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故睡了三個多時辰,此時哪里還睡得著,于是她便慢悠悠地在屋里踱步,細細觀察這間屋子的每一處,從屋頂橫梁到地面方磚,從屋內擺設到門扉窗欞,每一樣都極為普通,但是每一處都是干干淨淨的,看得出這間屋子的主人時常打掃,最後她的目光才落到床榻上,落到那攤開了大半的被子上。
她記得她睡下時是沒有攤開被子來蓋的,以免壓皺了她身上的嫁衣,那就是司季夏幫她蓋上的?
冬暖故微微擰起眉,她竟然沒有察覺到他進來過,她當真睡得有那麼沉?不過——
冬暖故走近床榻,伸手拉過被子,那粗糙的手感以及輕薄的重量讓她眸光輕輕晃了晃,這麼薄,也難怪她會冷醒了。
冬暖故將被子放下,往床榻左右看了看,這屋里除了擺放在床頭邊上的一個置衣矮櫃再無其他箱櫃,冬暖故的目光重新移到床榻上的薄被上,眼神不由黯了黯,還有兩日便是立冬時節,且天氣早已變得寒涼,莫非他這些日子以及接下來的冬日都只蓋這麼一床薄薄且還粗糙得很的舊被子?
南方的冬日雖不至像北方那樣的冰冷,可南方的冬日是濕潤的,只要寒風刮起,那股濕冷的寒意似乎能無孔不入般,沁到骨頭里,也一樣能凍得人發慌。
這里,似乎比她的蕪院還要寂涼,至少她在蕪院時還有六娘陪她疼她,而這里,沒有任何其他人。
司季夏,這個羿王府的世子,在這座羿王府里究竟算什麼?與她在左相府的存在一樣?
冬暖故忽然想起她那少得可憐的嫁妝以及裝著六娘為她準備的衣裳的箱子,欲出屋去問問隔壁的司季夏她的東西放于何處,然當她才打開門扉時,她從左相府帶來的兩口不大不小的紅木箱子正靜靜地擺放在門外緊貼牆面的地方。
旁屋里沒有火光,想來是司季夏已經睡下,冬暖故看著緊貼牆根而置的箱子,箱子上還有一封用石子壓著的信。
冬暖故伸手去拿開了信上的石子,抽起了信,在她微微傾身去拿信時,她看到了箱子底部明顯粘著的細碎雜草與泥巴,不禁斂了斂眸光。
箱子底部的左右兩側粘上的雜草與泥巴多少明顯不一樣,一側多些厚些,一側則少許多,可以猜想得到這兩個箱子是由人一路拖行而非由人抬的,而又是什麼人會選擇將箱子拖行一路而不是抬起它或抱起它?
冬暖故再一次抬眸看向黑漆漆的旁屋,少頃之後才彎腰將木箱抱起,抱回了屋里。
紅燭即將燃盡,冬暖故在床頭的置衣矮櫃上見著一盞油燈,將燈芯點上,紅燭最後的火苗靜靜地寂滅了,豆油燈的細弱火光昏黃昏黃,只照亮了床榻周圍的小塊地方。
冬暖故坐在床沿將信封撕了開來,取出了里面疊得整齊的米色宣紙。
信是春蕎寫的,信上說她與秋桐有急事要即刻趕回南碧城去了,不能再伺候八小姐,本是要和八小姐道別的,然世子道八小姐正在休息,她們不便打擾,故給八小姐留書一封,還請八小姐原諒,也請八小姐日後多多保重。
冬暖故看罷信後將信在火苗上燃了,這麼急著給樓遠復命,看來她們在羿王府的「收獲」不小。
冬暖故燒了信後將搬進屋的其中一只箱子打開,里面裝著的是六娘連續幾日連夜為她親手縫制的冬衣,布料雖不是上乘的,但對冬暖故來說卻是最溫暖的。
只見她將箱子里的衣裳一件件拿了出來放到床上,當她從箱子里拿出最後衣裳時,能看到一條黑白相間的蛇正盤在箱底,冬暖故看了那銀環蛇一眼,從放在床上的衣服里取出一件最薄的,重新扔回箱子里,然後闔上了箱蓋。
冬暖故再去打開另一口箱子,那是她所謂的「嫁妝」,打開了,卻不過是幾匹大紅大紫的布匹,除此之外,竟再無其他。
冬暖故冷笑一聲,啪的一聲將箱蓋重重打下,果然是「所謂的嫁妝」,可還真是名副其實,也罷,她就從沒指望過左相府會配給她拿得出手的嫁妝。
冬暖故開始整理她的衣裳,邊整邊想著她這個冬日要如何度過,愈想她愈有些想笑,她從未想過她堂堂黑勢力的毒女王竟有一天也會為這些生活的小事所憂所愁,不過這樣挺好,平平淡淡,是她想要的。
「嗒……」就在冬暖故拿過一件她明日要穿的衣裳時,有東西從她手中的衣裳衣襟里掉出,落到了偏硬的床上,發出輕輕的聲響。
冬暖故垂眸,看向那個掉落在床面上的東西——一塊雕工精致小半個巴掌大的羊脂白玉佩。
冬暖故伸手捏起那塊玉佩,玉佩兩面都刻著圖案,一面是竹枝,一面則是劍,雕工上乘得可謂栩栩如生,玉佩入手,遂能感到一股溫潤之感在指尖流轉,流向掌心。
這是……冬暖故盯著手里的玉佩,眼里閃過一抹清光,她做交易得到的東西。
冬暖故用拇指指月復輕輕摩挲著玉佩面上凸起的竹枝,目光卻是落在床上的那床薄被上,繼而將玉佩往上輕輕一拋,再張手穩穩接住,淺淺笑了起來。
這玉佩,似乎是一個好東西。
旁屋,司季夏並未睡下。
旁屋較冬暖故所在的那間臥房窄去許多,僅有那間臥房的一半大而已,卻滿當當地擺滿了大小花盆,有放在地上的,有放在花架上的,有放在窗台上的,甚至有垂掛在梁上的,每一只花盆里都栽種著青綠的植物,或大或小,屋子里除了花盆與植物,便只有一張不及半丈寬的竹榻。
竹榻上擺放著一只灰布棉枕,一床薄被,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幡大紅的斗篷,寥寥三兩件東西與此時寒涼的天氣形成一種奇怪的對比。
司季夏此刻正坐在竹榻的床沿上,並未躺下,就這麼在黑暗里低垂著頭靜靜坐著。
他未將窗戶關嚴,有寒涼的夜風自窗戶縫隙涌進屋里,拂動屋里的枝枝葉葉,也輕輕拂動了他垂在身側的右邊袖管。
良久良久,他才抖開竹榻上的薄被裹在身上,躺下,和衣睡了。
只不過,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