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故站在門外,稍有遲疑,才敲響面前輕掩的門扉。
「平安?」她知道司季夏介意她看到他的身子,所以她才稍有遲疑,因為她不知此時的司季夏是正在月兌衣裳還是已經坐到了大木桶里。
「阿暖。」屋里,司季夏的聲音是明顯的緊張,「可……可是有事?」
「我把一只木桶摔壞了,沒法提水,來房里拿另一只木桶。」冬暖故語氣平平穩穩道。
司季夏的目光立刻落到了放在離大木桶三四步遠地方的提水木桶,默了默後緊張地繃直了身子道︰「沒有辦法幫阿暖拿出去,阿暖自己進屋來拿可好?」
「那我進來了。」現下冬暖故能確定司季夏已經是泡到了大木桶里了。
「好。」司季夏的聲音似乎繃緊得更厲害了些。
冬暖故輕輕推開了輕掩的門扉,跨進了門檻,朝司季夏的方向走去,因為提水的木桶放在那兒。
司季夏是背對門扉的方向而坐的,是以他也是背對著冬暖故,冬暖故瞧不見他的臉,只瞧見他墨黑的長發垂在他的肩上,散在水面上。
然,他的束發帶並未解開,還是系在他的頭上。
冬暖故走拿木桶時,司季夏將雙腿曲起,並將上身往下彎,盡可能地讓他的大腿貼近他的胸膛。
他很緊張,緊張冬暖故看到他的身子,盡管他們的身子已經完全契合過。
可是冬暖故走到提水木桶旁邊時卻沒有彎腰去提起它,而是看著司季夏黏著長發的背,再看向他頭上的淺灰色束發帶。
「平安。」冬暖故輕吸了一口氣後,又喚了司季夏一聲。
只見司季夏的身子輕微一顫後,听得他道︰「阿暖……喚我可是還有事?」
「我幫平安搓搓背吧。」冬暖故的聲音很輕,好似她的聲音再大一點點的話就會嚇到了司季夏似的。
司季夏忽而將身子往水里彎得更厲害了,他的下巴幾乎都要沒在了水里。
「平安若是介意,那便罷了。」冬暖故不惱也不失落,反是心有些擰,接著微微彎腰伸手要提起腳邊的提水木桶。
就在冬暖故的手只差一分就要抓上木桶的提水時,司季夏了,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又有些急道︰「阿暖,我不介意,我只是……」
「我只是怕阿暖會介意。」這樣的他,顯得十分無能。
沒有哪個女人會喜歡無能的男人。
「傻木頭。」冬暖故走上前,拿起了擺在一旁小幾上的棉巾,有些心疼道,「我怎麼會介意。」
這是她的平安,就算他在世人眼里千般萬般不好,但在她眼里,他般般都是好的。
如此好的平安,她又會介意什麼?
此時的司季夏取下了那裝扣在他右肩上的機甲假臂,是以那八顆入骨的鋼鉚釘就這般赫赫然地露在了冬暖故眼前,盡管冬暖故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也盡管有長發半掩著,但是在看到司季夏殘斷了手臂的右肩時,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揪擰起來。
水里的司季夏未動,依舊維持著好似抱膝般的動作,只不過他唯一的左臂都未能抱在膝上,而是無力地垂在他身側。
冬暖故將手中的棉巾浸到了水里,而後一手按住司季夏的肩,一手拿著棉巾開始為他搓背,她的目光就落在司季夏背部範圍內,未曾游移,也未看向其他地方,她洗得很認真,就像她在做什麼嚴肅的事情一般。
「平安,有人幫你搓過背麼?」冬暖故將司季夏垂散在肩上水面上的長發攏在一起,卷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依舊在不輕不重地幫司季夏搓著背。
「曾經我阿娘幫我搓過,只是記憶很淡了。」冬暖故的力道不輕不重,讓司季夏覺得很是舒服,只是他仍沒有勇氣將腰直起來,「除了阿暖,不會有人幫我做這樣的事情。」
他早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又會有誰來幫他做這樣的小事?
沒有人願意靠近他這個一無是處的殘廢。
「那以後都由來幫平安搓背可好?」冬暖故又將手中的棉巾浸了水,認真地為司季夏搓洗了他的脖子及耳背。
司季夏稍加沉默,才有些啞著聲音道︰「好。」
冬暖故微微笑了,再幫他把背部和脖子搓洗了好一會兒後才放下卷在她手上的司季夏的長發,將棉巾放到了他面前的水里,道︰「好了,我要去打水燒水了。」
冬暖故正要轉身離開手揪了司季夏的一縷頭發來輕輕扯了扯,「傻木頭,頭發全濕了,泡好澡後到後院來,我幫你洗洗頭。」
冬暖故說完,也不待司季夏說什麼,轉身提起木桶走了,走時把屋里洗臉用的銅盆也帶走了,依舊不忘幫司季夏把門掩上。
司季夏看著水面上自己晃動不已的倒影,有些愣神,直到已經听不到冬暖故的腳步聲了,他才終于慢慢直起了腰,將背靠到了桶壁上。
良久,他才抬起右腳,用腳趾夾住正漸漸往水下沉的棉巾,又開始躬子,開始自己搓洗自己的身子。
後院里,冬暖故將燒水的兩口大鍋都裝滿水後,氣喘得不行,坐在灶台旁的矮凳上歇了老半天的氣才緩和過來。
而當她緩和過來時,其中一口鍋子里的水已開始從鍋底竄起細細的小泡。
冬暖故想著司季夏應該已經洗好並穿好衣裳了,便拿過方才從前邊屋里拿來的銅盆,從鍋里舀了半盆熱水出來,用手試試水溫,覺得溫度剛好合適,便又再往盆里舀了兩瓢熱水。
當冬暖故捧著銅盆轉身時,發現司季夏不知何時站在了廚房門外看著她,他換了她找給他的衣裳,是他原來的舊衣,穿在他身上,竟是比原來顯得更寬松了些,頭發濕漉漉的,發梢還墜著些水珠。
他的右邊袖管是飽和的,袖口下方露著帶著黑色手套的手。
他把他的機甲右臂又裝扣到了身右肩上。
冬暖故見著他,只是淺淺一笑道︰「平安洗好了?那到井邊去,我幫平安洗頭,本該是在泡澡前洗頭比較好,現下倒是倒過來了,不過也不打緊,我些不濕著平安的衣裳便行。」
冬暖故邊說邊捧著銅盆從廚房里走出來,從司季夏面前經過,走向老井,將裝滿了熱水的銅盆放到了井沿上。
司季夏只是站在廚房門檻外沒有動,也沒有看冬暖故,而是看向廚房桌子上的豆油燈。
他想拿燈,可是他不知以何去拿。
冬暖故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走過來先是抬起雙手在他臉頰上輕輕搓了搓,微彎著眉眼道︰「我來拿燈就好。」
冬暖故說完,走進廚房拿了油燈,還拿了放在燈台旁的一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走過來時用手肘推著司季夏往老井的方向走,邊推邊道︰「我在廚房里找到了皂角,平安快走。」
只當司季夏被冬暖故用手肘推著走到老井邊,她將手里的油燈和裝著皂角的小木盒一並放到井沿上後又小跑回了廚房,她再從廚房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張矮凳。
她將矮凳放到井邊,正要按著司季夏讓他在矮凳坐下,忽又覺不合理,便又將矮凳用腳移開了,兀自道︰「好像不應該用矮凳,平安還是站著吧,不然會打濕你的衣裳。」
冬暖故說著,抬手去解司季夏頭上的束發帶。
司季夏太高,而冬暖故堪堪過他的肩高,她便是踮起腳尖也看不到司季夏的頭頂,是以司季夏微微蹲下了身,好讓冬暖故能輕易地夠得著他的束發帶。
束發帶解開了,冬暖故便將他的頭發全都攏到手心里,不用冬暖故說,司季夏兀自彎下腰,將頭靠近放在井沿上的銅盆,冬暖故將他的長發全部用溫熱的水打濕後,撒了寫皂角,而後開始用十指慢慢地幫他抓洗著漆黑如墨的長發。
院子里涼,冬暖故並未幫司季夏搓洗很久便幫他洗掉了頭發上的皂角,待她確定司季夏的頭發洗干淨了並用干棉巾裹住他的頭發後,才拍拍他的肩讓他直起身來。
至始至終,司季夏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然他的目光始終都是柔和的,晃顫不已的。
冬暖故也不介意他是否有。
而當司季夏直起腰抬起頭來時,冬暖故深深蹙起了眉。
只見她抬起手,拉著衣袖用衣袖幫司季夏擦拭眼角與額頭,有些惱又有些心疼道︰「傻木頭,水都流到了眼楮里怎麼都不說一聲?眼楮澀不澀?嗯?」
「阿暖。」司季夏忽然將身子靠近冬暖故,微下頭將臉輕貼在她鬢邊,輕輕摩挲著,說了他來到後院的第一句話,「我開心,很開心。」
他擁有阿暖,勝過擁有全世界。
這個歲除,是他有生以來過得最開心最滿足的。
盡管還是在這個他住了已有十三個年頭的寂藥,但是,卻都什麼都不一樣了。
冬暖故微微一怔,而後微微笑了起來,任他這樣貼近著她,將雙手環過他脖子兩側,幫他擦著他的頭發,笑道︰「歲除麼,自然要開心了。」
「平安,我也開心。」冬暖故微微摟住了司季夏的脖子,將下巴輕搭在他肩上,笑得滿足。
她還以為今日我還要待在西山上的,但是她的平安來接她了。
她能抱緊他,他能陪在她身邊,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
將近用了半個時辰,冬暖故和司季夏才將木桶里的水提去倒掉再滿上燒好的熱水並且兌好水溫,司季夏不敢在房里久留,待最後一桶水倒進木桶里後他提著木桶急急離開了。
這一回,冬暖故沒有攔他,要是有司季夏在,她也會洗得不自在。
冬暖故解開外衫時,掛在她脖子上的平安小人便晃了出來,吸了冬暖故的目光及注意力。
冬暖故將平安小人拿在手心里,不由得笑了笑,有了平安在身邊,她都要忘了她縫的這個平安小人了。
只是,掌心的微涼感讓她的眼神微沉。
微涼感是因為已經挪移到平安小人背上去了的那塊黑玉佩。
冬暖故將平安小人轉了個身,定定看了那塊黑玉佩兩眼,才將平安小人從她脖子上取下來,放到枕頭邊上。
屋外,司季夏沒有去旁屋,也沒有去後院,而就在站在冬暖故屋外,站了良久後才走到小樓前的桂樹下。
今日的青碧縣不算冷,然入夜了之後濕意頗重,是以倒也顯得比較冷。
站在桂樹下,司季夏又一次試著動動他的左臂,終是徒勞。
這一次阿暖不見,他忘了師父的叮囑,忘了他就是連唯一的左臂都是不同常人的。
忽然一陣夜風微起,司季夏想起了冬暖故說過喜歡喝他泡的桂花茶,只是不知金秋這株桂樹再開花時,他還能否為她泡上一杯新鮮的桂花茶?
就算左手也廢了,他也不想死。
他想活著。
他遇到了阿暖,他就更想要活下去。
你啊,隨時都有可能死,所以,跟著老夫學醫吧。
他又想到了師父曾跟他說過的話。
「撲稜——」忽然,有飛鳥翅膀扇動的聲音由桂樹頂上傳來。
隨之,一只黑鷹落到了司季夏腳邊。
一只腿上綁著細小銅管的黑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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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今天是不是辜負了姑娘們的什麼期待?
哦~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