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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季夏轉身往後殿的方向走去,速度迅疾。
白拂抱著瑤琴的手驀地一顫。
「姑姑——陛下來看娘娘了!」
有宮人朝游廊這兒跑來。
「姑姑——姑姑——」忽然有宮人急切的聲音響起,伴著急切的腳步聲響起。
沒有人,似乎連呼吸聲得听聞不到。
中庭里忽然變得沉靜,恍如死一般的沉=.==寂。
因為莫子健,的確該死。
莫子健的雙眼就這麼睜凸著,沒有人伸手為他將眼瞼闔上,薛妙手沒有這麼做,雲綠水也沒有這麼做。
正因為猜模不透,所以才可怕,也更可怕。
就算不是親生骨肉,然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卻能像掐斷一株沒有血肉的竹子一般無動于衷地看著這個孩子在自己面前斷氣,非但如此,還依舊能笑得溫柔,這樣的女人,根本就讓人猜模不透。
白拂不是第一次見到雲綠水,但他此時是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可怕。
雲綠水一直在笑著,溫溫柔柔地淺淺笑著,仿佛她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仿佛她的眼前什麼都沒有在發生一樣。
一個死了的人,連自己得沒有用了,知道再多的事情,又有何用?
他如今知道了,卻也沒用了。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因為他的命,從來就不屬于他自己。
他或許永遠也沒有想過他的命其實也如螻蟻一樣,某些人讓他生他就生,讓他死他就必須得死,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與他有任何一句解釋。
只見他雙目睜凸,如他方才殺死的那三名宮人一般,死不瞑目。
匕首入喉,如釘子一般,將莫子健釘在了地上。
薛妙手似在自言自語地說著話,「好歹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就不慢慢折磨你了,你也沒有讓我折磨的價值,就這麼讓你去吧。」
因為薛妙手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然正正扎進了他的咽喉,匕刃完全沒入他的脖子中,就像將他活生生地釘在了地面上。
「你……」莫子健嚅著唇,可他才吐出一個字,便見他雙目陡然睜放至最大,驚恐萬狀,再沒了下一個字。
「你一直將我視為一條狗,如今被狗俯視的感覺怎麼樣?好玩兒麼?」
薛妙手伸手去撿司季夏扔下的那柄匕首,笑了笑,看向莫子健,用染血的匕首輕拍著他的臉頰,似嘆息般道︰「說你十惡不赦,你還算不上,說你沒有罪,這也更算不上,你這樣無用的人,該是怎麼處理才好?」
「這里是芳蘭宮,姑姑想要做的事情,應當不需要問在下才是。」司季夏緩緩轉回身,重新看向游廊里側,看向薛妙手。
薛妙手走到雲綠水身旁停了下來,卻是不看地上狼狽不堪恐懼不已的莫子健,而是看向一旁的司季夏,竟是客氣地問道︰「還想要怎樣來處理咱們高貴的九皇子殿下?若是覺得這麼就夠了的話,剩下的就交給我了如何?」
薛妙手走得很慢,可她每走一步,莫子健的身子就猛地抖上一抖,好像朝他走來是一頭巨大的食人凶獸,令他膽戰心驚。
「九殿下處理無用之人的辦法,娘娘還用得著問麼?」就在這時,一直沒在這長廊上出現的薛妙手冷冷一聲嘲諷,踩著黑暗慢慢朝這中庭里唯一火光的方向走來。
而雲綠水這麼多話說下來,對莫子健打擊最大的,莫過于那一句「你的母親其實是一個平民」,因為他自認鳳子龍孫高人一等一向視百姓骯髒如糞土,他如何能接受得了他其實也是他一直以來所認為的骯髒糞土?
「一個對自己沒有用處的人,皇兒通常會怎麼處理?」雲綠水那能讓萬千男人顛倒的溫婉笑容讓莫子健渾身僵了,腦子嗡嗡作響,一盤混沌。
「如今呢,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地位,所以,你也就沒用了。」雲綠水還是在幫莫子健擦汗,可不管她怎麼擦,都擦不淨莫子健額上的冷汗,索性不擦了,將帕子扔到了莫子健身上,「就像你覺得別人對你沒有了用處那樣,你對我來說,也沒有用處了。」
又或者說,她沒有打算讓他們再活著走出這座芳蘭宮,是以她敢在他們面前說這些?
白拂與司季夏不明白的,便是雲綠水為何會在他們這兩個不相干的人面前說這些,難道她不怕他們對她不利?
一個女人,不惜一切爬到了如今的地位,此刻卻又要親手毀了能給她依托的皇兒,又是為了什麼?
白拂是如此,司季夏亦然。
雖說雲綠水說得輕松就好像一件小事似的,但是只消想想,也知這其中必是危險與困難並存,因為要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活得下來且還爬到了貴妃的地位,這其中要付出要拋卻要顧慮的事情有幾多,旁人只怕想也想不到。
「我的確不是你的母妃,你其實沒有母妃,因為你的生身母親是你一向看不起的平民,我為了要一個皇兒助著我在這後宮中的地位一步步攀升,所以才有了這麼一個你。」雲綠水語氣溫柔說出的話讓莫子健渾身顫抖更甚,瞳眸也圓睜更甚,震驚得似乎要將眼珠子都瞪出來一般。
至少現下都知道她不是。
但在這兒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
雲綠水還是在笑,卻是掏出了一塊帕子為莫子健輕拭著額上的冷汗,那神情舉動,倒真真像是一個好母親。
與其說是幫他,不如說是幫她自己。
因為她與他想要做的事情,想來是同一件。
至少在這個事情上能信。
從她說出讓阿遠小子提早走出桃林別院的那一刻開始,他便覺得,薛妙手這個人,能信。
他與薛妙手不是熟識,但他卻薛妙手的話。
他之所以不是將九皇子請出宮去而是將司季夏帶進宮來,不是因為他沒有想過將他引出宮去,而是薛妙手,邀請他進宮來,道是她會為他們安排好這個事情,保證他們能順利進宮,也能順利出宮去。
他有直覺,今夜之後,九皇子或許會從這個世上消失。
白拂則是一直看著,他倒是饒有興致,看看這一直目中無人的九皇子的最終下場。
便是連一直無動于衷面不改色的司季夏都微微蹙起了眉,就好像他知道雲綠水接下來要說什麼要做什麼似的,將還拿在手中的匕首扔到了莫子健身旁,轉了身,不再看這一幕,而是看向中庭亂石堆中的那桿墨竹。
莫子健瞪大了眼。
只听雲綠水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像是听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用食指輕輕點了點莫子健汗淋淋的額頭,用一種責怪的口吻道︰「你呀,都長到十六歲了,為何到了今日才想著問母妃這個問題?往日里你不將母妃當回事的時候如何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可,雲綠水偏偏不給他做夢,硬是要將他搖醒。
這一切一定都是他的夢!
他今夜來芳蘭宮,是來將那個該死的女人狠狠壓在身下蹂躪的!他是鳳子龍孫,絕對不可能被這種骯髒百姓傷著的!
他的母妃,也不是這般模樣!他雖瞧他自己的母妃不當回事,但母妃絕對不會對他這樣!
那種像螻蟻一樣的骯髒百姓怎麼可能出現在宮中!更不可能出現在芳蘭宮!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他只知道,今夜所發生的一切,都不對,完全不對!
「你,你,你……你不是,不是本殿的……母妃……」莫子健身上的顫抖,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驚恐,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雲綠水像是看不見莫子健眼中的驚恐似的,還是輕柔地撫模著他的腦袋,似乎就是要看著莫子健著驚恐萬狀的模樣她才覺得滿意。
可不論他再如何努力,他都移動不了半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可言。
是以莫子健以著自己僅有的力氣,盡可能地往後挪。
此時莫子健看雲綠水的眼神不再是求救,而是驚恐,是想要逃離,就好像雲綠水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一條可怕的劇毒之蛇,只要他再听她多說幾句話,他很有可能就會被她吞吃入月復似的。
莫子健一手捂著自己的左眼,一手捂著自己的胯間,本就被這兩重強烈的疼痛折磨得要再次昏,可偏偏雲綠水的話讓他的腦子異常的清醒,使得他驚恐不已地看著雲綠水。
「皇兒讓母妃救你,是想讓母妃怎麼救才好?這位可是林姑姑特意請來的,大約就是特意請來與皇兒見上一面的,若是母妃殺了他替皇兒報仇,只怕林姑姑要生母妃的氣,再也不理母妃了,這樣不好,母妃可不能惹林姑姑生氣。」
雲綠水的聲音及語氣還是如常般溫軟好听,可此刻她的話一字一句緩緩說出來,卻讓人心中莫名生寒。
「母妃已經與你說過,莫要學你父王成日就想著在女人身上滾爬,總要一天會把自己的命根都滾爬走了,皇兒不信,看看你現在的命根怕是壞得不成樣子再不能用了。」
只見雲綠水將手中的風燈放到地上,在莫子健身旁蹲下了身,抬手輕撫著莫子健已被冷汗沁透無數遍的額頭,也不嫌棄那黏在他額上的發絲,溫溫柔柔道︰「皇兒一向喜歡胡鬧,看,現在知道痛苦了沒有?」
而莫子健,的確就像她養在盆中的竹子一樣,就那麼忽然間,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就將其給掐死了。
但她養在盆中的綠竹,從來沒有一株活得長久,因為每一株,都被她親手掐死。
可偏偏,雲綠水看著莫子健的眼神,還是溫和柔憐的,就像在看她養在盆中的綠竹一樣。
這……是一對奇怪的母子。
兒子,也不像是兒子,從他在這芳蘭宮里肆意殺害宮人的行為看,他的眼里,並不大有這個母親。
可,這母親不像是母親,因為她的眼里根本就見不到對自己骨肉的疼愛。
九皇子莫子健,可是純貴妃雲綠水的骨肉。
她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麼,才使得她還能目光柔和地看著在地上痛苦不堪的莫子健。
司季夏與白拂,沒有一人能猜得透此時此刻雲綠水的心中想的是究竟是什麼。
白拂將眉心擰得緊緊的,目光緊鎖在雲綠水身上。
他的眼神很冷,這股冷意,不止是對著莫子健,更是因著雲綠水。
沒有風,火光卻在司季夏的眼眸中跳躍。
剛由蠟燭上掉落下的燭淚滴到皮膚上尚且燒灼得讓人覺得疼,更何況是滴到眼楮里,這種疼痛,堪比錐心。
只見他捂著自己的眼楮,蜷縮著身子在地上不斷地翻滾著,痛苦不堪,亦狼狽不堪。
「啊啊啊啊——我的眼楮——」本是氣若游絲的莫子健,此一刻卻是有著無比的力氣來嚎叫。
滴到莫子健的左眼里。
也在他的話音落下時,他眼前風燈里的蠟燭滴下一滴燭淚,正正好從風燈底部的空洞處滴下,又正正好——
只是,他渾身顫抖抽搐著,不過簡單的一句話,他卻說得尤為吃力,仿佛要耗光他所有的氣力似的。
「母……母妃……救我……」莫子健在劇痛中清醒無比,看著在自己眼前的那盞風燈亦清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