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看以琛嗎?」。以玫問,「他剛剛睡著,如果你有空能不能陪我去趟他家?我要去幫他拿些生活用品。」
默笙猶豫了一下,點頭。「好。」
「他……沒事吧?」
「沒事。醫生說只要多休息,注意飲食就好。」
「那就好。」默笙低聲說。
一路上絮絮叨叨,不過是一些近況。以玫說︰「我本來早就要找你的,卻被公司突然外調,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以琛卻突然病了。哎,我總算體會到職業女性的痛苦了。」
默笙說,「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成為一個女強人。」
「你不也是?那時候老不務正業拿個相機亂拍東西,沒想到會成為一個攝影師。」
默笙笑起來。「我現在還是在亂拍。」
以玫失笑,「你老板要是听到你這樣說一定會氣死……到了,就在這里。」她停下腳步,拿出鑰匙開門,默笙腳步頓了一下,跟著她走進去。
以琛的家位于城西高級住宅區內的十二樓,房子很大,只是看起來空空的,一件多余的東西都沒有,只有茶幾上幾本未合上的雜志才讓這個房子看起來像有人居住。
「這幾年大家都忙,偶爾才聚聚。」以玫邊收拾東西邊說,打開冰箱,她無奈地搖頭,「果然什麼都沒有,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不會照顧自己的人,上次我來居然看到他在吃泡面,忍無可忍的拉他去超市,沒想到卻遇見你。」
以琛一直是這樣的,默笙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永遠有比吃更重要的事,對這種人只有「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招數才能對付。
「哦,對了。」以玫突然說︰「我快結婚了,你知道嗎?新郎是我的頂頭上司,很灰姑娘的故事。」
默笙愕然地望著她,「你要結婚?」
「對,我要結婚了。」她笑著點頭,有些感嘆,「以前不懂事才會對你說那種話,後來才知道,有些東西是爭不來的,對以琛我早就死心了。」
「為什麼?」
「大概因為我等不過他。他可以在幾乎沒有希望的情況下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我卻不能。」以玫沉默了一下說︰「大約三四年前,以琛贏了個大案子,我和他們所里的幾個人一起去慶祝,他被灌醉了,我送他回來。他吐得一塌糊涂,我幫他清理的時候他突然把我抱住,不停地問,你為什麼不回來?我都準備好背棄一切了,為什麼你還不肯回來?」
以玫頓了頓,苦笑,「如果這些還不夠讓我死心的話……你跟我來。」
她拉著默笙來到書房,隨手抽出一本書,翻到某一頁遞給她。「這是我無意中的,不止這一本書上……」
默笙怔怔地看著書頁上寫得很凌亂的詩句,從那潦草的字跡可以想象出下筆的人當時的心情是多麼的煩躁苦悶。
「啪」地合上書,以玫還在說什麼,她已經听不到了。
腦海中一個少女清脆帶笑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何以琛,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趙默笙,趙就是那個趙,默是沉默的默,笙是一種樂器,我的名字有典故的哦,出自徐志摩的詩……」
悄悄,是離別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小時候,以琛的媽媽經常抱著我說要是她有個女兒就好了,而我媽媽就在旁邊說要不我們兩家的孩子換換。以琛從小就聰明懂事,我媽媽喜歡他大概比我還多。」回醫院的路上,以玫說起一些往事,「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阿姨的樣子,可惜……」
「……他父母是怎麼死的?」
以玫搖頭說︰「我也不太清楚,那時候我才九歲。好象是意外吧,叔叔從四樓失足摔下來,阿姨本來身體就不好,傷心過度沒多久也去了。」以玫像是想起什麼,頓了頓又說︰「我听我媽有一次無意提起,阿姨死後,抽屜里該吃的藥都沒吃,說起來,也算是自殺。」
「自殺?!」默笙呆住。那時候以琛也才十歲吧,她何其忍心!
以玫點頭,「阿姨大概很愛叔叔吧。」她若有所思,幽幽地說,「其實以琛很像阿姨……」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醫院,走廊上踫到認識以玫的護士,護士小姐和善地對以玫說︰「你男朋友剛剛換過點滴,現在又睡了。」
以玫向她道謝,笑著解釋說︰「他是我哥哥。」
走到門口,以玫突然將手中的東西都扔給默笙,「你拿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東西並不多,然而默笙卻覺得手上這些東西,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默笙。」以玫幽幽地說,「我並不是輸給你,我是輸給他。」
默笙看著她漸漸走遠,說不出任何話來挽留。
房門沒鎖,手一推就開了。這是一間雙人病房,一張床空著,以琛的床位靠窗。開門的聲音並沒有把他驚醒,他掛著點滴,仍在睡。
心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纏住了,一步步地靠近他,那線一寸寸地收緊。
他躺在床上,臉容蒼白而瘦削,睡夢中也蹙眉。重逢之後她其實並沒有好好看過他的樣子,現在終于可以。手指不自覺地劃上他緊皺的眉頭,然後刷過睫毛,想象著如果主人清醒,這雙眼楮必定睿智而冷漠,有時候還會帶著微微的嘲弄。
最後,停留在略微蒼白的唇上。據說,有這種唇的人大多薄情,以琛以琛,你為什麼不?難道你不明白,我們已經再回不到從前,七年的時間,什麼都改變了啊……
然後,在她還沒意識到她在干什麼之前,她的唇代替了她的手指。她的唇上還帶著屋外的寒冷,他的卻意外的溫暖,然而這溫暖卻讓她驀地一陣心酸,眼淚不知怎麼的就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再也止不住。
直到,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抓住。
以琛!
他醒了?
默笙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眼楮被水光模糊,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能听到他怒極的聲音。
「你這是干什麼?」以琛咬牙切齒地說,「趙默笙,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她張口結舌,所有思緒從腦子中飛走。有一段時間她只能這樣不知所措地望著他模糊的樣子,感覺握著她手腕的力道越來越大,好像恨不得把她的手腕捏碎才甘心。她想收住眼淚,它卻不受她控制,而且越落越急。
怎麼會這樣?她清晰地听到心里曾經堅固的東西正在被打碎,這種破碎的聲音讓她感到害怕恐慌。而以琛的咄咄逼人聲色俱厲讓她膽怯,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麼,她不是要徹底斬斷連他一並排除在外嗎?那麼她剛剛又在干什麼?她完全亂了。
逃走吧!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立刻主宰了她的行動。她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這麼大的力氣,竟然一下子掙月兌了他的掌握,往門口跑去。
以琛厲聲說︰「趙默笙,你敢走!」
該死!
以琛看著她拉開門,猛的拔掉左手正在輸液的點滴,下床去攔她。可是他正在病中,又在床上躺了那麼久,腳步邁得又急,居然一個踉蹌,狼狽地摔倒在病床邊。
而這一切,默笙自然不知道。
她茫然地跟著一大堆人走進電梯,電梯里的人看了她一眼後又見慣不怪地低下頭想著各自的心思。這醫院里天天上演著生離死別,一兩個這樣淚流滿面的人實在是再尋常不過。
走出封閉的電梯,大廳里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充塞了她的耳朵,人來人往之間默笙突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能到哪里去呢?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這天下之大,竟沒有一個沒有以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