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走來的朱寶蓮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插了一朵大紅花,臉上擦紅抹綠,輕拋媚眼的朝兩人越走越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嗆鼻的水粉味,大概撲了一盒廉價的香粉吧。
若沒有臉上花花綠綠的顏色,以農村百姓的眼光來看,刻意扭腰擺臀的朱寶蓮不算太丑,尚可一看,畢竟是朱家人,朱家的閨女都長得不錯,她也不致于差到哪里。
可惜她性子像了朱小蟬那刻薄的大伯母,凡事愛計較,得不得理都不饒人,自以為貌美如花而不自量力,別人一句客套的贊美便會當真,還真當自己是村子一朵人人搶著要的香花。
「小蟬妹妹,令堂姊……很不一般。」說不出毀人的字句,眉頭一皺的王秀軒往後退了一步,迎面而來的濃香叫他承受不住,只覺得河邊清新的水草味都因此染上一股污臭。
「海畔有逐臭之夫,哪里有牛屎,蒼蠅就往哪里鑽。」朱小蟬很隱喻的暗示,聰明人一听便知。
他是牛屎……眉間的結打得很深。「平日我待你不薄吧!替我應付一下,夫子布置的功課尚未完成……」
「來不及了。」她不想承認自己在幸災樂禍,但是……
身為一個靈魂年紀長他許多的「大姊姊」,朱小蟬實在是同情「青少年」王秀軒,家境好、出身優,又是世人所敬重的讀書人,年紀雖然小一點,不過以這年代的婚姻市場來說,他真是一塊待價而沽的肥肉,稍有想法的人家都不會放過他。
乘龍快婿難找呀!難怪到了適婚年齡的朱寶蓮會盯上他,她一向就想攀高枝,嫁入大戶人家,有丫頭服侍,婆子幫著做事,她不要再下田干活,整日忙著廚房的事和家務。
其實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和她一樣,盯牢了秀才家……不,是舉人老爺的公子,只是他們不像她這般主動,曲解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意,以毫不遮掩的行動力表達她的傾慕之意。
「王——公子,到河邊散步呀!這兒蟲子多,又有蚊子叮人,我陪你到林子邊走一段,看看風景、談談心。」王家公子怎麼看怎麼好看,白白淨淨的面皮好像女乃女乃昨夜蒸的白面饅頭,香軟得讓人想掐一把。
矯揉造作的朱寶蓮捏著嗓音拉長音,她一來就用豐腴的肥臀擠走縴秀的小堂妹,很明顯的嫌人礙眼,要她哪邊涼快哪邊待,別來妨礙她的好事。
很無辜的朱小蟬從善如流的往旁邊挪兩步,她是不屑堂姊不入流的手段,也覺得丟臉,堂姊的作法太無品了,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字,都是一家人、朱老頭的子孫,在外人面前還是給她保留面子,否則自家人殘殺實在太難看了。
不過她也是有意讓朱寶蓮去撞南牆,不知道痛,堂姊是不會回頭的,不會明了以王秀軒的眼光是瞧不上她這等貨色的。
不是她要說自家人壞話,一塊瓦片和一塊美玉,朱寶蓮拿什麼跟人家比,丟在地上都無人拾。
「你的粉擦多了,很嗆人。」王秀軒又退,連退了好幾步,捂鼻、鎖眉,面露最直接的厭惡。
哇!這麼傷人,說得還真中肯。朱小蟬瞠目、掩嘴,很是驚訝溫潤君子也有毒舌的一面,功力還不淺。
听不懂諷刺的朱寶蓮當他喜歡身上的香味,很是得意的轉圈炫耀。「我全是為了你才抹的香粉,你聞聞,多香呀!我讓人從鎮上帶來的香粉,整整用了大半盒呢!」
大……大半盒?她怎麼不干脆用吃的,口齒留香。朱小蟬在心里暗笑,冷眼旁觀這場女方唱獨角戲的鬧劇。
「你離我遠一點,燻得我快受不了,太臭了。」王秀軒捏著鼻,避開她有意靠近的身軀。
「臭?明明是香的,你鼻子是不是出了問題。」她不滿的學城里人甩著香帕,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甩得手差點扭到。
他義正詞嚴的正了正面容。「你買的是不到二十文的便宜貨吧!那種東西最好少用,里面摻了不少不好的粉末,用多了你的臉就毀了,坑坑洞洞像捉破皮的水痘。」
「什……什麼,真的?」她尖叫著用雙手擦面,很用力的想把胭脂水粉抹淨,她怕變丑。
只是她越擦越糟糕,本來就是劣質品的香粉在她的擦拭下成了一條一條的條狀,紅和綠混在一塊了,比唱大戲的還精采,整張臉慘不忍睹,跟鬼沒兩樣,看不出五官。
「那邊有水。」王秀軒「善解人意」的指著浪花一陣陣拍上岸邊的河水。
「水……」對,趕快洗一洗,別嚇到王公子。
朱寶蓮緊張她那張臉真的毀了,裙子一撩便往河邊走去,她一雙鞋子都浸了河水猶不自知,兩手捧起水便往臉上潑,一下又一下,非常專心地要洗去面上脂粉,邊洗邊咒罵無良的生意人,存心毀了她的花容月貌。
就在這個時候,懂得把握機會的王秀軒十分悠然的往河邊——的反方向慢慢移動,一步、一步,再一步,身姿優雅的離朱寶蓮越來越遠,眼看著就能月兌離她的魔掌……
驀地,一只素皙小手拉住他衣角。
「小蟬妹妹……」他語帶請求。
「你不能走。」桃花債要清一清才能走。
「放手。」你不能陷害我。他無聲的苦笑。
「你走了她會找我出氣。」死你比死我好,秀軒哥哥你挺住。她雙眸笑成月牙狀,有點迷人的小可惡。
「一起走?」他小聲的蠕動唇瓣。
「不好吧!我堂姊精心打扮就為了搏你歡心……」呦!扯她的頭發,會疼哪!
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王秀軒眯起眼,眼中透著一抹薄怒。「敢把我推給你堂姊,你瞧我饒不饒得了你,沒天良的丫頭。」
「我是怕你將來討不到老婆。」她瞪眼。
「不勞費心。」那是很久以後的事,起碼要三、四年。
這時的兩人都沒想太多,只是平常的逗嘴而已,誰也料不到他們的緣分會延續很久很久,直到頭發白了,牙齒少了,兩眼昏花,兩人還像年少時手拉手,站在同樣的河邊看著日落西山,群雁南歸,笑數兒孫的天真。
「啊!我怎麼能長得這麼美,眼是眼、眉是眉、鼻子是鼻子、嘴巴是……王公子,你看我美不美……咦!人哪!到哪去了,朱小蟬那小賤貨,她又把人拐走了……」
一轉過身,背後空無一人,驟地一怔的朱寶蓮簡直氣瘋了,呆了好一會兒才跺著腳,怒色滿面的罵起小堂妹,氣惱朱小蟬讓她勾搭不上秀才郎。
「二妞,你姊是怎麼回事?」
朱大壯像做賊似的,一個粗漢子如同小彪女般躡手躡腳的「飄」到小女兒身側,輕聲細語的壓低聲音問。
「什麼怎麼回事?」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一句,誰曉得他在說什麼,她又不是神,能掐指神算。
「你沒瞧見她最近很不對勁嗎?老是魂不守舍的,洗衣忘了放皂莢,煮飯炒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我從她面前走過好似沒瞧見,剛剛還嘆了一口氣。」中邪了吧!得找神婆收一收魂。
算著帳的朱小蟬停下手中的狼毫,偏著頭想了一下,答案躍于腦中。「思春了唄!」
「胡說什麼,大妞才幾歲,她思什麼……春夏秋冬。」小女兒這張嘴無遮無蓋的,胡扯一通。
朱大壯漲紅臉,說不出臊人的話。
「阿爹啊!阿姊今年都十三了,雖小寶蓮堂姊一歲,但也是正常相看人家的年紀,我听說大伯母已經在為寶蓮堂姊說親了,相看了好多家呢!」可惜母女倆同一個德性,眼界都太高了,看那個無地,嫌這個沒錢,不是讀書人還看不上眼,有房有地還要年少多金,最好是獨子,送上幾百兩聘金來下聘。
有這麼好的事怎麼輪得到失老大家,她們也不撒泡尿照照,真有本事攀上高門嗎?即使是為妾,人家也嫌棄她們舉止過于粗俗。
偏偏她們自我感覺良好,相看夫家就拖了一年,才會拖到朱寶蓮十四歲。
「什麼,你阿姊有十三了,的確是大了……」他突然喃喃自語,陷入極度的憂慮中,好無措。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阿爹要為阿姊做準備了,別到時候手忙腳亂的,給你的女婿看笑話。」以她阿爹的個性,嫁女肯定會哭得唏哩嘩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你一個丫頭片子懂什麼,你也想嫁人了是不是?!」他瞪大了眼,一臉「你敢胡來我就打死你」的表情。
她揉揉被拍疼的後腦杓,調皮的一吐舌。「我不嫁人,陪著阿爹阿娘,我賺很多的錢養你們。」
听到女兒貼心的話語,朱大壯窩心地拍拍她手背。「阿爹阿娘還能下田干活呢!不用你養,而且還有柱子,有手有腳總餓不死,你要瞧上順眼的就告訴阿爹一聲,阿爹替你去打听打听。」
她沒好氣的翻白眼。「阿爹,我們說的是阿姊,你又扯到哪去,快把牛牽回來。」
「什麼牛,我們家的牛不是好好的在牛棚里……」一見女兒笑得賊兮兮的,擠眉又弄眼,朱大壯的臉又紅了,惱的。「你這丫頭呀!有話不好好說,老是拐上好幾個彎。」
好在當爹的也知道女兒的性情,她一挑眉、一嘟嘴,他都能猜上幾成,要不老子都當得不象樣了。
「那是阿爹老是扯開話題,你好意思怪我。」她才幾歲呀!婚嫁的事對她來說還太遙遠。
看似很久,其實不遠,姑娘家的青春如四季變遷,一眨眼間就長大成人了,裊裊身姿細腰肢,柳眉杏目芙蓉面,輕風拂面顰蛾眉,淡掃朱色迎花轎,十一歲真的不小了。
朱小春十三歲就在相人了,身為妹妹的她還遠得了嗎?兩年功夫比飛得還快,比她阿姊出色的她早有媒人在問,只不過到了李順娘跟前先被擋下了,她們還不知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