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二百五十四章   唯我獨尊

作者 ︰ 鳳今

百官齊刷刷轉頭!

孟三正揚鞭策馬率軍進城去追元修,驚見此變忽然勒馬!

城樓上,月殺縱身掠過百官頭頂,急追而去。

*

盛京宮里,石門封死了密殿,元敏的笑聲剛落,忽然便覺得眼前有些模糊,金碧輝煌的密殿不知何時幻化成了雲宮,雲海繚繞,金殿生輝,有仙人自壁畫中乘雲而來,聲音虛緲,問︰「此殿可有去路?」

元敏虛虛抬手,指向石門。

那聲音又問︰「機關在何處?」

元敏依舊指著石門。

步惜歡瞥了眼身後,剛回身,雲海便在元敏的眼前散開,她神智一醒,見自己正指著石門,頓時露出戒備之色。

「難為皇帝了,竟能練成這等上乘的密功。」元敏冷冷一笑。

步惜歡回頭淡淡地看了眼元敏,嘲諷地道︰「願賭服輸,太皇太後從來就不是這種人,到了此時了,還想套朕的話,你還想著出去,將朕的人全都處置了?」

元敏的目光幽深冷寂,不說話,那神情卻形同默認了。

難怪方才她說願賭服輸,引皇帝來取她的性命時,他不肯動,原來深知她不是服輸之人。

元敏冷嘲一笑,「先帝如若有皇帝這般了解哀家,當年就不會留哀家的命。可憐我年華正好時入了這深宮,將他當成可以托付之人,他卻只是將我當成他那江山大業里的棋子,用時百般恩愛,用罷棄若敝履,連親生骨肉都不放過。」

「太皇太後還不是一樣不放過無辜?」步惜歡嗤笑一聲,慵懶嘲弄,「老國公助先帝平叛時要了立儲的密詔,就該知道會招致先帝的猜疑和忌憚。太皇太後責先帝將元家當成棋子,難道元家就沒有借皇子謀榮華之心?」

「皇帝不愧是先帝的孫兒,帝王家的薄情可真是骨血里帶著的,皇帝不必學其形便已得其骨!」元敏盯著步惜歡,眸中生著的幽火似能將人燒成灰燼,「元家的先祖乃是開國功勛,因受帝王家的猜忌才不問朝事,當年先帝親自登門來請,元家怎敢不應?國難當頭,若敢不應,滿門的性命皆要不保!」

「借口!當年榮王起兵,胡人已打進了關內,老國公有治世之才,如若輔佐榮王登基,元家亦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為何答應了先帝之請?還不是亂臣賊子之名遺臭萬年,平亂治世之名流芳百世?忠君既能得名又可得利,何樂而不為?」

「那又如何?難道江山大業臣子來保,至尊之位帝王來坐,好處都被你們帝王家佔全了?」

「那就別怨!你謀利,他亦謀利,那謀著便是,不過輸贏成敗,願賭服輸罷了!何故既要謀人的利,又要人恩愛相待?難道這就不是想好處均沾?」

元敏一時啞口,盯著步惜歡許久,笑了一聲,笑聲蒼涼悲戚,自嘲至極。

沒錯,此理無錯,錯的是她,錯在當年未嫁時心高氣傲,自認配得上這世間最英武不凡的兒郎,奈何嫁入了帝王家。那時到底是青蔥年華,雖入了宮,卻還是懷了些女兒心思,那是她的夫君,既已嫁了,她怎能不盼著夫妻恩愛?她入了這夢,喚醒她的卻是皇兒的命,那日起她才醒悟,這一生都要葬在宮里了。

她覺得不值,這輩子不得所愛痛失愛子,一生無事不得開懷,為的卻不是她。

從此,她為自己而活,復仇也好,謀國也罷,為的都是自己的愛恨,如此才不算白來世上一遭。

「皇帝既然看得如此明白,那就別怨哀家,哀家與你不過是同謀江山罷了。」元敏邊說邊緩步走向步惜歡。

步惜歡沒動,只問︰「那朕的母妃與這江山何干?」

「那都是帝王家教的!」元敏大聲喝道,密殿四面皆封,女子的聲音空洞貫耳,殺氣癲狂,「誰讓先帝殺了皇兒,誰讓你得了他的看重,誰讓你與皇兒同年!你有母妃可依戀,我的皇兒卻沒有了,先帝暴斃,權相攝政,也難消我喪子之痛!折磨步家的兒孫,奪下步家的江山,哀家高興!」

元敏仰頭大笑,笑聲劍氣般直沖殿梁,袖下卻有刀光一現!

那是真的刀光,藏在袖下,是一把精致的短匕,元敏走近步惜歡時,忽然將其翻出,奮力刺出!

噗!

匕首刺入血肉里的聲音在密殿里清晰可聞,兩人離得極近,半晌後,幾滴溫熱的血落在地上,步惜歡松開手,元敏踉蹌著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鳳簪滑出,高髻松散,女子躺在冰冷的玉磚上,胸口插著把匕首,血色洇開,若胸前繡出朵紅牡。元敏眼神發直地望著殿梁,氣息尚存,已在生死之間。

步惜歡沒殺她,他轉身看向那道厚重的石門,一掌擊出,石門受震不動,門上的石皮卻簌簌碎落,露出鎢鐵內門,門上可見一副女子騎馬狩獵的華雕,天上有龍穿于雲間,女子不射身旁的百獸,獨坐馬上拉弓,一個射龍之姿。

華雕美如陵墓壁畫,女子手上的弓箭雕得格外精致,細細一瞧,竟是真的。

既是真的,開門的機關自然是要射什麼,可雲龍百獸皆是浮雕,與弓箭同在鎢鐵門上,即便拉弓也射不到。

步惜歡細思了一會兒,忽然抬手撫上那弓箭,未拉弓弦,而是輕輕一推。只听機槽滑動之聲傳來,雕著弓箭的那塊鎢鐵竟被推送了進去,四周的暗壁上現出九道箭孔,瞧那方向,應是連著雲龍與百獸,那小巧的弓箭可以轉動,瞧這樣子,開門的機關應該是要將箭射入某道箭孔中。

九道箭孔,九種選擇,射哪個?

步惜歡看了眼女子身後背著的箭筒,那箭筒里還裝著十幾支羽箭,黑羽銅質,甚是小巧——看來選擇不止九種,天上雲龍,地上百獸,可射其一,可射其二,可射其三,亦可皆射,難以選擇,不知哪個才能開啟石門,亦不知選錯了是何後果。

「人這一生步步是岔路,一步踏錯便是一生之失,再也回不了頭。」元敏望著殿梁,虛弱已極,卻好心地提醒,「皇帝可要好好選,如若錯了,內里的機關便會被箭住,到時便真的開不了了。」

步惜歡回頭淡淡地看了元敏一眼,漫不經心,波瀾不興,「有何難選的?此圖上所雕的女子應是太皇太後吧?太皇太後當年本有女中豪杰之志,心在四海江湖,卻隨龍入宮,悔憾一生。如若重來一世,當年會如何抉擇?」

元敏聞言闔眸不答,她不肯看步惜歡,只因記得他方才與她相視之時,用過攝魂一般的密功誘使她說出了機關所在,她不會再中此招,絕不會親口告訴他如何開啟石門。

她要他陪她死在這密殿里,大興江山無人承繼,唯有改朝換代。

這六百年的江山,最後兩代帝王皆因她而死,這一生也算值了。

步惜歡看出元敏臨死之際的打算,目光嘲諷,眸中卻並無急色,看起來本就沒有施展幻功的打算。他轉身看向石門,沒轉弓箭的方向,慢悠悠地拉開弓弦,懶洋洋松手,那弓箭向著天上,直射雲龍!

嗖聲入耳,元敏睜眼,見那弓弦上的小箭射入了龍槽中,步惜歡抬手從箭筒里又提出一支小箭來,將弓箭隨意一轉,拉弓,射!

箭入矢槽之聲如雷霆,步惜歡的聲音卻散漫不驚,「元家總求圓滿,名利皆想得。當年老國公想要忠臣治世之名和天子外戚的榮華富貴,而今想要江山,卻避忌篡臣之名,非要朕被天下人唾為昏君,你元家再順應民心而為。老國公如此,元廣如此,太皇太後亦如此,家族榮寵想得,夫妻恩愛想要,那這門上的機關何難之有?」

步惜歡慢悠悠地說話間,將小箭一支一支射出——九孔,九箭,一箭未遺。

箭射滿,他負手回身,華袖一展,龍騰雲繞,二十年不露崢嶸,今日一現仿佛四海皆定,道︰「不過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罷了。」

元敏雙目圓睜之時,只听喀的一聲,石門頂上隆隆一響,鐵鏈拉動石門的聲音傳來,落下的石門在元敏眼前緩緩升起,仿佛一道白光自男子腳下升起,要入雲天萬里。

那一刻,敗勢已定,石門後卻傳來嘈雜之聲,其中隱約可聞刀兵相擊之音。

盛京宮已經被奪,永壽宮後殿里的隱衛雖然武功高強,但寡難敵眾,必非神甲軍的對手,此時應該被斬殺殆盡了才對。步惜歡進了密殿,神甲軍難入其中,李朝榮必定率人急尋入殿之法,石門外有嘈雜之聲是再正常不過的,但刀兵之聲哪里來的?

元敏躺在冰涼的玉磚上,眸中生機分明已弱,卻忽然生出明光!

這明光剛生,石門已升上半道,只听密道里一聲大風鼓蕩之音,隨後門下渡來一幅墨黑的袍角。

電光石火間,元敏奮力抬手握上胸前的匕首,狠狠地往血肉里一刺!

噗!

這回聲音不大,步惜歡卻倏地回身,目光寒涼。

元修飛身進了密殿,目光落在元敏胸前的匕首上,僵住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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