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安抓住一絲理智,朝著祭台下大喊︰「葉裴!」
話聲方竟,一柄冰冷的刀刃已抵上她的後頸,熟悉的聲嗓在耳後響起。
「君上可是要找我?」葉裴不屑地笑問。
荊安如被關進至寒之境,渾身徹骨冰涼。
葉裴……竟然也是蔚陽的人。
「不對,听說你根本不是原來的荊安,你是不知名的游魂,誤打誤撞進了東皇的身體。」葉裴輕蔑地笑了起來。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荊安木然地問。
「是,我是在騙你。可我騙的不是你,而是東皇。誰教你進了這具身子,打亂了我們的計劃。」
原來,一直以來,蔚陽就在謀權,他制造了左右相不和的假象,騙取東皇的信任……
「葉裴,為什麼?這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你想當東皇?」
驀地,架在她頸上的刀刃又重了幾分,血絲緩緩滲出。
葉裴沖著她的耳咬牙冷笑,「東皇不該由你來當,而是屬于蔚陽的。」
聞言,荊安閉上了眼,心如死灰。
原來葉裴也愛著蔚陽。
她終于能將前因後果串連起來——
那一夜在山城,葉裴憤怒的不是疏忽怠職,而是妒恨難耐,才會發那麼大的火。
葉裴總在她面前說蔚陽的不是,目的便是不希望見到她與蔚陽過從甚密。
過去她以為葉裴與自己是同仇敵愾,結果,葉裴卻是為了妒意而憤惱……
一股淒涼的笑意漫出了胸口,荊安牽了牽唇,想笑,卻梗住了聲。
當她再睜開眼時,看見的卻是又愛又恨的那個男人,蔚陽。
「你也在騙我?」荊安的眸光已如褪色的星辰,黯淡無光。
蔚陽不帶感情地垂眸望她,嘴角那道清淺的漣漪似是嘲笑。
「當初東皇醒來時,青姥姥便對我說過,你這一魂是來尋仇的。你的出現打亂了我的計劃,我不得不撤換策略。」
原來他早有謀權篡位的打算,只是東皇這一死,身軀又被她這個外來者霸住,亂了他設好的局。
「不過,比起原來的東皇,你要來得更好操縱。」蔚陽笑意溫融,話卻是如刺,句句見血。
她與他作對,甚至在眾人面前給他一掌,在朝中拉攏左相門右相,擾亂了朝綱,生辰之日撇下滿朝官員,私自出宮尋歡,又讓雲中侯親自抱她回宮,當夜又召男寵侍寢……
一切的一切,在有心人刻意渲染之下,成了東皇荒yin無道的鐵證。
她迷失在他所給的甜蜜幻夢中,對于朝中與宮外繪聲繪影的傳言,一概不知。
當她為了心中放不下的仇恨,想方設法對付他的時候,她早已入了局。
當她以為他愛上她時,她已經戴上他為她備好的暴君冠冕……
如今北燕人多認為,當今東皇是個喜怒難測,荒于yin樂的昏庸之君,而祭神大典上群獸怒奔,這是神靈下兆,意在推翻這個暴君。
他早已幫東皇設好了局,就等著她落實了這個暴君之名。
傻荊安……我的傻荊安……
荊安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在嘲笑她、諷刺她,可她還傻傻地以為,那是情人間的戲語。
原來,她真的這麼傻,這麼蠢。
荊安閉上了眼,不許脆弱的淚水滾出。
重生了第二回,她還是一樣蠢,竟然以為自己能扭轉命運,結果全是痴心妄想。
修長的大手捏緊了她的下巴,微微加重的力道意在逼她睜開眼,而她也如他所願的睜開了。
入目所見,是蔚陽冷酷的俊顏,那雙深邃的黑眸只看得見權與勢,絲毫不染半點**。
「欺騙我很有趣嗎?」荊安面無表情地問。「把我當傻子一樣的戲耍,你一定很開心吧?」
蔚陽眯細了眸子,嘴角那抹笑弧像尖銳的銀鉤,狠狠劃破了她的心。
「你太容易動搖,也太容易不安,我身邊留不得你這樣的人。」他語氣輕柔,手勁卻逐漸加重,幾乎捏碎了她的下巴。
疼痛在蔓延,荊安卻仍是笑了出來——不是自嘲,亦不是挑釁,而是真的想笑。
被傷了兩次還不夠,就連重生第二次,她都傻得自己送上門,成了他擺布的棋。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目的不是為了女人,而是為了權勢。
黎蔚海要的是簡于姍,蔚陽要的是帝位,無論她在哪一個時空,他們要的都不是她。
都不是。
荊安笑得更開心了。原來胸口被挖空之後,是荒涼的沙漠,是痛到沒有知覺的虛無。
「她瘋了。」葉裴不屑地嗤笑。
不,她沒瘋,她只是……終于想通了,看開了,徹底明白自己有多麼愚蠢。
荊安忍不住笑出了聲,眼中的淚幾乎被她笑干,她為這份遲來的醒悟感到開心。
她笑著抬眼,直視著皺起眉頭的蔚陽,道︰「你想當東皇不是嗎?還在等什麼?殺了我吧。」
看著她一臉無所謂的淡然神情,蔚陽的胸口猛地抽了一下。
他原以為她會痛哭懊悔,會抵死求情,或者……
總之,絕不會是主動求死。
荊安依然笑著,彷佛等在眼前的是溫暖春日,而不是死絕的背叛。
蔚陽的心驀然一縮,竟然泛著痛。
「蔚陽,你還在等什麼?」葉裴催促著。「殺了她吧!如今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個暴君,你殺了她,合情合理。」
「是啊,殺了我吧。」荊安微笑附和,彷佛嘴里說的並不是她。
「你真舍得死?」蔚陽怒不可抑地問。
「舍得呀。」她笑答。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舍不得?
早在第一次重生,發現黎蔚海之所以會娶她的真正原因後,她早已斷了生念,而這一次的重生,不過是上天給的折磨罷了。
她覺得好笑的是,她竟然再一次被同一個男人欺騙,傻傻的隨他擺弄。
這麼傻的人生,她厭倦了一再輪回,她,真不想再當她自己。
她想徹底消失,希望孟思瑜這個人從未存在過。
蔚陽眸色冷冽,緊緊凝視著荊安,見她一臉的笑,眼神平靜而淡然,莫名地,他心底竟起了一絲狼狽感。
他揣度過她可能會有的每一個反應,但……絕不會是這一種。
「你不怕嗎?」他惱火地問。
「怕什麼?」她笑笑反問,目光如兩汪靜止的死水。
「蔚陽,她已經瘋了,你何必再跟她說這麼多!」葉裴心急地催促著,一雙眼緊瞅著蔚陽的神色變化,就怕他心軟,下不了手。
蔚陽從不心軟,無論對誰都一樣……倘若他真對某人心軟,怕是對那人動了不該有的感情。
而這樣的事,不論是她,還是藺瑩,抑或是宋雪,都沒人樂于見到。
「是啊,我瘋了,殺了我吧。暴君我來當,你就帶著你的人,好好當你的東皇。」荊安靜靜地迎視蔚陽。
蔚陽的黑眸微微一縮,捏在她下巴的大手略是一松,冷漠的俊顏似有些動搖。
見狀,葉裴咬唇,驀然伸起手,給了荊安一記結實的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荊安的臉被打偏,耳邊嗡嗡作響,好片刻听不見任何聲響。
蔚陽極冷的望向葉裴,葉裴卻笑了笑。「還記得她給過你一巴掌,我這是幫你討回來。」
蔚陽別開了眼不再看荊安,寒聲下令︰「帝位被廢,她已經是半個廢人,民怨載道,即便她能活著離開瑤碧山,也無人能投靠,就將她扔在這兒。」
葉裴與一旁的宋雪是愣住,似乎沒想過他竟然會下此決定。
荊安一臉置身事外的漠然。將她丟在這兒等死嗎?呵,還挺像這個男人的作風。
「你真不殺她?」葉裴口吻憤然。
「何必?」
「她畢竟是東皇,如若真活了下來,離開了瑤碧山……」
蔚陽沒有溫度的黑眸冷掃過葉裴,口氣陡然低了下去,「我說了,將她扔在這兒。」
葉裴重重咬唇,拿開架在荊安頸前的刀,抬起腳往她月復部端去。
荊安像尊不動的人偶,就這麼被踹倒在地,腫著半邊臉,嘴角溢著血絲,一雙黯淡無光的眸波瀾不興。
她躺在地上,就這麼躺著,不理會月復部傳來陣陣劇痛,頰上火辣辣的灼痛。
祭台下人聲獸鳴交錯,場面混亂;祭台上,她听見宋雪念起了咒文,似在祭拜什麼。
她緩緩撐起身,看見蔚陽站在祭台最前方,彷佛是這方天地的主宰。
似是感覺到她的凝視,他緩緩側過身,斜睞著她,那冷峻的神情,她再熟悉不過。
她厭倦了總是待在低處仰望他,也厭倦了一顆心反反復覆。明明該恨,到頭來卻又盼著他能看見她的存在,回應她的愛。
厭倦了……
荊安笑了笑,主動切斷了與蔚陽相纏的視線,然後躺了回去,就這麼躺著,彷佛死了一般。
耳邊鬧烘烘的,她卻像是置身在無人之境,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傻荊安。」
傻荊安。
原來,他真是在嘲笑她傻。
這句話,從來就不是親昵愛語,而是笑她蠢笨。
熟悉的戲語驀然響起,荊安心頭猛然一震,睜開眼,葉裴的臉赫然出現在正上方,眼中是扭曲的妒恨。
「葉裴……」
聲嗓戛然而止,荊安瞪大了雙眼,呼吸一瞬凍結。
一把劍,刺穿了她的胸口。
葉裴手中的劍,正直挺挺的插在她胸中。
「先是藺瑩,然後是宋雪,那對姊妹已經佔去蔚陽太多心神,我不能再留你,絕對不能!」
意識逐漸昏黑中,她听見葉裴這麼說。
她總算明白,像蔚陽這樣的男人,不只有她,而是所有的女人都渴望著。
她們每個都想成為他眼中的唯一,只可惜,他眼中只看得見權勢與帝位。
好痛……這痛與先前的不同,而是徹骨的麻木之痛。
又一次經歷死亡,又一次遭她愛的人背叛,只是這一次,就連她最信任的好友也背叛了她,她是真的想死,死得干淨。
無論身在哪個時空,只願世上再也無她,一切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