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曼蹺班了。
自從出社會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耍任性,早上臨時打電話到公司請病假。
請假當然只是個借口,真相是她不想見到那個可惡的男人!
那個無緣無故強吻她,之後又把過錯歸咎于她的穿著打扮太「傷風敗俗」的男人。
她討厭他,討厭討厭討厭!
一早,程思曼窩在她那間租來的小套房里,將那輕軟的羽絨被卷成一團,一下下地捶著出氣,就連躺在床上陪她的熊寶寶也被她抓過來,狠狠地搓揉。
「鄭奇睿你可惡!耙說我傷風敗俗?你才傷風敗俗!混蛋!」
可這樣罵他有什麼用?他又听不到,就算听到了,八成也會像以前那樣當成耳邊風。
怎麼會有這麼無賴的男人呢?
程思曼很不解,而自己怎麼又會和這樣的男人結下孽緣呢?
程思曼郁悶了,這一切都起因于她小時候在學校親手泡的,那一壺清香回甘的烏龍茶。
那天,鄭奇睿跟著他父親來到她就讀的小學做善事,以春雨茗茶的名義,帶來許多禮物與捐款。
鄭成才辦了場茶會,特別邀請學校里家境清寒的小朋友一起來喝茶,當時才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她,父母雙亡,由女乃女乃出面收養了她,女乃女乃年紀大了,平日靠著撿拾資源回收的物品維生,祖孫倆的生活過得極是困苦。
老師見她乖巧伶俐,也給了她參加茶會的機會,並要她親手奉茶給客人喝。
年紀小小的她也不怯場,仔仔細細揀選了茶葉,學著以前見過媽媽泡茶的動作,似模似樣地沖了一壺茶,巴巴地斟了兩杯,獻給鄭成才父子倆品嘗。
「鄭伯伯,鄭哥哥,請喝茶。」女孩用著軟軟甜甜的嗓音說道,據說當時鄭成才听了一顆心都酥了。
他喝了一口,劍眉一挑,大贊她泡的茶味道香醇,不輸給行家,她羞赧地笑了,正開心時,鄭奇睿卻很不給面子地翻倒他那杯茶。
「什麼茶啊!我才不想喝!」
滾熱的茶湯濺到她的手,起了顆小小的水泡,她沒有哭,也沒喊痛,只是又重新泡了一杯茶,堅持拿給比自己大三歲的男孩。
「鄭哥哥你喝,媽媽說,曼曼泡的茶比她泡的好喝。」
「怎麼可能?你媽媽哄你的!」
「才不會!媽媽不會說謊!」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
「就是不會!」
「你媽媽呢?在哪里?叫她出來對質啊!」
「我媽媽……」她一窒,大大的眼楮忽地不爭氣地泛了淚。「她……生病死了,可我知道媽媽不會說謊,她說她會在天上保佑我,她不會騙我!」
「你這……笨蛋。」鄭奇睿吶吶地不知說什麼好,彷佛被她委屈的淚顏嚇到了,頓時收斂了趾高氣揚的態度。
鄭成才則是毫不客氣地用手痛巴兒子的頭,然後慈藹地對她笑道。「曼曼乖,你媽媽沒騙你,你泡的茶真的很好喝。」
她破涕為笑。
後來,鄭伯伯不知幾次在她面前如此感嘆。
「你不曉得,那時鄭伯伯看見你又哭又笑的模樣,真恨不得我那老婆也替我生個可愛的女兒,可惜啊可惜,偏偏她只給我留下奇睿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從那天起,鄭伯伯便正式成為她的助養人,供她讀書,給她生活費,甚至在她女乃女乃罹患癌癥纏綿病榻時,親自跟某個和他有私交的醫院院長喬了一間安寧病房。
女乃女乃能夠在生命末期過得不那麼痛苦,她能夠順利從大學畢業,進入春雨茗茶工作,這一切都要感謝他老人家的栽培。
她欠鄭伯伯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一念及此,程思曼幽幽嘆息,起身下床梳洗,炖了鍋普洱茶雞湯,待茶香四溢時,她將雞湯裝入保溫壺里,提著前往醫院探望病人。
鄭成才正無聊地躺在床上听看護念報紙上的新聞,見她來了,眼楮一亮,可旋即又黯下。
程思曼知道,他其實很想見見兒子,只是心里的郁悶平復不下來,跟自己賭氣。
「鄭伯伯,我炖了普洱茶雞湯,喝一碗吧!」
她請看護暫時離開,親自舀了一碗雞湯,一口一口地喂老人家喝。
比起發病那天,鄭成才的情況已經好多了,雖然仍舊行動不便,但上半身已能勉力坐起,嘴角雖還有些歪斜,可說話或喝湯都不成問題。
趁著喂他喝湯時,程思曼觀察老人家的氣色,的確紅潤了不少,暗暗放下心來,想了想,便半迂回地將鄭奇睿因受傷失憶的事情緩緩道出來。
鄭成才大驚。「什麼!有這種事?」
「嗯。」程思曼滿懷歉意。「之前是擔心鄭伯伯受到刺激,對病情不好,所以瞞著您不說。」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鄭成才愛兒心切,忍不住抓住程思曼的手腕。「他還好吧?」
「他沒事。」程思曼放下湯碗,輕輕拍撫老人家瘦骨嶙峋的雙手。「失去記憶後,他反而變得比較上進了,這幾天都很認真地跟著我上課,學習處理公司事務。」她頓了頓,略過昨夜他又跟損友泡夜店的事情不提。「鄭伯伯您放心,我會努力幫助他回復記憶的。」
鄭成才蹙眉,腦海思潮起伏,許久,長嘆一聲。「這麼說……他連我也忘了?」
「是想不起來了。」程思曼柔聲低語,緊盯著老人家的神色變化,就怕一個疏忽,會影響到他的病情。
出乎她意料之外,鄭成才震驚了片刻便冷靜下來,除了眼神黯然,看不出絲毫異樣。
「鄭伯伯,我想這只是暫時的,奇睿總會想起以前的事的。」
鄭成才沒說話,沉默半晌,方啞聲揚嗓。「我想見他。」
終于肯見了!程思曼不覺松口氣,唇角浮起淺笑。「好,我馬上打電話叫他來。」
「不急。」鄭成才搖頭阻止她。「先跟我說說公司的事。」
「這個……」程思曼有些猶豫,想想,還是老老實實地坦白汪大器打算召開臨時董事會的事。「我想他們應該是想推動董事長改選。」
「我想也是。」鄭成才嘆氣,忽地郁惱地用手狠捶自己麻痹的雙腿。「都怪我這身體不好!如果不是……」
「鄭伯伯別這樣!」程思曼連忙握住老人家的臂膀,不讓他傷害自己。
鄭成才見她滿臉關切與焦急,又是感動,又是惆悵。「思曼,如果你是我親生女兒就好了,把公司交給你,我也不用擔心了。」
「鄭伯伯怎麼這樣說呢?奇睿他……一定會振作起來的。」
「我可不敢這麼有信心。」鄭成才又嘆氣。「要是你和奇睿能結婚,我也會安心點,只可惜我那笨兒子配不上你。」
程思曼一時困窘,不知該說什麼。
鄭成才見她尷尬成這樣,不禁莞爾。「算了算了,鄭伯伯不為難你,我知道你們化輕人對這種事自有主張,勉強不來的。」
「是,鄭伯伯,對了,您剛喝完雞湯,嘴里一定很油膩吧?我去買點水果給您。」
她編了個借口,匆匆起身離開,哪知才剛踏出病房,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就站在眼前!
是鄭奇睿!
她愕然瞪向他。「你怎麼來了?」
「我猜想你會來這里。」他似有些手足無措,表情看來淡定,眼神卻是微微閃爍。
一看見他,她就想起昨夜那個突如其來的吻,以及他之後對她的羞辱,一股怨氣漫上心頭,她冷哼一聲。
他听出她的惱怒,手腳更不曉得怎麼擺了,吞吐半天,迸出來的竟是一句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話。
「原來你跟鄭……跟我有婚約?」
她一窒,嬌聲怒斥。「誰跟你有婚約!」
「我剛剛都听到了,他……我爸爸希望我們結婚。」
「那只是希望,我可沒答應!」
「你……」朱佑睿蹙眉,不喜歡她話里濃濃的嫌棄,縱然她嫌棄的對象嚴格來說並不是自己。
她懊惱地橫睨他一眼。「放心,你也沒答應,你喜歡的另有其人!」
「什麼?」他嗆了嗆。「我喜歡誰?」
「不告訴你!」她恨恨地撂話,焚著火光的明眸看來異樣動人,眼波盈盈,竟似流轉著某種難言的嫵媚。
朱佑睿立時屏住呼吸。
這女人、這女人……這是在撩撥他嗎?可恥的是也不是沒見識過風月的他居然……有點心動。
他又想起昨夜那個纏綿的深吻,唇上彷佛仍殘留著她香甜的味道,該死,他真的昏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