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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似乎，這片竹林是調整他心緒的良藥。
李悔沒有在意自己的雙腳，就這麼慢慢挪著雙腳到了院中，走到院中的竹林間，將背靠在一株墨竹上，抬手輕撫著身旁的一株斑竹，動作輕柔，仿佛在撫模著什麼珍貴的寶貝般，眸光也漸漸變得柔和，呼吸變得均勻。
然他邁開的腳步卻極為緩慢，就像他的雙腳上拴著千斤巨石一般。
這一次，他沒有再跌坐回床榻上。
白拂離開後，李悔才手扶床欄，極為緩慢地站起了身＋.＋＋。
大人行事，沒有必要向他們多做解釋，很多時候，他們只需要遵從便行。
白拂雖不知李悔為何急著要見冰刃，卻沒有再問理由。
白拂卻在李悔站起身前制止了他，「無需大人親自跑這一趟，他這是到我那兒避難的，沒理由連這點小事都不願答應，大人放心，拂稍後定將他請到大人面前。」
李悔說著就想要站起身，「不，不對，當是我親自去見他才對，怎能要求他來見我。」
「你和阿遠小子從小到大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嗎？」。李悔慈和一笑，「好了，起來吧，那位名為冰刃的男子既然在府上，便速去請他來見我，至于大夫一事，稍後再說。」
「請大人恕拂給大人添了不必要的麻煩。」算來是他失算了，沒想到九皇子那個酒囊飯袋的身邊也會有中用的人，竟然看得出那些個侍衛是因他的琴聲而斃命。
「看來九皇子今日這一趟來相府是沒有來錯。」
「正是，大人。」關于這個事情，他也很無奈。
李悔本就不大在乎自己的命，這番听到白拂提及冰刃，腦子里瞬間便只想著冰刃的事，有些詫異道︰「都在拂兒的菡萏別院？」
「今日為大人看診的大夫道，大人醒來後親口問問大人的意思，大夫便在府上，可大人睡了七個時辰當是餓了，拂先讓小東將晚飯端來，待得大人用完晚飯沐浴完畢，決定要見那位大夫了，拂再將他請過來。」白拂說著，又朝李悔微微垂首，語氣恭敬，「至于通緝令上的那些人，此刻都聚在拂的菡萏別院中，大人若是想見冰刃，拂可隨時將他請來見大人。」
「拂兒……此話何意？」李悔震驚。
「倘有辦法讓大人可以活到自然的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大人，您可願意繼續活下去？」
「是，大人，拂謹記大人的話。」白拂心緒沉重地應著李悔的話，「可是……」
就在白拂這震驚得難以回過神時，李悔又拍拍他的肩補充道︰「對了，這個事情萬萬不可讓小子知道，我的命是沒有多長時間了，可小子的路還長，不要讓他往後的日子都活在慚愧中，拂兒是兄長，當是知道該怎麼做的。」
李悔說得如仿佛陌生人的事情一般神色語氣都平靜，白拂的心底卻波瀾狂掀，即便猜想得到答案，可經由李悔親口說出來，他還是覺得不可置信且難以接受，畢竟……小子與他，和大人是沒有任何骨血之親的，他們……不過是大人撿回來的孤兒而已！
「一晃眼，這十七年都了，你和小子啊，都長成大人了，我啊，也老了。」
「拂兒果然是聰明的，我不過這麼一點，你便能猜得到答案了。」李悔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只緩緩悠悠道，「若不是用我的命來換小子的命的話，小子可活不到現在，那時的小子才七歲啊，不過是個無辜的可憐孩子而已。」
只見白拂先是默了默，緊著瞳孔倏地圓睜，難道——
「拂兒啊，你可是認為薛妙手動手只是憑她的喜好而不需要任何酬金？」李悔用手按捏著自己的雙膝，看著白拂。
「這件事，我本是想帶進棺材的，以免你們為我掛心。」李悔輕輕嘆了口氣，「不過現在看來，我這個想法好像是不能實現了。」
李悔沒有正面回答白拂的問題，可白拂已從他的話里听出了答案，那便是，的確是他自己服下的毒藥。
「大人，您為何要這麼做……？」白拂笑不出來。
李悔這回沒有回答白拂的問題，反是微微搖了搖頭，又淺淺笑了起來，有些無奈道︰「拂兒啊，這一回你又是到哪兒找的大夫啊？似乎比太醫有用多了。」
「那……是大人自己服下的毒藥……！？」
李悔默了默，依舊微微點頭，「嗯，一開始就知道。」
「一開始就知道？」白拂聲音顫抖地緊接著問。
李悔又是微微一怔，漸漸的，他不笑了，在白拂緊張到焦急的目光中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
「大人……可知自己中了毒？」白拂的雙手依舊緊握成拳，緊張地盯著李悔含著溫和笑意的眼楮看。
李悔見著他這般嚴肅認真的模樣，還是溫和地笑著，道︰「有話便問就是了，在我這兒還有什麼不敢問的？」
「大人，請容許拂斗膽問大人幾個問題。」白拂只是抬起頭，卻未站起身。
「好了，起來了，我這還沒死呢，可還不需要你這麼一直跪著我。」李悔按按白拂的腦袋，又溫和地淺笑了起來，「去幫我把方才的話傳達給影衛吧。」
「……傻孩子。」李悔幽幽嘆了一聲，將右手搭到白拂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我總有一天會死的，就算你們不離開我，我也會離開你們的。」
「不，不管大人是好人還是小人，大人都是拂與阿遠的恩人，是師父也是父親。」白拂說著，又朝李悔磕了一記響頭，「所以，拂與阿遠，永遠不會離開大人。」
說到這兒，李悔的目光雖然還是落在白拂顫抖的背上，卻已然變得悠遠，所看的，已不僅僅是白拂的背。
「拂兒若是覺得跟在我身邊實在太過憋屈了，隨時可離開，拂兒與小子都可謂是大才，我不能自己不想飛也非要你們陪著我不可。」
「不，我不僅是個自私的人，還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這樣的人，比如今你們眼中的窩囊王上，更不配坐在那個位置。」
「呵，你們若是說我沒有骨氣沒有志向都好，我就是這麼個自私的人，從來都不是你們想的那般大義且正義。」
「可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從前的我，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盡可能地保著北霜國的百姓過著平和的生活，就夠了，至于我死了之後會如何，我管不了，也沒有辦法管了。」
「或許換成二十年前的我，有了如今的民心順應，我會毫不猶豫地登上那個位置，不論世人如何評判我，我都不在乎。」
「拂兒啊……」李悔看著白拂顫抖的背，神色疼惜卻沉重，「你不知道我的過往，我欠下的債太多，多到我想要達到的巔峰，就在這個相位上。」
「拂不敢！」白拂雙肩猛地一抖，一瞬間朝李悔「咚」的一聲磕下了一記響頭，維持著這個姿勢痛苦道，「大人待拂恩重如山！拂就算是死，也不能對大人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這一瞬間，白拂怔住了，李悔自己也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少頃，才將手緩緩垂下，一邊悵然心疼道︰「拂兒，你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打你，若是你覺得我打得不該，那麼你現在可以站起來，把這一巴掌還給我。」
只見白拂已然消了腫卻還是帶著些淤青的臉頰瞬間紅腫一片，而李悔的巴掌則是揚在他的臉頰旁。
「啪——！」白拂的話還未說完，便有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
「大人！拂說的句句是實話！這是民心順應的事情！唯有大人能救北霜國！只要大人——」
「拂兒住口！」
「沒有誰比大人更適合統領北霜國！只要大人一聲號令，必定舉國響應大人而揭竿，今日白水、青水及赤水三個鎮守的聯合密信又一次傳來，只怕明日或者過不了多久，會有更多密信傳來！」
「拂當然知道拂在說什麼！」白拂將雙拳捏得緊緊的，直視著李悔帶著陰沉的雙眸，將背挺得筆直，不懼不怕地大聲道，「莫家已經將整個北霜國攪得一塌糊涂！只有大人才能救百姓于莫家所給的苦難！不只是拂這麼認為，幾乎整個北霜國的人都這麼認為！」
「拂兒！」李悔忽然沉下了臉，喝白拂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大人！」白拂忽然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竟是在李悔面前跪下了身，絲毫不見尋日里的淡然，面上眸中只有不可理解的痛心，抖著聲音道，「大人您為何到了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大人您可以不要北霜國這個天下，難道大人連自己的命也不想了嗎！？」
李悔微怔，這才發現屋中點著燈，窗外，已然拉上濃黑的夜幕，卻還是用和笑的口吻道︰「原來天已經黑了，我似乎不只是睡了一會兒而已。」
「一會兒……？」白拂眉心擰得更緊了，雙手慢慢捏成拳，「大人您認為自己才睡了一會兒？您若是才睡了一會兒……外邊天色能這般黑？」
「所以，不用替我擔心。」
「拂兒這是怎的了？」李悔看著滿面糾擰與無奈不解的白拂，溫和地淺笑著，「可是我方才忽然間就昏不省人事害得你擔心了？呵呵，沒事的，這些日子睡得不大好而已，你看我這睡了一會兒，不就好好的了？」
只見白拂眉心緊擰，面上盡是糾擰與無奈之色，聲音微顫道︰「大人，您何時……才會為您自己多想一些？您的心何時才能裝得下您自己？」
白拂不動，亦未應聲領命，李悔察覺到白拂的異樣，這才抬起頭，看向定在他面前不動的白拂。
「拂兒！」李悔忽地喚了白拂一聲，目光卻是沒有從通緝令上的畫像離開，雙手隱隱有些顫抖，「傳令影衛，務必在隕王爺之前查到此人下落！」
冰……刃？
江湖殺手……冰刃？
而當李悔將喬小余的那張通緝令翻開，看到第三張關于冰刃的通緝令時，他的雙手猛地一顫，緊緊盯著通緝令上冰刃的畫像看。
李悔有玩笑的心情，白拂卻是絲毫都笑不起來。
李悔細讀著手中為先的融雪的通緝令，翻開第二張，是喬小余的，看罷第二張，竟是不由笑了起來，用玩笑似的口吻道︰「這是隕王爺的仇家找上門來要死命往隕王爺心口捅刀子麼？竟是打了又殺了隕王爺的心頭寶。」
李悔只是穿好了靴子，並未站起身，在他接過通緝令並垂眸只注意著通緝令上的內容時，白拂的視線再次落到他的雙腿上，眸光沉沉。
「大人。」白拂進來時見著李悔正在穿鞋，想起方才司季夏離開前與他說的話，不由定定盯著李悔的雙腿瞧，卻又在李悔穿好靴子坐起身時收回了目光，將手中拿著的三張通緝令雙手呈上給李悔，「大人要的通緝令。」
李悔掃一眼屋子，見著白拂還未回來，眸中的黯然才淡去些，將手握成拳在自己的雙膝上輕輕捶打著，在听到屋外有腳步聲傳來時躬將擺在床前踏板上的靴子套到了腳上。
李悔再抬眸時，掀了身上的薄衾欲下床去，奈何他才堪堪在地上站起身，便又重重跌回了床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