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沈書行一大早就開車去接女友回老家。
到了忠明南路,他把車子停好後,與她一路十指緊扣踏進自己的家門;這時候,他才如釋重負,整顆心都踏實下來。
終究,還是順利把她帶回家了。
他們才在玄關換好了拖鞋,便見沈媽媽笑眯眯地從廚房走來。溫報晴心狂跳,喊了聲︰「伯母好。」就被沈媽媽拉去客廳,並跟她親密地坐在兩人座沙發上。
「坐車坐很久了喔,餓了吧?我在煎年糕,等下就有得吃了喔。」張蓮喜笑顏開,眼角盡是歡欣的笑紋;她彎身挪過沈爸爸端來的熱茶,遞到溫報晴面前,貼心道︰「晴晴,喝茶暖暖身,外面冷得咧。」
體貼的寒喧讓她一陣受寵若驚,忙不迭接過茶杯。「謝謝伯父伯母。」
看著她乖乖喝茶的模樣,一旁的夫妻相視而笑,總算盼到準媳婦光臨了。
早在兒子尚未「得手前」,沈家父母已知悉溫報晴的存在,小抓耙子就是兒子青梅竹馬的徐天灝,在他大力贊揚兒子的對象是個無敵好女孩後,他們有空就打電話去鼓勵兒子,給他打打氣之余,也萬分期待跟她見面。
任由爸媽招呼女友的沈書行,回了房間放下他們的行李就折返客廳,發現自己繼續被冷落到一角去,他模模鼻子,逕自坐上沙發旁的藤椅,耐心等老媽終于起身去廚房拿吃的,他馬上起來佔了老媽的位置,與晴晴成雙成對地坐在一塊兒。
沈嶼看了,嘴角揚起興味的笑痕。依他觀察,老婆對晴晴的喜愛度,這幾天兒子可要準備跟他老媽來場爭奪戰了。
「趁熱吃啊!」
端來各式各樣的年糕,張蓮給他們分碗筷,正當動筷之際,突然響起一聲驚叫——「啊,你不要吃這個!」
正在夾年糕的三人全愣住,不約而同地望向耳根瞬間賬紅的溫報晴,噢,她叫太大聲了!
「呃,那個……」面對他們一家人的疑惑表情,她吞吐解釋︰
「那個,書行在喝中藥,不能吃蘿卜糕,蘿卜破氣,還會破壞藥效……」
嗚,好想死!她太失禮了。
看她羞窘到想撞牆的神情,沈書行有些哭笑不得地放下蘿卜糕,沈爸沈媽則是先後感興趣地挑起眉。
「你懂中醫?」沈嶼訝異她會說出那番話,他本身就是名中醫師。
她點點頭,乖乖回答︰「我以前教補習班的時候,有個老師的哥哥是中醫師,那位老師很注重養生,經常告訴我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听多了就懂一點點中醫。」
「嗄?你教過書哦?」張蓮是退休教師,這下對晴晴更多了份知音感。
溫報晴再點頭,換來她笑開的眉眼。沈家父母本就健談,當找到了投緣之人,他們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晴晴對中醫只略懂皮毛,但她一直覺得中醫很神奇,因此好奇地又請教了沈爸爸幾道問題,沈爸爸開始大談中醫理論,沈媽媽也跟著大聊教學的辛酸史,當听到異曲同工之處,她猛點頭,忍不住也分享了些教學小心得。
眼前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幅全家歡聚、其樂融融的美圖,沈書行靜靜觀賞,听他們談天說地,他目光溫柔,心間有說不出的愉快和滿足。
他就知道,晴晴不會讓人失望的;這女孩即便不刻意討好,也能使人喜歡她,她就是擁有這樣特殊的能耐,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親近她、想待她好。
趁老公在那邊說得不亦樂乎,張蓮覷空對兒子豎起拇指,對他的眼光表示高度肯定。
嗯,真的不錯呢!看她那麼年輕,還以為都是兒子在照顧她,誰知,她也會顧著兒子呢!听她剛才為了塊蘿卜糕嚷得那麼急切,就知她有多緊張兒子的飲食健康了;看來,他們夫妻倆不必再掛心兒子在外面的生活了,晴晴會幫他們把兒子喂得白白胖胖的。沈書行逸出輕笑,給老媽打出OK的手勢,然後一手摟住佳人縴腰,一手動筷夾起盤子上的紅豆年糕,悠悠閑閑地度過最溫馨愜意的下午茶時光。
她幾乎忘了,原來新年可以過得這麼熱鬧,往年,她都是自己一個人過年,即使那年與小鳳聯系上了,她仍是年年用工作的借口來推掉翟家父母的邀約;當時,她只認為自己不該跑去妨礙別人一家人團圓;更何況,她早就對這種節慶麻木了。
或者,是她習慣孤單太久了。
但,當她跟隨沈書行的腳步來到他家里,她仿佛又尋回了兒時所熱中的節日歡樂,那份純然的團圓安樂,是她一直想要卻得不到的。
有家人的感覺,真好!
她感激沈家父母的禮遇,也感謝沈書行願意牽住她的手,把她拉進屬于他的世界,送她這份久違而珍貴的溫情。
年初三清晨,她仍然按照沈媽媽的作息,早早起床跑去廚房弄早餐,也幫忙準備下午親戚來拜年的食物;盡避張蓮從年初一那天起就不斷叫她多睡會兒,可她每次听了,只微笑說沒關系。
一來認為自己不該讓她這長輩伺候,二來被公司那個突來的留學計劃壓得心事重重,無法睡好。
她只想好好放假,那些機會啊、前途啊……她好想通通拋開,什麼都不去思考,任性沉浸在這片溫馨的氛圍里。
她的勤懇看在未來婆婆眼里,無疑加分不少。張蓮這幾天都把她綁在身邊,教她作菜之外,也在彼此漸漸熟絡的言談間更了解這未來媳婦,深深希望兒子再加把勁,快快把人娶回家。這麼優的女孩要是被人搶走了,肯定哭死他們全家人。
「晴晴啊,伯母有事想問你。」把瓦斯關小後,張蓮蓋好鍋子,轉頭看著正在剝皮蛋的晴晴。
「什麼事?」望向臉色忽而嚴肅的伯母,溫報晴困惑地眨了眨眼。
「伯母問你喔……」神秘兮兮地挨近她耳朵,張蓮小聲問。
「你們是決定了先有後婚嗎?」
「嗄?」她呆住,握在手里的皮蛋應聲跌進流理台。
「這兩天我去清垃圾,都沒看見啊。」該不會是沖進馬桶里了吧?會塞耶,她兒子有那麼蠢?
「啊……」輕抽口氣,溫報晴臉上血色爆紅,整個手足大無措,完全沒想到伯母會關心這種事。「我……伯母,我、我跟書行沒有……沒有那個啊……」
沒有那個?
「他空窗那麼久,沒有獸性大發?」張蓮皺眉,不解又問︰「你們睡在一起,都是蓋棉被純聊天?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會做的事?」她兒子這麼純情?
溫報晴現在才發現,原來沈媽媽是教育界的女中豪杰,講話無所忌諱、直來直去,好露骨啊!
「呃……」她臉熱到飆汗了,覺得自己變成了鍋子里的白粥,尷尬到全身都沸騰起來,「他他……他會控制自己呀……」嗚,別逼她招出他們都用別的方式來解決,她一定會臉紅到休克的!
想到自己竟用「獸性」來形容親生兒子,張蓮哈哈笑,見晴晴又羞又糗的表情,她豪氣地拍拍她的背。「好啦,伯母不多事了,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下,如果將來真的決定了要嫁給書行,你最好先試試他的功能,這太關乎你的終生性福了。」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沈媽媽真不是蓋的,猛啊!
她胡亂地點頭,算是回應了伯母那番勸導,趕緊低頭繼續剝皮蛋,「我這兒子啊,對感情很死心眼的。」
厭嘆的口氣止住了溫報晴的動作,她不禁抬眼望向張蓮,听她侃侃而談兒子的事,「他之前那個女友傷他很深,他情緒低落了好長一段時間,除了過年回家度假,他這幾年沒放過公司的年假。听小灝說,他不像以前那麼開朗了。別說出去認識新朋友,就連舊朋友都不肯多見,一直拿工作麻醉自己。我心疼兒子,又舍不得在他面前提那件事,怕他想起不該想的,把自己弄得更不開心。」她話一頓,凝視眼前神色同樣顯露不舍的女孩,淺笑說︰「小灝說,自從他認識了你,就不再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了。他開始出去走動應酬,也終于願意放假了,整個情緒輕松下來。」
溫報晴沒想到自己對他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驟然顫動的心頭滲出熾盛的柔情,她多想告訴沈媽媽,她會好好愛沈書行,承諾絕不傷害他的感情。
「晴晴,你能答應伯母一件事嗎?」
「伯母請說。」
「如果覺得不適合的話,就不要勉強跟他在一起,不要等到有中意的人出現了,才跟他說分手,我不想他再受那種被背叛的痛苦。」
這樣的說辭,其實是有些過分了,把她說成是那些騎馬找馬的游戲心態似的,但她沒半點不悅,反倒有掉淚的沖動。
那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滿腔慈愛,除了拜托女友,她沒別的辦法去為兒子遮擋風雨,道出這樣近乎無禮的請求,她並沒有錯。
「伯母,我答應你,我不會做出不該做的事,請你一定要放心。」
「謝謝你。」得到她的保證,張蓮展開笑容,親昵地抱了抱她,誠懇說︰「我真的希望你們兩個好好交往,我和他老爸都很喜歡你,你來當我們家的媳婦,我們會很疼很疼你喔。」
當我老婆好不好?我一定疼死你、愛死你。
相若相仿的對白驀然竄進她腦海,她唇一彎,笑眯了眼。
他們果然是一家人啊。
結束了台中的見家長之行,他們回到台北,重返忙個不停的上班日子。
沈書行在元宵節那天特地排了下休,幾天前就訂好了相熟的畫室為女友準備禮物,然而在他臨走前,卻接到一通令他意外的電話。
「墉小姐?」他記得墉宜萱,晴晴的姐妹淘。
「嗯,沈先生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他爽快道,對方凝重的口氣令他隱隱不安。「請說。
「你知道晴晴有機會去巴黎念大學的事嗎?」
他明顯一愕,胸口像被什麼擊中似的,料想到後續的發展情形,他喉頭一緊,艱澀道︰「我……沒听她說過。」
「我們總編很欣賞晴晴的工作能力,認為她在創作方面很有天分,是塊璞玉;但你也知道的,晴晴沒念過藝術,連大學都還沒完成,她這樣的學歷在童謠,將來總編很難升她,所以總編就跟老板商量,決定把她送出國念個學士學位回來。」
童謠出版社除了發行國內作者的童書,也在歐洲市場焙買版權回來翻譯發行,尤其是法國的出版社,童謠更是密切地跟他們交流合作。
童謠會作這樣的安排,無疑是對晴晴的一份賞識與肯定。
沈書行沉默不語。宜萱接著說下去︰「我知道我很雞婆,不應該打來告訴你這些。但老板一直在等晴晴回復,我幫老板催了很多次,晴晴到現在還在那邊猶豫不決的,沈先生,我希望你能勸勸她,叫她別放棄這樣難得的機會。」
半晌,他只沉聲說︰「先告訴我合約內容。」
「啥?」
「童謠準備給晴晴的賣身契。」宜萱是公司大秘書,不可能沒看過合約。
「講了你就會勸晴晴?」宜萱語帶戒備,不大願意透露公司的內部事,但若然他肯幫忙勸,她倒甘願拿合約內容跟他換。
「如果是不合理的條款,我不會讓她去。」他只知先保護好女友才最重要。
「OK,你稍等。」她放下電話,翻出合約的復本,朗聲讀出童謠和晴晴之間所擁有的權益和義務。
沈書行听完,只一逕沉默,思考著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在他沉思之時,話筒里又響起宜萱的聲音︰「晴晴以前沒辦法念藝術,這是她人生中很大的一個遺憾,我作為她的好朋友,真的不忍心看她為任何人或任何事放棄大好前途;而你身為她的男朋友,我想,你真的愛她的話,應該懂得怎麼樣的做法,才是真正的對她好吧?」
她的意思是,他不該絆住晴晴將要起飛的翅膀?
宜萱強勢而尖銳的態度,教沈書行很不爽,但個中利弊就擺在面前,他根本無需多作衡量便有了最佳選擇,思及此,他只能無奈嘆氣。
為何他愛的女人都要遠走法國?都要跟這個國家扯上關系?法國啊……跟他有仇就對了。
揉著泛疼的額角,他苦惱著,深深苦笑了。
趕在七點前離開畫室,沈書行冒著突然下起的大雨,快步鑽進車子,駕車抵達公寓後,他朝後座探身找來一把雨傘,下了車,他按了防盜,撐著傘一抬頭,就看見公寓大門前佇立著他連月來不斷避開的縴麗身影,今天到底是什麼大日子?這個元宵也太精采了吧?拜托,他已經夠頭痛了。
擰起眉,他嘆口氣,認命地走上前去,只覺這會兒天要亡他。
久久不聞的嬌脆聲線並未挑起他多大的情緒,他走近那個美麗的女人,才發現她全身都淋濕了,視線對上她寫滿期待的秀麗容顏,眼神一貫的冷靜,「上來吧。」他平聲道,掏出感應鎖後,為她打開大門,讓她先進電梯大廳。
感受到他冰冷的態度,章雅蕊抿唇,兩手抱擁著濕透的雙臂,和他進了電梯,眼睫一路低垂,直至踏進她曾熟悉的屋子,她的眼眶紅了。
這里,有著屬于他們的共同回憶。離開他以後,她仍會時不時想起那些美好的、快樂的記憶;當她恢復單身,那份思念更是狠狠噬咬著她,提醒她有多悔不當初。
「先擦干,別感冒了。」他去浴室拿了條干毛巾給她,然後掏出手機撥電話。
從他手上接過柔軟的毛巾,她怔怔看看他講電話的側顏。
她知道,這只是一份很純粹的關心……他看她的神色及動作,沒有半絲噯昧或留戀的溫度。
「晴晴,你什麼時候……嗯?」他抬腕看了下表,接著道︰「七點半了……哈,還在睡啊?」怪不得聲音怪怪的。「沒關系,我打電話叫披薩,你慢慢來,外面在下雨,你記得帶傘。對了,我剛在路上踫見朋友的妹妹,她沒帶傘,現在在我這里,你可以帶幾件衣服過來嗎?嗯……OK,好,再見。」
他收線,轉頭看著還站在玄關的章雅蕊,方才講電話時的溫柔臉色立即褪去,他面無表情地說︰「我女友等下會過來,你先進來坐坐,我找件外套給你。」
幸好晴晴今天休假,要不然他如常去接她下班,再一起遇到章雅蕊的話,他還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你為什麼不回我電話?」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氣忿和情感,她聲音哽咽,跑到他身後質問︰「我一連傳了三個月簡訊,你卻連一通電話都不回我,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情!」
她還是這麼任性。
沈書行深吸口氣,挺拔的身軀轉向她,俊容凜冽。「分手後,我認為該斷干淨的就斷干淨。當時你身邊有人,我有跟你藕斷絲連過嗎?我知道蘇恆在夕暉的尾牙上已經跟你說過我有女友了。」明示她不該再對他糾纏不清。
「你還在氣我跟了他是不是?」提起自己犯的過錯,她後悔至極,傷心地哭了。「你知道我是孤兒,從小到大,我什麼都沒有!你知道我有多希望改變的,我不想被人看輕,所以才選擇……我只是想成功,我只是……」
冷眼旁觀面前泣不成聲的前女友,他心情持續平靜,听著她的哭音與辯解,他內心生不出半分波動,只是狐疑著,自己怎會曾經瘋狂愛上這樣的女人。
晴晴的成長背景絕不比她容易,要比可憐,晴晴也絕不輸她;但晴晴賣力上進,靠她自己的一雙手,努力去改變難堪的命運,不似章雅蕊,為了名利、為了出頭,選擇走捷徑,去當有錢人的情婦。
他並不想拿她們兩個作比較,可是,晴晴的艱辛堅毅,不僅博得他的憐愛,更贏得他的欣賞與敬佩。晴晴,是個很值得他拿出真心去戀慕的好女人。
「每個人要走什麼樣的路,都是他自己選擇的。你自己走出來的人生,是好是壞,都得由你自己去承擔,而不是我這個前男友能負責的。」
他面不改色,語重心長地說︰「雅蕊,你是時候長大了。」
決絕的話教她淚流得更凶。「我們……真的不可能了,是不是?」
他搖頭,眼神堅定。
她垂下臉,跌坐在沙發上,首次明白到,什麼叫覆水難收。
大約一個小時後,溫報晴跟送披薩的小弟同時到達。
沈書行稍微介紹了下章雅蕊,就去門口付錢拿食物了。
「你好高喔,穿起來可能會變短裙,還好我沒忘了拿褲襪。」
取出包包里的連衣裙,溫報晴朝肩披大毛巾的大美女揚起笑臉。
「謝謝。」章雅蕊笑不出來,只輕輕勾了勾唇,手拿著對方遞來的衣服,忍不住打量起眼前長相相當普通的女生,察覺她雖然不美,但眼楮很明亮,笑容中有份說不出來的神采。
嗯?「怎麼了?」她干嘛一直盯著她看?
「沒事。」收回逐漸失控的目光,她挺直背,走進浴室更衣,她真的不應該這麼貿然找來的……他已經有了新女友、新生活,他心中,是永遠不可能再有她的位置了,過去的,是無法再回頭重來了。
沒多久,她出來了,對溫報晴說了會把衣服洗干淨再寄回這里後,看了沈書行一眼,就跟他們道別。
沈書行在旁沒多說什麼。在等待女友的那一個小時里,他和章雅蕊不再交談。他已把話說絕了,她應不會再有任何死纏爛打的舉動才對;她向來驕傲,今天淋著雨在他樓下等人,已是她最大的極限。
「她好美喔,超像Model的。」美女走了,可溫報晴的視線仍戀戀不舍地看著門口,禁不住回想起他朋友妹妹的俏麗臉孔。
若然讓她知道章雅蕊是來跟她搶男友,她會很嘔吧?
沈書行笑笑地從後摟住了她,性感的男性嗓音就貼著她耳珠,說︰「我覺得你最美。」
按捺住請他去眼科掛號的沖動,她翻了下白眼,完全不接受這種有違事實的甜言蜜語,她拍拍擱在腰上的粗臂。「好餓,可以開動了嗎?」披薩!她好久沒嘗到披薩的好滋味了。
吃沒半個小時,她就不行了,抱著吃撐的肚子,她跑到他的書櫃前,選了片CD放進音響里,然後窩在沙發上听音樂。
最近,她很常這樣子,不太跟他聊天,老是這樣閉日听歌,貌似享受音樂,眉心卻總是深凝;起初他不以為意,只認為她有事一定會告訴他,但他忘了,她很擅長抑壓自己。
如果不是宜萱打來的電話,恐怕他到現在還不曉得她有心事煩著。
「晴晴。」
低沉的輕喚伴隨他的體溫而來,她仍閉著眼,身體本能地往旁邊的暖懷偎去。
「這幅畫送你。」他整個下午的成果。
「嗯?」她听了,驚喜地睜開眼,看見茶幾上多了幅向日葵的油畫,教她眼神大亮。「好漂亮!你、你真的畫給我了?啊……你人好好喔!」
反身抱住他,撒嬌地亂蹭他胸口,開心又激動。元宵節,東方情人節的禮物耶!他好浪漫喔,「我這麼好,你要怎麼報答我?」被她蹭得哈哈笑的沈書行,大掌捧起了她興奮的紅潤小臉,俯首吻了她一下。
「你要什麼?我也用畫的送你?」別嫌棄她的畫功喔。
「我想要你的坦誠。」他笑容一斂,英挺的眉宇透出認真。
「嗄?」
「去法國的事。」
她一僵,雙眼陡地瞪大。
「今天墉小姐打電話給我。」
宜萱?
「她干嘛那麼多事!」她怒吼著,激動得滿臉通紅,掙開沈書行的懷抱,想沖去打電話罵人,卻被他一雙健臂攔住;她心火一盛,用力推著他,生氣地罵︰「她真的很過分!竟然打給你!她有沒有搞錯?哪有人這樣亂來的!」
「晴晴,她是為你好。」他按住她扭動的身子,不讓她魯莽破壞友情。
溫報晴氣紅了雙眸,還是很火大。「她真的很神經病!雞婆!怎麼可以亂打電話!她跟你熟嗎?她怎麼好意思這樣做!餅分!她真的好過分!」
「我們不講她,講重點。」輕輕拍撫她氣得發抖的背脊,他黑眸沉著,定定瞧著她被怒濤覆蓋的眼楮。「你不想跟我談談?這麼大的事。」
不管她的決定如何,他這個男友都有權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她講了多少?」她別開臉,又想逃避煩擾多時的問題。
「全部。」看著她倔強的側容,他苦笑,她還想瞞他嗎?「她連合約條款都念給我听了。」
驀地咬緊下唇,她不許自己哭出聲。
楮晴,機會一去不回頭,我拜托你不要天真了好不好?他會愛你多久?真的可以一生一世嗎?你不要被眼前的熱戀欺蒙了眼,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你別忘了自己的父母,就是給你最好的教訓和警惕。
宜萱夠狠,那樣血淋淋地刨出她潛藏內心最深層的憂懼。
是啊,什麼都會變,沒有人可以擔保他們能一直走下去。倘若有天愛情沒了,她起碼還有事業捏在掌心。經歷過親人的背叛,她很清楚人生只能依靠自己而活,為了愛情放棄事業、丟棄理想,真是很傻很笨的事,她不該那麼天真那麼幼稚的。
這些她都知道。
但沒人知道,其實她有多渴望天真,自從爸爸和阿嬤去世後,她與單純自此絕緣,被環境鞭策著要成長,她沒有幼稚的權利,她一直被這著長大,連夢幻一下的權利都沒有,和他在一起,太快樂了,她像個樂不思蜀的小孩,明知某些時候該適可而止,卻又讓自己放肆沉淪,她放不開他、離不開他;當她越來越信賴這段感情,她期望起安穩,害怕變數;她經歷過太多苦澀的變數,難得遇到這樣真心疼愛自己的人,她只想維持現狀,就算日後會後悔,也認了。
很愛他,她很愛很愛他,可以的話,她願意變傻變笨去保護他們的愛情。
「我不去。」回眸望向他,她隱忍住眼淚,終于開口表明自己的意願。
掙扎了半個月的事,她連跟他討論都不要了,就這麼倉卒作出決定,只因,他正在她眼前,是她目前唯一能抓緊的真摯溫暖。
原來,當深愛一個人,真的會為了對方拋開一切。
解讀出她淚眼涌現的心聲,沈書行眸光深邃,心底溢滿了感動。「不後悔?」
她即時搖頭,濕潤的大眼有無比的堅定。「我想跟你在一起。」不去了,真的不去了,留在台灣,她還是可以畫畫,為何非要出國?有她這麼一句,足矣。
除卻即將面臨的分離,他覺得自己幾乎已擁有了最圓滿的愛情。
「我也想跟你在一起。」他握緊她的手,垂目注視這雙白皙的手,想象著她過去的辛酸奮斗,他心滲進濃濃的不舍,心疼又佩服她的堅強。
「但我怕你將來會後悔。」抬起黑眸,他看進她朦朧的眼眸,她肯為他犧牲可以預見的錦繡前程,他也不願自私阻礙她展翅高飛的好機會。
他知道,假如沒有他,假如他們沒在一起,她會毫不猶豫地出國,去完成她人生中最大的夢想。愛情,是很絆人心的東西;而他,不該成為她完成夢想的絆腳石。
「書行……」
「你還是想去的。若真的沒有考慮過要出國,你不會拖到現在才作這個決定。」他道出客觀的事實,眸中填滿溫柔的寬容。
「還記得你決定離開弘風的時候,我對你說過什麼話?」
他重提舊事的用意,她一點即通,當日的回憶像浪濤拍打著她,被他這樣細膩的溫暖和體諒包容著,她抵不住那股洶涌的感傷,一直強忍的淚水崩堤了,「記得……」她點頭,哭著說︰「你叫我加油,說希望我到了那邊,會一帆風順……」她忘不了他當時的鼓勵,更忘不掉他之後對她的種種支持與協助;他總是站在她後方,用心指導她那支笨拙的畫筆;而這次,他指引她接下來該走的方向。
「那番話,我想再對你說一遍。」展臂將她擁入懷,他吻著她的長發,下巴抵在她額頭上,不讓她看見自己快藏不住的落寞之色。「畫畫是你的興趣和理想,更是你的終生事業,童謠開出的條件沒什麼問題,那份合約,很值得簽。」
童謠會幫她申請當地的語言學校,給她一年時間學習法語,只要通過了法文程度考試就可以申請大學,學費及住宿費全由童謠支付包辦。四年後學成歸來,她在童謠待八年,期限一過,她便恢復自由身,可任意選擇自己的去留。
「在法國,你會看得更廣、學到更多,對你只有百利而無一害。」比待在他身邊當個井底蛙好上百倍,宜萱不忍她放棄太好前途,他更不願意她錯過那些絢爛的風景,她的人生,絕對可以過得比現在更精采豐碩。
真正的愛,不是把對方困在自以為周全的呵疼範圍內,而是給予全然的支持,放手讓對方去開拓屬于自己的康莊大道。
「書行,我去那麼遠、那麼久,我覺得……我就算看得再廣、學得再多,都輸不起任何變數。我已經賭過一次親情,我不敢再賭了,我真的輸不起你的……」她害怕得不停痛哭,自覺付不起那種心碎的代價,下意識地把他抱得更緊,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好怕要離開他,好怕要承受割舍他所帶來的巨大痛楚。
四年時間,會有多少變數?她不敢想象。
愛情,就因為正擁有著,才更懼怕失去。他知道她是悲觀的,她的個性沒被環境扭曲,也只因她先學會了事事看開而已。
「不要對我沒信心,不要……對我們的愛這麼沒信心。」拉開她纏得死緊的手,他吻著她淚濕的臉頰,藏起心中所有的難舍難分。她已經夠舍不得他了,如果連他也表露出這種情緒,她肯定會勸不動的。
他誠懇地說︰「我不會讓變數發生,我會等你,等你帶著成就凱旋歸來,跟我站在一樣的位置上。」
「書行……」她眨動淚眸,臉上流露驚訝之色,他是怎麼知道她……「你不是覺得自己跟我很不相配?」他勾起苦笑,早就看穿她自卑的心態。「等你拿到了學位,再爬上你最想得到的位置,到時你就跟我不分軒輊了。」她那麼積極地接觸藝術,那樣緊張自己的工作,他很能體會她力爭上游的野心。
他也有過自私的念頭啊,但當他的難過與她的遺憾一比,他倒寧願自己難過算了;何況,不過是熬個四年的異地相思,他相信自己挺得住。
「你會成功,我們也不會分手。」他說得好篤定,仿佛這已是鐵一般的事實,無形之中,支撐起她微薄的自信,給她更充分的勇氣步向那條成功之路。她低頭偎進他懷里,默默掉淚,覺得這一生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晴晴,我只有一個要求。」輕撫她縴巧的肩頭,他嘴角逸出柔煦的笑痕,對她道出最情深的款款請求——
「畢業回來,馬上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