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那之後,盛崇才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謂的壓迫感。
所有的人,都只知道盛澤,而對他盛崇卻幾乎聞所未聞。
盛崇那時還小,老老實實等著,一錯眼,便見到盛澤直接進了去頂層的電梯。小他兩歲的男孩子,穿著背帶褲,被人稱作小少爺,在公司里幾乎無人不知。好不容易,他也進了辦公室,卻見盛鎮川身邊新來的秘書,熱情的招待盛澤。甚至旁邊的茶水間里,還有秘書處的人竊竊私語。
那年,他九歲,去盛鎮川掌管的盛世分公司,偶然之間遇到了盛澤。彼時,他是第一次去盛鎮川任職的那間分公司,身邊有保姆和保鏢帶著。他們在前台被攔了下來,前台要求他們在樓下等待。
他六歲出國,自那之後,每年不過回來一兩次。
段媗俯在他懷里,手被他握著,听他講了很久。從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元靜淑,到後來在父親家中看到盛澤。看著容貌與他有幾分相似的小男孩,騎在父親肩頭,元靜淑就站在一旁,面帶微笑的看著他們父子,那副場景,深深的刺痛了他。
似是開啟了話匣子,段媗扶盛崇在床上躺下,盛崇難得的開口,跟她說起了那些前塵往事。
「他知道。」盛崇唇角帶著一抹冷意︰「他只是覺得,這並不重要罷了。」
「不至于罷?你不喜歡那些人,難道他不知道?」段媗自然知道盛崇不想見哪些人,會讓他有這種反應的,大概也只有元靜淑母子了。
段媗眨眼之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握著她的手,眼神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深情緒︰「見面,自然是什麼時候都可以,但是,我並不是什麼人都想見。」
段媗道︰「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工作為重麼,見面什麼時候都可以的。」
他張了張口,最後嘆了口氣,緩緩道︰「我提前通知了我爸,但是他沒有回來。」
「你到底在氣什麼?」段媗模了模男人的臉,將他眉心緊皺的痕跡撫平︰「是因為晚餐時的那些話?我都不生氣,你有什麼好生氣的?」
盛崇保持著沉默,濃郁的眉在淺淺的皺著了一個川字,襯著他那身黑色金紐扣的襯衫,在貴氣之余多增了幾分冷冽,讓人望而卻步。
她蹲在他身前︰「你別再轉了,我頭都被你轉暈了。」
她忍耐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把他的輪椅固定了下來。
這注定是個一個不平靜的夜,段媗看著轉著輪椅滑來滑去的盛崇,有一種頭昏眼花的感覺。
——
「阿崇和那位段,看上去感情極好,肯定也是希望她順順當當的進門的。」元靜淑眼中劃過一絲深意,微微握緊了盛鎮川的手︰「要是能一家人一起吃頓飯,兩全其美,豈不是更好?」
她沒有說下去,然而,她已經知道,盛鎮川臉上,已經松動了。
說著,她握著盛鎮川的手︰「我知道,我這個人貪心得太過,但是作為母親,怎麼能不為孩子打算呢?阿澤阿城也就算了,可是阿婕還小啊,她是個女孩子,以後談了男怎麼辦?總不好讓人家還說她是個……」
元靜淑目光變換,臉上的表情變得略有些哀戚︰「這些年,我的心事你也是知道的。我自己無所謂,但是阿澤他們幾個,我總是不想他們就這麼飄在外頭的。之前阿婕高中填報名表的時候,父親這一欄,都只能直接劃掉。」
只可惜,無論是盛琪還是盛崇,都並不領她的情。
他雖然偶爾優柔寡斷,卻並不是個特別糊涂的男人,元靜淑的心思,他看得出來。她心心念念的,不過是讓盛崇和盛琪可以接納盛澤等人,以後也有個幫襯。
盛鎮川沒有,似是猶豫。
「不,我是想著,阿崇既然一句帶人去見過老爺子了,那麼這次,是不是得到咱們家里來。」元靜淑一邊說,便一邊細細的觀察著盛鎮川的表情,見他眉頭輕輕皺起,連忙道︰「你知道的,小婕也看那位段的書。這次她知道段要過來,是特別高興的,還一直跟我說,要是能一起吃個飯就好了。」
盛鎮川淡淡道︰「就這幾天吧,怎麼,有事?」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元靜淑問。
盛鎮川點點頭,當時盛琪給他打的時候,元靜淑也在場,她知道並不奇怪。
元靜淑細細的打量了一眼盛鎮川的臉色,見他心情似是不錯,聲音柔和的開口︰「鎮川,我听說阿崇讓你回葉城?」
晚上,元靜淑與盛鎮川並排躺在床上。兩人在一起已經很多年了,即便元靜淑細心保養,卻還是免不了沾上歲月的痕跡,盛鎮川對她的性趣,是越來越淺了。不過,雖然激。情不再,好歹多年的情分還是在這里的。
盛琪唇角帶笑,她從來都很清楚,只有把父親留在母親身邊,他們母子四人,才能繼續安枕無憂的生活。
盛鎮川略一猶豫,便點了點頭。他在港城也有個小情人,本來今晚是約好了要去那邊的,但是女兒相邀,盛鎮川便在心里將‘行程’往後推了一日,明晚去也不錯。
點菜之後,元靜淑對盛婕使了個眼色,盛婕便開口了。她面容不過清秀,笑起來的模樣卻十分討喜,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爸,我跟媽今天買了不少東西,還給你買了幾條領帶皮帶,都是我挑的花色,回去你要試給我看啊。」
這人心啊,本就是長成歪的。比起囂張桀驁的盛崇,還有如今對他已經有些冷淡的盛琪,盛鎮川自然覺得對他溫柔熨帖的元靜淑母女更可心。
盛鎮川心中一暖,點了點頭。
盛婕點了幾個菜,對盛鎮川道︰「爸,我就不給你點酒了,就喝點兒果汁算了吧?」
元靜淑听到這話,心中淡然一笑。同樣是對兒女,盛鎮川能夠隨口報出盛婕喜歡的菜名,卻不一定記得盛琪喜歡吃些什麼,這足以證明,她們母女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低。
等到三人都坐到餐桌旁,盛鎮川將菜單遞給盛婕︰「小婕點菜吧,你上次不是喜歡吃這里的口水雞麼?看看還有什麼想吃的?」
元靜淑和盛婕到的時候,盛鎮川已經在等著了。他平日里到港城,總是少不了飯局排場,倒是今日難得的有時間,陪她們母女吃頓飯,一時間元靜淑和盛婕,臉上都帶著笑意。
盛鎮川在酒店里早已定好了包廂,準備和妻女好好吃頓飯。在他眼里,元靜淑跟了他二十多年,即便沒有明媒正娶的進門,卻也佔據了他心中不小的位置。雖然這些年,他在外頭花花草草也沒斷過,但是對元靜淑,他卻多少有幾分愛重。
元靜淑心中十分愜意,她並不喜歡港城這個地方,然而,她喜歡‘盛太太’這個稱呼。
「盛太太,盛,請跟我來。」穿著黑馬甲制服的侍者恭敬的為兩人引路。
盛鎮川在港城頗有些產業,一年中總有幾個月會在港城。他來港城的時候,元靜淑往往會跟著,再加上港城與葉城隔著千山萬水,便少有人用有色的眼光看著她。因此,元靜淑在港城呆得更加如魚得水。若不是還想著讓兒子盛澤更進一層樓的話,她其實覺得就住在港城,倒也不錯。
「媽,你走慢一點兒,急什麼啊。」盛婕櫻紅的唇微微嘟起,挽著母親的小臂,母女兩親親熱熱的進了酒店大門。
元靜淑平日里生活清閑,最愛做的,不過是帶著女兒外出掃貨。每年定要去幾趟歐洲,港城更是來得勤快。盛鎮川這些年對她頗為大方,他總覺得虧待了她,便在生活上多有補償,給了她好幾張信用卡。
走在前頭的那個女人,自然是元靜淑,而跟在她身後的,便是她的獨女盛婕。
「小婕。」她朝身後的少女招了招手,那女孩子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面目清秀皮膚白皙,神色間顯出一種少女所特有的稚女敕嬌氣。
繁花似夢的城市,璀璨如星的燈,衣著華貴的女人從名車上下來。她精致的黑色繞腕高跟鞋踩在酒店門口的大理石地磚上,手中提著昂貴的手包,手腕上一只白玉鐲子晶瑩剔透,襯得她愈發雍容。
——
盛楠嘲諷的笑笑︰「我二叔跟我爸,是半斤八兩。聶清菱進門了,那個姓元的,最近肯定鬧騰得厲害。你等著看瞧吧,二房消停不了多久了。」
可惜,盛家大房二房卻偏偏都鬧出了這樣的笑話。以前聶清菱還沒進門的時候,好歹還有一張遮羞布,如今是連布都給扯了。
在他們這個圈子里頭,要是真的為了所謂的‘真愛’,跟有家底的妻子離婚,那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外頭的小情兒,不過是個玩意兒,平日里寵著,正緊事上頭,反倒是被騎到了脖子上,那可就惹人笑話了。
因為,當初結婚的時候,就不是奔著所謂的荷爾蒙的沖動,而是伴隨著理智的考量。
盛琪嫁得一般,韋家又早已落敗,盛崇要不找個能干的兒,怎麼撐得起家業?要知道,娶可不僅僅是娶來享福的。進了一張門,與其說是因為所謂的情愛,倒不如說是財產的共同管理者。這也是為什麼,葉城上界名流里頭,多的是夫妻生完孩子之後,各自在外頭找情人,彼此之間的關系依舊很融洽的原因。
這樣的潛規則,或許有些不近人情,然而從集團和家族的整體情況上來看,卻又是十分正確的。但看港城
豪門世家里頭,總有些潛在規則,最典型的就是私生子。大多數豪門里頭,私生子這種存在,往往是半公開的。然而,即便連那層遮羞布都給扯了,卻也不會讓外頭的兒女認祖歸宗,會給錢給房子,妥善安置著,卻絕對不會享有繼承權。即便法律規定私生子與婚生子享受平等的繼承權,然而這世上還有一樣東西叫做遺囑!
盛楠道︰「你知道就好,況且,就以二房那情形,她要是沒二兩本事,老爺子也不會點頭。」
師雪宴嘆口氣︰「算了,反正前頭還有大嫂頂著呢!我也真是傻了,她都不了,我還插什麼嘴。」
筆桿子厲害的,一般情況下,嘴巴皮子也利索,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有什麼可爭的。
盛楠只覺好笑,拉著師雪宴坐下︰「人家吃這碗飯的,你跟她比個什麼?」
妯娌之間相處,感覺頗為微妙。在師雪宴看來,有了顧娉婷這麼個大嫂,就已經夠有壓力了,結果後來還得再進來一個段媗!
師雪宴今兒在段媗那里踫了個軟釘子,關上房門,就跟盛楠念叨開了︰「還沒進門呢,就這麼伶牙俐齒的,要真結婚了,還怎麼打交道啊!」
盛家的一頓飯吃得格外沉默,想的人不少,偏偏盛老爺子端坐于上方,所以大家都只能把話使勁往回憋。等到飯後,各自回房,總算是能暢所欲言了。
盛琪是盛家的女兒,她在家里自然有話語權,至于盛瓷,便要稍差一些。她是盛淳博婚前的私生女,一向就裝壁畫,在飯桌上什麼都不說。至于段媗,人家即便還沒進門,但好歹是在老爺子面前過了明路的。
她清楚得很,在這張飯桌上,她是話語權最小的那一個。盛家的幾位兒媳,顧娉婷和師雪宴都是出身葉城豪門,即便不如盛家富貴,但跟盛家卻是世交。
可是,她卻無話可說。
大房的兒媳惹下的口水仗,憑什麼要拿她當爆破點?
段媗的言下之意,不過是‘你們大房自己**都沒擦干淨,少他媽來管別人’,然而,無論是盛崇還是段媗,都挑了聶清菱當那顆軟柿子,讓聶清菱頗覺無辜,除此之外,更還有些委屈!
聶清菱險些被段媗氣得跳起來。
「婚禮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瞞得住呢?遲早都是要曝光的麼。」段媗笑笑,頗有深意的看了聶清菱一眼︰「再說了,這是好事啊,又不是丑聞,有什麼不能曝光的?」
段媗踹了正準備的盛崇一腳,好在踹的是他沒受傷的那只腳,不然他得當場破功。
段媗听了半天,一直在忍耐,然而別人三番兩次的將話題往她身上扯,她頗有些動氣。
說完,她淡淡的看了段媗一眼。
師雪宴視線環桌一圈,道︰「琪姐總是這麼周到,只不過,這消息還是別太早傳出去了的好。不然,婚禮還沒開始準備呢,一堆八卦記者就圍過來了,還是低調一點兒的好。」
這話說得喜氣洋洋的,倒讓飯桌上的氣氛松弛了不少。
「這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數,最近正在幫他們看裝修呢。今年辦婚禮是來不及了,明年年初,公司里的事情也都不少,我們初步商量,是訂到明天夏初,到時候可還要雪宴你幫忙呢。」盛琪笑吟吟的道。
盛琪臉上帶笑,這事恰好她與盛崇之前商量過。盛崇結婚的事情,韋若秀雖然可以搭把手,但是她畢竟已經和盛鎮川離婚了,不能事事都由她出面,更何況,韋若秀也未必樂意出面。因此,婚禮要在葉城舉行,少不了盛琪的幫襯。
師雪宴的臉上,是十分討喜的笑意,語氣柔和的問盛琪︰「琪姐,老三和段的婚期定了嗎?咱們這樣的人家,婚禮準備少說也得大半年呢,定酒店、賓客名單、還有婚禮當天的流程,可都不是輕松的事情。」
顧娉婷都在盛瀚的提點下不再出聲了,本來一桌人還是能吃頓安生的晚餐,可惜,天不從人願。
若是平時,盛淳博的話被盛崇軟刀子頂了回來,盛瀚說不得要幫句嘴,然而盛崇卻偏偏挑了聶清菱開刀,這正合盛瀚的心意。他對聶清菱的芥蒂,並不如盛崇對元靜淑那般深。然而,這並不代表他願意看著聶清菱過得太舒坦。能有人適當的幫他壓一壓,提醒一下對方什麼叫做本分,他正好樂得看熱鬧。
顧娉婷瞪他一眼,默默將手抽出來,夾菜吃飯,當自己是個啞巴。
盛瀚瞟了一眼父親的臉色,唇角劃過一絲輕笑,在桌下捏了捏顧娉婷的手。
盛淳博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看了一眼端坐上方的老爺子,到底閉了嘴。
說完,他的視線從聶清菱臉上一掃而過。
盛崇收斂了脾氣,表情似笑非笑︰「到底是工作為重,再說了,家里小輩們的婚事,只要爺爺掌過眼,還能有差錯不成?」
盛崇看他一眼,那雙桃花眼認真盯著人的時候,有一種如刀的凌厲,正在他要開口的時候,老爺子輕輕咳了一聲。
「阿崇啊,你要帶女友回來,也應該早跟你父親說麼。」盛淳博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對盛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