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難測,但姚蕙青之策倒頗為奏效。
禁衛軍的將領于盛京宮中被殺了不少,領兵進入密道的是左龍武衛將軍賀濤,密道之中幽長逼仄,三千禁衛兩兩並行,鐵甲之聲分外響亮,亦格外森涼。
密道里殺進鏢師時,禁衛軍已行至後段。密道幽深,軍伍曲長,賀濤領兵在前,只聞殺聲,難見敵情,連聲下令催促傳報,而此時後方已成戰場。
鏢師們行走江湖從不披袍戴甲,從岔口模進密道時,眾人在腳底綁了布套,行路如風,聲息低不可聞,循著兵甲之聲神鬼不覺地模到了禁衛軍身後。
走在最後的那禁衛的肩膀被人一拍,他下意識回頭,一只骨節粗大的手捂住他的口鼻,他卻依舊聞見了血腥氣,溫熱的血潑滅了壁上的油燈,前頭的禁衛驚覺,回頭的一剎那,他看見同袍倒下,一個江湖粗漢沖他咧了咧嘴。
那粗漢一臉的血沫子,咧嘴之態在幽暗的密道里如地府惡鬼,驚得那禁衛慌忙大叫。但他剛張嘴,一只暗鏢射來,剎那封喉!那禁衛悶聲而倒,鐵甲砸在陰暗潮濕的地上,悶如滾雷,終于驚了禁衛軍。
軍伍後方的禁衛紛紛回頭,迎面撞上一陣兒亂鏢,火苗飄搖,牆上倒下一批人影,添了一片艷紅。
禁衛軍忽遭奇襲,奈何密道逼仄,人多受制,只得邊戰邊退,高聲傳遞軍報。
「刺客是一批江湖莽夫,密道之中曲折幽暗,尚不清楚身份及人數,只知武藝高強!我們人多受制,在這密道里施展不開,那些刺客卻咬得很緊,已殺了我們不少人!」小將從跪在賀濤面前報知軍情時已是一個時辰後。
副將問︰「將軍,怎麼辦?」
賀濤听罷,鐵青著臉道︰「不戰!軍令在身,怎可拖延?」
「可刺客……」
「刺客顯然是聖上的人,侯爺的安排興許已被人知曉,外頭不知是何情形,速速出去才是!」賀濤仰頭望了眼密道上方,命令道,「傳本將軍令,無需理會刺客,速出密道!」
「末將領命!」副將急忙傳令,禁衛軍不再戀戰,開始急行軍。
鏢師緊追不舍,拼殺聲時斷時續,一道道人影在牆上掠過,走馬燈般。
禁衛軍後方一路都有死傷,但影響不到前方,見到密道出口時,後方的拼殺聲已小了些,賀濤松了口氣,順著石階望了眼密道上方。
「上面便是觀音廟?」副將一同望去,問道,「將軍可知機關所在?」
賀濤聞言笑了笑,臉上略有得意之色,目光一掃,見石階下三步遠處的牆上果真懸著一盞銅燈,吹熄之後往那燈芯兒上一按,只听 噠一聲,隨即便听見頭頂上傳來重石挪開的聲音,夜風灌進密道里,帶著股子雅香,正是廟里的香火氣味兒。
副將正驚嘆于機關的精妙,聞見香火氣息後目光一亮,明知後有追兵,江山已亂,仍不忘逢迎,「將軍深得侯爺信任,可喜可賀。」
賀濤負手一笑,得意之態盡顯,然而飛揚的眼尾尚未落下,他便覺得眼前一晃,倦意涌來,力如大潮,難以抵擋。
不好!
示警之言噎在喉頭,尚未出口,賀濤便倒了下去,石階就在眼前,卻長如天梯,盡處黑如巨獸之口,飄著幾縷香絲般的煙塵雅如佛香,卻含迷毒。
副將與他一起倒下,禁衛見勢欲退,卻不知迷香早已隨風散出了老遠。只是片刻工夫,密道里接連有人倒下,三道彎後,一名都尉剛轉過彎道,驚見前方的情形後忙退了回去,揚聲大叫︰「有毒!速退!」
行軍易,退兵難,前有迷毒,後遇追殺,三千大軍頃刻之間便亂成一團,後方的禁衛忙于拼殺,前方的急于後退,前後擠壓之下,大軍很快便難以動彈。
這時,彎道處飄來一陣兒詭風,油燈忽然滅了。
一名禁衛驚心仰頭,脖子仰起,頭顱卻順勢向後飛了出去!血潑了後頭的禁衛一臉,那人高舉著手,顫顫巍巍地指著人頭,被驚了的大軍瞬間踩倒。
「退!快退!有刺客!」不知誰喊了一聲,大軍瘋了般地往前推擠,生生將軍伍後方的禁衛推向了鏢師的刀尖……
一切皆如先前所料。
這時,密道中段,姚蕙青一行停了下來,血影將滿地死于暗鏢的禁衛尸體踢去一旁,綠蘿望著遠處道︰「看樣子進展順利。」
姚蕙青稍稍松了口氣,道︰「听這殺聲,似在遠處。」
血影道︰「他們應在出口附近,我們再靠近些也無妨。」
前路橫尸遍地,暗鏢成叢,血影邊走邊清理下腳之處,姚蕙青主僕和楊氏母女跟隨在後,綠蘿推著蕭芳斷後,一行人走得不快,且越往密道後段走,地上的尸體越多,蕭芳坐著輪椅,難以側身而行,血影清理道路費了不少時辰。
拼殺聲越發震耳,禁衛軍的死狀也越發慘烈,楊氏倒鎮定些,姚蕙青主僕和崔靈崔秀皆不約而同地低頭盯住裙角,不敢多看這血腥的場面,香兒腿腳發軟,哆嗦得厲害,殺聲仍在說明戰事未歇,她擔憂地望了眼前方,剛想問是不是先停下等等,忽然便听見後方傳來一道女聲。
「等等!」
那聲音猝然而發,冷寒如霜,依稀是綠蘿的聲音,卻驚得香兒頭皮發麻,噗通一聲便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綠蘿出聲之時,血影也似有所覺,忽然轉身盯住了密道後方。
「何事?」姚蕙青問。
「後面有人!」血影的聲音如一塊重石沉入人的心底,壓得人難以喘息。他的語氣卻十分確定,殺氣森然,「腳步聲很輕,但落地時聲音有些悶,不像是輕功,更像是故意放輕腳步模過來的,而且人數不少,只怕是敵非友!」
姚蕙青的心頓時提了起來,楊氏豎著耳朵仔細听了一會兒,卻只听得見拼殺聲。
但血影自知沒听錯,除了少數尚未暴露的暗樁,刺月門中的人多數已隨御林軍撤出內城,留在城中傳遞消息的人沒有這麼多,且武藝要高得多!
「若是聖上的人,必定事先傳遞消息,鬼祟行事,必定來者不善!听腳步聲不像高手,人數又多,恐怕不是禁衛就是龍武衛!」綠蘿下意識握緊了輪椅的扶手,滿眼憂焚。
姚蕙青閉了閉眼,天意……
她自以為算無遺漏,卻只算計到了先入密道的這批兵馬,沒算準那人還會再派人來。眼下這情形,前有禁衛軍,後有追兵,進退不得,只怕走不了了……
「去前面!快!」血影腿風一掃,一地的殘尸棄刃卷向一旁,腥風在狹窄的通道里蕩著,令人作嘔。
香兒扒著牆縫兒站起來,姚蕙青將她一扶,楊氏將女兒護在身前,跟著血影便向前趕去。眾人心知肚明,前方戰事未歇,但已無他法,往前去好歹能遇上鏢師,總好過血影和綠蘿孤力抗擊追兵。
但與鏢師會和也只是比在原地等死強一點兒,楊氏和姚蕙青等人從未想過遇見鏢師時所見之景會猶如煉獄。那是一處彎道地段,會在一處彎道地段,牆上的一盞油燈被刀斬斷,斷處如利箭,扎穿了一個鏢師的脖頸,那鏢師仰著頭半掛在牆上,喉嚨處汩汩冒著血,瞪著的雙眼里尚有求生之光,看那眉眼依稀是個少年。
黑煙里混著煤油和血腥氣,嗆著人的嗓子,氣味令人作嘔。殘油潑了一地,被火星點燃,大火封了彎道,隔開了鏢師與禁衛軍。鏢師已殺紅了眼,而禁衛軍在彎道之後遭遇屠殺,慘叫聲不絕于耳,聞之猶如夢煞纏人,隔著火光,如見煉獄。
香兒回身,哇地一口吐了出來,崔靈和崔秀尚且年幼,強忍一路不曾出聲,見此景象抱住楊氏哭成一團。哭聲引來了鏢師的注意,萬鏢頭回身見血影手里提著都督府的腰牌,其余人皆是婦孺,且有一人坐著輪椅,便知都督府里的兩位夫人皆在其中,但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萬鏢頭便驚見血影一行人身後冒出森然的長刀。
「娘的!追兵!」萬鏢頭示警時,綠蘿已回身,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柳葉刀,刀風瞬殺數人,逼得追兵退後數步,倒在地上的尸體穿著禁衛軍的軍袍,只是未披甲,穿著布靴。
這些追兵正是圍困都督府的那批禁衛軍,發現府中無人之後,將領接到了元修的密令,命禁衛軍卸甲換靴,輕裝模入密道,人數足有千人之眾!
盛遠鏢局是江北第一鏢師,養的人雖多,卻分散在各地堂口,盛京城乃天子皇城,官府對江湖人士的數目和身份有著近乎森嚴的管控,鏢局里總共只有三百來人,百人在觀音廟外,而殺入密道里的除去死傷,已不足兩百人。縱然鏢師武藝強過禁衛,地形又對禁衛軍不利,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鏢師將都督府里的女眷們護在中間,兩面殺敵,禁衛人數太多,不待殺盡,力氣就要先耗盡。
而隨賀濤先入密道的三千禁衛遭遇刺月門中眾多殺手的血腥屠殺,求生意志驚人,為躲避武林神兵的追殺,殘余的禁衛踩著斷肢尸山發瘋般地往彎道外退,幾個禁衛不顧火勢撞了出去,殘油沾上衣角,頓時化成火人,沖進了鏢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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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16號,周三,不出意外還是晚上,零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