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英瞪直了雙眼,看著站不穩的我由十三扶著,等到我坐在凳子上悲痛地哭著,岩英猶豫的話語傳來︰「你說什麼?」
我也回視著他,沒有出聲。
「王爺,你剛才叫她……」岩英反應過來了,搖著頭說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十三怒氣沖沖地看著岩英,沒有出聲。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我輕吐出這句詩句,讓岩英張大著的嘴巴半天都沒有合攏,他現在目瞪口呆的樣子,加上圓圓的臉上那難看的腫塊和淤青,和我印象中的身量修長,三分英氣在眉宇之間的月下少年完全不同。
「太寒入骨,子衣難除。」這句詩句徹底讓岩英傻眼了。
「蘭……蘭菱……」岩英的聲音顫抖起來,眼楮瞪得要銅板一般大。
我無奈地+.++看著十三,他也搖搖頭。我們都知道茲事體大,弄不好不僅僅是皇後的聲譽,還關系到烏喇那拉家族的興衰,甚至九族人的性命。
十三知道我的身份,知道雅吟是我的,知道烏喇那拉家族與我的關系,我怎麼能坐視不理呢?
「四嫂,你想怎麼處理?」十三的話讓我又陷入了沉思,是啊?怎麼處理?四四那里是瞞不過的,他知道是早晚的事情!
「為什麼,你會選擇曦蓮呢?」我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沒有想到岩英反而哈哈大笑,笑過後只無盡的淒涼︰「我知道我是高攀不上,但是那丫頭的手也太毒了吧!凡是接近她,她都毫不客氣!既然得不到,又何不枉費心思呢?何況給皇上一個機會收拾八爺他們,不是很好嗎?」。
岩英果然被曦蓮修理了,因愛生恨!
「你自我了斷吧!」我輕輕的話使室內一下子沉寂下來了。
我看著岩英,淚水再次傾瀉下來。
「謝謝。」岩英如釋重負,顫聲說道,「雅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看在她是你的份上,就放過她,她這些年真的不容易。」
「恩。」我不由得點點頭,沒有去擦拭臉頰上的淚水,雙眼模糊地看著他,「是我欠她的!我會努力讓這件事平息下來的。」
我親自幫岩英松綁,他的手顫抖地扶起滿臉淚痕的我,他啞聲說道︰「蘭菱,其實我也沒有想要孩子死的,但是沒有想到曦蓮會去抱孩子,才會使藥味加重……」
岩英的話,讓我渾身一顫!
孩子的死,居然是因為我給曦蓮抱孩子?
的確,照他們的思維,我怎麼可能會給曦蓮抱孩子呢?
難道是天意?
被十三扶著走出房門的我,突然听到身後噗通一聲,轉身一看,是岩英跪在地上,流著淚磕頭道︰「岩英給你請罪了!」
那一刻,我淚如雨下!
沒有想到,我居然要犧牲岩英才能平息這件事!
第二天,岩英留了遺書,對福沛的死負責。雖然遺書中一人承擔所有的事情,但岩英的妻兒還是受到牽連,我雖然交代了十三要照顧她們,被發配已經是不能逆轉的事情。四四似乎已經知道我插手此事,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連續半年都沒有踏進雅吟的寢宮。
我心神不定地在宮里度日如年!福惠已經會走路了,搖搖擺擺地還想跑,我笑著看他慢慢地長大,這是在我身邊長大的孩子,我更擔心他的未來。
雍正二年的十月,秋風起,落花繽紛,一片蕭條。曾經的皇太子胤礽已經病入膏肓了。
「四四,讓我去看看他吧!」我乘四四心情好的一天提出了這個請求,他的笑容凝刻在臉上,隨即馬上就拉下臉︰「你看他做什麼?」
「他已經病了,讓我看看他吧!」我把頭倚在四四的肩上,其實,他心里明白,他那個二哥,那個曾經的皇太子,現在是起不了什麼風Lang的。
四四的心猛地加快了。我抬頭看他,難不成他還在意太子(我習慣這樣稱呼)的事情?
「他曾經對你有非分之想,甚至還找了與你相像的男伶。」四四的拳頭驟然緊握,我連忙把手放在他的拳頭上。
「但是他也曾經幫助過我,如果他不放手,我早就嫁給他。從這一點,他和德布爾達不是一樣嗎?放棄了我,成全了我!」
「不行!」四四硬生生的口氣倒是讓我有些吃驚。
「為什麼?」他快要病死了!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見?
「你要送走嫣兒,要幫助八弟和曦蓮,要幫助岩英的妻兒,要幫助雅吟,我都默許了!就這件事,我不能答應!」說完,四四就像怕我會消失一般,緊緊地抱緊我……
「四四……」我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被四四的唇堵在喉間……
自從表明了身份,十三倒是樂意見我了。只是他對于四四的事情,倒是不願多說。
「四嫂,你還是不要去了。」十三猶豫了一會,還是勸我了。
「四四以前不是幫二哥做事的嗎?怎麼會和他有這麼大的間隙?」我實在不明白。四四受太子的身份壓迫多年,難不成對于這個恩寵一時上天的二哥還是那麼有隔閡?
「是因為四嫂。」十三躊躇再三。
「我?」
十三臉有些紅,不自在地說了︰「我記得有一年,四哥喝高了,念叨,說太子欲對你……」
「他……?」我驚訝萬分,是因為德元寺看到的那一切?四四一直耿耿于懷?
「有一次,您發高燒,好像說了什麼,似乎去多倫諾爾的時候,太子就對你……」十三猶豫半天,支支吾吾地說著。
太子喝醉半夜跑來我的床上,我以為四四一直不知道!原來,我發高燒說了出來!
四四一直都知道!只是不說!
過了半個月,又傳來胤礽病重的消息,我想他病得如此,也是心如死灰吧!四四對他,也客氣不到哪里去吧!
就在我長吁短嘆的時候,四四終于忍不住道︰「只準呆一會!」
「四四?」
「去看看他吧!你說得對,他以前確實霸道飛揚跋扈,可他沒有強要你,我還是得感謝他!」四四說完就走了,眼神分明帶著幽怨。
十三帶著我去了祁縣鄭家莊,那是四四安排的住所。一到府邸,就看到眾兵嚴加看守,氣氛很緊張的樣子。
進到內院,見到一個人背對著我在小院里散步,便用眼神示意十三止步,就徑自走進小院。
我的腳步很輕,正當我快要走近他的時候,听到他一陣猛咳,不由得上前輕拍他的後背,讓他的氣理得順些。
他咳停了,才抬眼看我。
他嘴角抽動著,驚訝之情不以言表,卻沒有出聲。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二哥?太子是不能叫了,還是二阿哥?
他已經五十一歲,長形的臉上隱隱有些皺紋,因為驚訝全顯現出來了。細長的眼楮不再是明亮清澈的潭水,而是一眼看不低的迷茫。
就這樣,我們靜靜地對視了一會,他的目光移開,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問我︰「你來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來看看你!可是我說不出口。
他轉身走了兩步,抬頭望向天空,一陣淒涼傳來。晨起的陽光透過光禿禿的大樹斜射下來,听說他不讓人掃落葉,那落葉隨著寒風打了個轉,在地上飄著。他背對著我,我清楚地看到他已經有很多白發……那個有著明艷動人笑容的少年早就不見了。
他回過頭看我,自嘲地說︰「皇上派你來,有什麼要交代?」
那種無奈的眼神,就和當初爬上我的床時候一樣,深邃的一望無際的荒漠……我的心口堵得慌,歷史上的太子就這樣站在我面前,我寧願他高深莫測地像以前那樣打量我,我寧願他帶著睥睨天下的高傲看著我……
他是寂寞的,是孤獨的,是無助的!從他一出生,他的父皇給他的愛,就足以讓他恩寵上天,同時也妒忌一身,權謀一生。
「你哭什麼?」他走近我,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我連忙擦拭臉上的淚水,慌忙地說道︰「沒什麼!」
「你力保曦蓮,是為什麼?」他不慌不忙地說著。我終于明白四四為什麼那麼忌憚這些兄弟了!太子被關在這里,居然還是可以傳遞消息,更何況是賢名在外的八八!
「因為我們是!」我喃喃地說著。
「?哈哈!你在八弟府里,她沒整蠱你嗎?」。他冷笑地說道。
見到他毫不在意地諷刺我,我反而松了一口氣,那種桀驁不順的眼神像極了以前的他。
「咳咳。」他又咳了幾聲,我看得出來,他面色浮腫,臉色泛青,怕是病得很重。
「你還是先不要了,好好休息吧!」剛說完,我就後悔了,他心高氣傲被四四關在這里,怎麼可能好好休息!之前被康熙幽禁,還是被保護得好好的,現在四四登基,也不願意放他出來,他能不氣嗎?
「你到底來做什麼?」他望著前面的十三,目光掃向我。
「來看看你的。」我終于還是說出口了。
他蹙著眉,沒有出聲,像是在琢磨我的話。
「為什麼?」他還是出聲了。
為什麼?你雖然殺人如麻、飛揚跋扈、奢侈驕橫,也曾經想要強迫我,但是為什麼呢?我抬頭對視著他,對上他不明所以的眼神,突然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倒是一怔。
因為初遇你時的驚艷?因為你帶著調侃和戲謔的心情帶我去青樓幫我找圖案?因為你是康熙最後的底線,所以我招來殺身之禍?因為如此驕傲的你,最終居然選擇成全我?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
……
我希望飄過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我輕聲吟完戴望舒的《雨巷》,眼前的男人已經震驚得後退了兩步。
「怎麼可能?」他失聲說道。
「太子,是我心中廟堂上的佛,所以我來看您了!」說完,我就給他行了個標準的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