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這條和黃河齊名的中國第一大河,後者孕育了中華文明,前者從西往東,流過兩個直轄市,串聯起中國最富有和最貧窮的省份,承載著十三億人真正走向富強的希望。
「你們信不信,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看見長江。」梅潮生看著黑暗中反射著燈光的江水道,雖然海棠區離長江的直線距離不超過六十公里,但如同有些一輩子生活在海邊卻從生到死都沒有看見過大海的人一樣,梅潮生的十九年都只能通過地理書去感受長江的波瀾壯闊,生活就是如此現實,可以將一切浪漫幻想輕易切割絞碎。十歲以前,他窩在深山里,讀一所只有一名老師,下雨天就要堵漏接水的希望小學,夏天有雨露的清晨去松林里采蘑菇,盛陽的午後去懸崖上刨地瓜,秋天有滿山如血的楓葉和生南國最相思的紅豆,這是一個簡單年齡里過的簡單生活。
然後他走出了——大山,來到了宋家。
梅潮生記得他的父親,那個一臉白淨,儒雅溫和的男人曾經抱起年幼的他,走上山頂,讓他眺望遠處。遠處有林海,田野,陽光溫柔如歌,伴隨著芳香的植物味道和帶著腥味的泥土味道,輕輕飄過額頭,鼻翼。
他說,潮生,男人要有野性,有志氣。擲地有聲的話如同落進肥沃泥土的種子,在梅潮生的心里經過漫長的等待後,開始生根發芽。
「辛亥革命在湖北成功,卻在這里發源,一場保路運動現在看起來轟轟烈烈,其實真的去琢磨一下記述的文字資料就不難,這場運動最重要的推手不是學生,不是工人,而是袍哥。如果說舊時代能有真正上得了台面成系統的幫派組織,那中國能數出兩個,一個就是東邊上海的青幫,走出了大名鼎鼎的黃金榮杜月笙;另一個就是袍哥,巴蜀大地,天府之國,十萬袍哥,一呼百應。深深的滲透進軍隊和政界,冷開泰能通青紅兩幫,長江上橫行無阻,手段通天,範紹增陳蘭亭這些巨梟,既是大袍哥頭子,又是手握重兵餃至中將的一方軍閥。」頓了一頓,梅潮生又道︰「袍哥從清代的哥老會變化而來,名字來源有兩種說法,文化人偏重于《詩經??秦風??無衣》里的一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而說書里有曹操贈新袍給關公,而關公用舊袍壓新袍以示新不掩舊的故事,出來混義氣二字要經常掛在嘴上,關公恰恰就是義氣的代表,混混有文化的不多,你跟他說《詩經》多半他以為你是神經病,所以後一個可信度更高。」
「我不太懂,跟以前東北的胡子差不多吧?」江夏霸川搖了搖頭道。
梅潮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對,也不對。東北胡子是貨真價實的土匪,行事乖張隨心所欲,袍哥不同,有條條框框束縛,不能亂來,五倫講君臣、父子、、夫婦、朋友,八德說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犯了忌諱,三刀六洞就不是什麼閑談,以前袍哥興盛的時候,整個四川,不入袍哥幾乎難以在社會上立足,形成了極為獨特的文化。這又應了那句話。」
「流氓不可怕,就怕有文化。」支書接口打趣道。
「對,這話除了幽默外其實有一定道理,從人文社科意義上講,文化是一種傳承,再說直白一點,就是一種長久影響,所以即使是建國後的肅清打擊和歷次運動,都沒能把袍哥這個東西蕩滌干淨。」梅潮生深吸了一口煙,彈了彈煙灰,「現在重慶都還有。」
「你是說十二少?」支書臉色變得鄭重,梅潮生不說無頭無尾的話,這是一種習慣,他很了解。
梅潮生點頭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說,這幾年有兩個年輕人冒起得很迅速,一個綽號十二少,另一個綽號武狀元。」
「那個成爺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見過十二少?」支書問道。
「沒有,我也搞不懂是什麼意思。」梅潮生皺了皺眉,按理說,這種地下世界的大人物,怎麼都不會跟他這樣一個背負著學生身份,偶爾打打架逃逃課的小角色產生交集。
「要不查一下?」支書低聲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更何況這個叫十二少的人怎麼琢磨都不像什麼善男信女。
梅潮生搖頭,他相信以支書家庭的關系和能力,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仍然拒絕。
「超神,這不是硬撐著的時候。」支書苦笑。
「你看我像嗎?」。梅潮生笑道,「走吧,小寶他們該等急了。」
事實上譚寶他們早就已經吃完,一幫人坐在很有日本風味的和風餐廳里剔牙閑談,都在猜測梅潮生帶著支書和江夏霸川去干什麼。大嘴酸溜溜的說不會是不帶咱們去那個了吧,18很有共鳴的點頭,譚寶笑容燦爛得差點沒流口水,對三人脾性知根知底的宋依雪翻著白眼反駁道我家超神哥才沒你們那麼惡心。姍姍來遲的梅潮生也不解釋,坐下來和江夏霸川就是一頓猛吃,前者勞心後者勞力,都需要補充能量,吃相談不上文雅,支書胃口一般,邊吃邊鄙視所謂的菜包飯後在譚寶大嘴18的追問下開始張牙舞爪的描繪梅潮生和江夏霸川手一揮劍氣橫飛秒殺數十高手于當場的英勇事跡,听得眾人一愣一愣。
梅潮生差點沒噴飯,看來穩重的人不是不能吹,是沒遇到好忽悠的傻子啊。
譚寶感動得五體投地,顫巍巍的伸出手紅著眼說超神哥你對我太好了。梅潮生往後退了退,眼神堅定立場鮮明的道,離我遠點。
大受打擊的譚寶轉而把可憐巴巴的眼神投向宋依雪尋求安慰,宋依雪毫不客氣的給了一個字,滾。續而笑嫣如花的問梅潮生有沒有傷著磕著踫著。
傷口上被灑了鹽的譚寶耷拉著腦袋十分郁悶的去刷卡結帳。猛男江夏霸川的食量和他的生猛值成正比,一人吞掉的食物是其他幾人的總和,讓數著米下咽保持身材的宋依雪開了眼界。
離開申基索非特酒店的時候差不多十點,一行人分開走,譚寶搭著江夏霸川和小蓮回理工,支書不打算趕回北碚,在大嘴和18的慫恿下去川外撞人品給鮮花施肥,宋依雪和梅潮生也回學校安寢,準備迎接馬上就要到的新生軍訓。
在停車場里開車的間隙,譚寶悄悄拉住梅潮生,眼圈發紅有點哽咽的道︰「超神哥,這種事情要是再有下次,我就再也不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