,太皇太後曾下過懿旨將龍船上的侍衛和柳妃身邊的人都殺了?」
「記得。」暮青目光一寒,莫非……
「下毒之人是來傳懿旨的太監,盛京宮內廷總管,安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