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一百一十一章   論自殺者的心理

作者 ︰ 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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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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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如非必要,莫行此事。」暮青道,「我還是去前院看看吧,先審審廚房的人,實在審不出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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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跟你有仇?」暮青剛學解剖時,亦曾解剖過青蛙兔子白鼠和貓狗,但不代表她對待生命態度冷漠,恰恰相反,她的刀下解剖的生靈越多,越知感激這些生靈,亦越知生命的可貴。

不待暮青答,他便點點頭,道︰「那不要貓,去抓條野狗來。」

元修一愣,「你喜愛貓?」

暮青一听便知道他想拿貓試毒,皺眉問︰「貓跟你有仇?」

「想知道有毒無毒還不簡單?」元修望向門外,吩咐親兵道,「去抓只野貓來!」

步惜晟若有自盡之心,應該不會將毒下在食物里,可這杏仁糕確實聞著很可疑。

「難說,除非能證明這杏仁糕里有毒。」暮青走回桌前,拿起了一塊杏仁糕,這杏仁糕做成了杏花模樣,上頭點綴著些紅豆,聞之女乃香豆香甚是誘人,但仍遮不住濃郁的杏仁氣味。

元修聞言看了眼步惜晟的書桌,見那些粥點里有盤杏仁糕,不由蹙眉問道︰「你的意思是,他並非服毒自盡,而是有人將毒下在了杏仁糕里?」

「剛驗過,此毒名為毒閻羅,乃是巫瑾年少時所制,五年前京中傳入時疫,王府里收治了不少百姓,時疫過後發現府里少了些毒藥,其中有一瓶便是毒閻羅。此毒有極強的杏仁味,如若不是自盡,則只能下在杏仁食物里,否則極容易被發現。」

「巫瑾的府上曾有毒藥被盜?」元修不知此事,但也不奇怪巫瑾會將這些事告訴暮青。他看得出來巫瑾將她當成同道中人,而她又對醫術毒術甚感興趣,兩人曾在相府別院的詩會上獨處過一回,那時提起了此事一點都不奇怪。比起此事,元修有更想問的,「我接到消息稱步惜晟服毒自盡,你可驗過尸了?」

暮青不說這些,一是因元敏是她的殺父仇人,對元修來說,一方是他的戰友和救命恩人,一方是他的至親姑母,她說了只會徒增他的矛盾苦痛,二是因她對凶手的用意深有懷疑。

「步惜晟所服之毒有異!我懷疑是巫瑾多年前所丟的毒。」暮青從元修懷里退出來,沒看身後的步惜歡,此話她說了一半留了一半,沒對元修提此毒與她爹的死有關。

她向來冷靜自持,少有這般心急的時候。

元修進門便將前院的事說了,而後才注意到暮青行色匆匆,不由問道︰「何事急匆匆的要去前院?」

元修扶住暮青道︰「別去前院了,正亂著呢!那十來個下人,廢了五個,命雖能保住,這輩子也下不了地了。剩下的幾個傷勢也不輕,有倆丫頭尋死覓活,我讓人打暈了,正命人看著呢。巫瑾還在施藥救人,盛京府衙的人來了,也聚在前院兒呢。你把恆王妃給嚇跑了,恆王府待會兒恐會來人鬧騰,我已調了親兵來將宣武將軍府給圍了,你放心查案,旁事勿理!今夜宮里或相府若是來人,我應付!」

「我去前院!」暮青轉身便往書房外去,剛走到房門口,迎頭就撞上了元修。

毒閻羅是大半年前毒死她爹的毒,今夜又出現在了步惜晟身上,這兩件事可有何關聯?

可是,她查的是相府別院的湖底藏尸案,此案與假勒丹神官一案應該是一個幕後真凶所為,事關通敵賣國驚天陰謀,怎會又涉及到了毒閻羅?

氰化物會造成體內氧利用不足,血液中含有較多的氧合血紅蛋白,故尸斑呈鮮紅色。暮青當初在汴河城義莊里看驗父尸時,因她到時,人已死了四五日,尸體已腐,因此只聞見了尸身口中的杏仁氣味,尸斑顏色卻不新鮮了。而步惜晟剛死,尸體還新鮮著,身中何毒一眼就能驗得出來!

尸體口中流涎,聞之有刺鼻的杏仁味,尸斑呈鮮紅色,眼瞼等皮膚黏膜亦成紅色,此乃氰化物中毒之征!

暮青盯著那尸斑,聲音結了冰,「毒閻羅!」

步惜歡依言照做,尸體一翻過來,暮青便將外袍和中衫一起扒了下來,只見尸體的背上已生了尸斑,那尸斑的顏色甚是不同尋常,鮮紅觸目!

她聲冷如霜,步惜歡斂了笑意,來到榻前時見暮青已解了步惜晟的衣帶,對他道︰「幫忙把人翻過來!」

暮青一心在驗尸上,她心中生疑,俯身翻開尸體的眼瞼,一看之下面色頓變,「過來幫忙!」

男子望著少女的背影,眸光柔如春水,不合時宜,卻暖柔至極,仿佛一個凝望的眼神便能暖了春風化了春雪。

步惜歡笑著看向暮青,原以為她性情冷硬,不擅與這些八面玲瓏、口齒伶俐、一張嘴便能顛倒是非的內宅女子交際,未曾想她倒是治她們的好手。懲治人時其威若雷霆,懶得爭吵時也能讓人乖乖听命行事。她如此擅知人心,方才在前院對付宋氏,想必也有讓她乖乖听話的本事,可她卻選了最激烈的對峙相逼,想必是因為他吧?

這回,書房里徹底安靜了。

高氏和妾侍各住一院兒,皆離書房有些遠,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事,吩咐了下人後便各自帶著孩子,急匆匆地出了書房去沐浴更衣了。

「快!備水備衣!」高氏再無心阻攔暮青,夫君暴斃,宣武將軍府的天塌了,可她上有夫君的生母要贍養,下有嫡庶子女要養育,如今不能死。

「你們最好也沐浴更衣,免得再蹭到孩子身上,亦或毒死了自己。」暮青邊說邊沾了沾尸體嘴角的口涎,湊近鼻尖聞了聞,眉頭蹙緊——步惜晟的宵夜里有樣點心是杏仁糕,他的口涎里有杏仁味實屬正常,但他死前還喝過燕窩粥,杏仁味兒應被沖淡了,可這氣味卻有些濃。

「快!快去備水!」高氏心驚肉跳,忙吩咐丫鬟去備水。

「最好去備熱水,他們都需沐浴更衣。」暮青頭未回,戴著手套動了動尸體的脖頸、下頜和手臂,手臂還未形成尸僵,下頜和脖頸卻已僵硬——人死了有一個時辰左右,和隱衛回稟的亥時初刻吻合。

榻前頓時無人了。

話沒說完,高氏和妾侍的臉色就一齊白了,高氏搶步上前將一個大些的男童抱離了矮榻,那妾侍也慌忙護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退得遠遠的。

暮青早有預料,先聲奪人道︰「你夫君是服毒死的,口中流涎,衣襟、衣袖上皆沾了燕窩粥,手也捏過點心,雖不知這些粥點有毒無毒,但若孩子踫上了……」

高氏怕暮青剖了步惜晟的尸身,慌忙便要出聲阻止。

妾侍聞言瞧向高氏,高氏這才回過味兒來,想起方才她還懷疑夫君的死與暮青有關,不打算讓她驗尸查案,可不知怎麼的她就查了,還到了她夫君的尸身前。

「勞煩讓開。」暮青道。

榻旁還守著個妾侍和三個孩童,那妾侍見暮青過來,忙護住了三個孩子。

那外衣是從後身系帶,步惜歡親手幫暮青把衣帶系好,她戴上口罩便走到了榻旁。

「這還不能證明宵夜里無毒,能證明的只是里面沒有砒霜或者鶴頂紅。」暮青沒解釋此話是何意,她速速將銀針收起,遞給步惜歡道,「外衣,口罩!」

高氏不知銀針不可試百毒之理,見到銀針未黑,以為宵夜無毒,頓時神色悲戚——即是說她的夫君真是用過粥點後再服毒自盡的,並非被人所害。

步惜歡先將手套遞給她,待她戴好後,才將銀針包遞了。暮青戴著手套取出五根銀針,分別放到了燕窩粥和四盤點心里,過了一會兒取出來一看,銀針皆未變黑。

「手套!銀針!」暮青也不跟他客氣,吩咐得理所當然。

步惜歡沒遞給她,他蹲去親自打開了箱子,低頭時掩了眸底的寵溺之意。他不能動用內力,無法模仿月殺的聲音,因此盡量不開口,打開工具箱後只抬頭看了暮青一眼,以眼神傳達意思——想要何物?

她出府時帶了驗尸的工具箱,步惜歡扮成月殺,工具箱自然是他提著。

「我沒這麼說,現在還不知粥點里有毒沒毒。」暮青說著便轉身道,「工具箱!」

「都督之意,妾身的夫君是、是被人毒殺?」高氏已忘了先前想要阻止暮青查案的心思,至此已一門心思放在了弄清夫君死因的事上。

「通常有準備的服毒自盡,服毒者會在留下遺書、修整儀容,並用過最後一餐飯菜後,再拿出毒藥來服下,隨後躺去床上亦或安靜地坐著,等待毒發。你夫君若是真的將毒下在了燕窩粥里,那此舉就意味深長了。」

「……」高氏哪里答得出?听聞此言早已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求死之人有兩種,一種是忽生自殺之念,匆匆便走了。一種是早有準備的,死前會與世間告別,留遺書、沐浴更衣、用最後一頓飯菜,你的夫君就屬這一種。對他來說,與世間告別的一切事情都是莊嚴的,最後一次修整儀表,最後一頓的飯菜……這飯菜對他的意義是特殊的,他希望再嘗一次人間之味,希望做個飽死鬼上路,這樣一頓對他來說意義神聖的飯菜,你覺得他會往里面下毒嗎?」。

高氏皺著眉頭,听不懂暮青的話,她不明白,為何夫君不可能在吃食里下毒?

暮青道︰「你夫君留了遺書,表面上看應是服毒而亡。一個求死之人,死前留下遺書,再用些飯菜,當個飽死鬼上路,這些心理都可以理解。可是我不理解他為何要在吃食里下毒?」

高氏一愣,「如何不合常理?」

「嗯。」暮青頷首,卻道,「此話雖有道理,但不合常理。」

果然,高氏原先還想阻撓暮青,听聞此話心中頓生驚怒,答道︰「那燕窩粥是翻倒的,自然是我們將軍喝粥時中的毒。這淺顯的道理,妾身這婦人都懂,都督難道看不出來?」

高氏雖對她有抵觸心理,但想讓她協助辦案,拿捏得準她的心理便可。其一,她想知道殺夫凶手,她只要提起與步惜晟的死因有關的事便可轉移她的注意力。其二,她方才的話有懷疑她的意思,為了撇清謀殺親夫的嫌疑,她一定會答!

她眸底慧光懾人,知道高氏一定會答!

「你怎知人是喝了燕窩粥死的?」暮青走到書桌前,回頭問道。

只見一碗燕窩粥翻倒在桌上,另外還有四盤點心——杏仁糕、翠玉糕、金絲酥和女乃香小豆糕,每只盤子都不大,糕點放在其中正好能拼四塊,其中杏仁糕和女乃香小豆糕都少了一塊,顯然是步惜晟吃了。

書桌上不見遺書,想必是被高氏收起來了,但宵夜還在。

「喝了燕窩粥死的?」暮青懶得再與內宅女子爭執,抓住高氏的一句話便看向了書桌。

她雖在內宅,可也听說了,此人不道,驗尸時曾行剖月復取心之事,她斷不會允許夫君的尸身被人如此對待!

高氏听聞要驗尸,忙擋住步惜晟的尸身道︰「將軍是喝了燕窩粥後中毒而亡,此事再清楚不過,都督何需驗尸?有這時辰,何不查查是何人害了將軍!」

暮青一句也不解釋,只道︰「將軍已故,當需驗尸,此為命案現場,還請帶人到偏屋等候。」

盛京城里無秘密,步惜晟到都督府上做客之事已人盡皆知,人前日才去過都督府,今兒夜里就留下一封遺書死了,難免不讓人多想。

元相攝政,皇權勢弱,朝中少有人願嫁皇家子弟,步惜晟成婚晚,府里只有一妻一妾,兒女三人。嫡妻高氏見暮青來了,悲痛未斂,眸底卻有顧忌與怨恨之意。

哭的人是步惜晟的嫡妻高氏、一個妾室以及三個兒女,暮青進書房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堆妻兒撲在步惜晟的尸身上痛哭的場景。

「都督,我們將軍的書房到了。」這時,丫鬟的聲音傳來,暮青一抬眼,見前頭一道曲廊,盡處是一座閣樓,廊下已掛了白燈,有哭聲自閣樓里嗚嗚傳出。

暮青柳眉輕蹙,心中微痛,他果然看見宋氏便想他母妃了。

男子一身親兵服制,改換了容顏,性情也似改了,不笑不言,只在她望向他時眸底生出些淺笑,那般淺,那般柔,卻剎那驚碎了流光,仿佛隔著時光擁她入懷,喃喃細語,耳鬢廝磨,訴盡一腔衷腸。

暮青邊走邊听丫鬟回稟,宋氏那等人來了府上,她就沒指望現場能保護好,心中漸漸已有推斷時回頭看了步惜歡一眼,他自從進了府就沒說過話。

今夜月影稟報此事時,說的是步惜晟自盡,想必便是因為那封遺書了。

留書服毒?

步惜晟習武,作息甚是規律,他極少流連花街柳巷,夜里多宿在府里,且有用宵夜的習慣。他用宵夜的時辰多是在亥時,用過宵夜便與嫡妻歇息,今夜他說有些公務,沐浴更衣後便命下人將宵夜端去了書房,可誰知他是要尋死?他死前留了封遺書,又用了些宵夜,隨後便服毒死了。他的生母一听此事就昏了,嫡妻忍著悲痛報了宮里、王府和盛京府衙,如今靈堂還沒布置出來,步惜晟的尸體還在書房,只是被搬去了書房的矮榻上。

「還在主子的書房。」那起先叩謝暮青的丫鬟忙站起身來,領著暮青便往後院去了。

「真的救命恩人到了。」暮青看了巫瑾一眼,見他立在煌煌燈火里,白衣勝雪,不染縴塵,這人間煩擾似與他無關,面前有不少重傷者,他卻未曾多看,甚是淡漠。但暮青知道他定會醫治,因此對院子里的下人們說了句便出了花廳,走了兩步回身問道,「你們主子的尸身停在何處?」

如今她出了氣,下人們相謝,她覺得救人只是初衷之一,因此不願領受,正苦惱著,見前方有人打著燈籠疾步而來,到了近處一瞧,竟是元修領著麾下親兵到了,巫瑾也在其中。

她心里如此便痛了,想起過世的爹,想起步惜歡的娘,想起這人命如草芥的王朝,忽然心里便燒起一把火。她本不愛與內宅女子爭斗,覺得甚是無趣,今夜卻破了例,將宋氏一番懲治,只為出心里那團邪火。

她望進花廳時,見宋氏雲寶髻芙蓉妝,羅裙五重華琚佩身,遠遠一瞧,端的是王妃威儀雍容尊貴。她便忽然想起步惜歡在她身後,他若看見此景,怕是要想起過世的母妃,她若在世,今夜母子相見,想必花廳內外都是另一番光景。

暮青卻不習慣此景,她今夜懲治宋氏,其因有三——一因她罔顧人命,二因她屈打成招,三因步惜歡。

今夜將軍府里死了主子,與此事有關的本都是被打殺的命,剩下的恐怕也要被賣走。賣身為奴之人,生死不由己,保了今朝難保明朝,下一家的主子興許還不如這家,今夜死里逃生,自然誠心叩謝。

那丫鬟並非受刑之人,暮青猜測受刑之人里應該有她的至親好友,她這一喊,院子里的下人們紛紛下跪謝恩,人人叩首,謝聲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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