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陽的學還是沒上成。周陽九歲上學,周紅英那年八歲,也去上學了。李秀華從小就羨慕文化人,甚至還跟一個嫁到她娘家村里的一個老秀才的女兒學過認字,所以她特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機會上學讀書。在周陽上學前,李秀華就教過他一些簡單的知識,周陽又聰明,所以上學以後就把沒有一點基礎的周紅英給比下去了。
周紅英在家里掐尖習慣了,在學校竟然被自己的佷子給壓過一頭,怎麼都接受不了,回家就跟周老太太哭鬧,不肯再去上學。
那時候周紅香因為沒文化,已經徹底沒有了安排工作的可能了,周老太太把出人頭地的希望都放在了周紅英身上,當然不能允許小女兒就這樣被耽誤了。她立刻把周家鬧翻了天,簡直是拿命來跟李秀華拼,勒令周陽必須退學,要不然他們母子就滾出周家去!
李秀華的性子一直很溫和,幾乎沒跟什麼人紅過臉。但在這件事上卻死活不肯妥協,她也不跟周老太太吵鬧,每天的活也一點都不少干,但任周老太太怎麼哭鬧撒潑,甚至周老太太帶著周紅英還對她動了手,她就是不松口。更不許周陽提退學的事。
這樣僵持了好多天,周老頭發話了。周老太太已經把家里鬧得快過不下去了,飯也吃不好,覺都不讓人睡消停,周老頭不勝其煩,發話讓周陽退學,還周家一個消停日子。
李秀華寧可離婚,也不肯讓周陽退學,態度前所未有地強硬,甚至她娘家來人勸,都被她趕了出去。她是鐵了心要讓周陽上學,甚至都打算好了,離了婚也不回娘家,帶著三個孩子單過,怎麼都要讓孩子們上學。
事情又一次僵持了下來,周老太太讓李秀華母子不听話就滾出周家,本就是威脅,這要是傳出去,她為了女兒逼孫子退學,最後竟然把逼離婚,對她的名聲會很不好,她一向愛面子,當然不會這麼毀自己的名聲。最主要的是對周紅英的名聲也不好,以後她上學、嫁人,這都會受到影響。而且,再給老三娶一房媳婦,這也需要不少錢,周老太太心疼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秀華自己懷孕了,本來打算好的一切都得因為這個孩子而改變了。雖然暫時不能離婚,但是李秀華就是不松口,誰敢讓周陽退學,她就跟誰拼命,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她有勇氣跟全世界作戰!
看著在絕望中掙扎的母親,周陽自己偷偷退學了。他把母親精心給他縫的書包藏了起來,去生產隊放豬去了,放了好幾天,李秀華才知道。她的精神和身體在這一刻被擊倒了,昏迷在去找周陽的路上,也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周陽就這樣失去了上學的機會,也失去了母親肚子里的小妹妹。
周晨到了上學年齡的時候,周陽拿出自己的書包,沉默地把弟弟送去了學校,周家人看著他們母子三人,誰都沒敢說什麼。可是,周晨只上了一年學,學校就停課了。然後母親去世,他被周家人趕去生產隊干活,再沒有了上學的機會。
所以,當學校宣布復課的時候,周家只有周紅英背起書包去上學了。
周陽看著周紅英的背影落寞無比,他承擔的不只是對弟弟不能上學的遺憾,還有替母親的一份痛心。
「哥,我咋地都行,咱倆好好干活,以後囡囡大了,讓她去上學。」周晨平靜地說,「囡囡這麼聰明,說不定能考個大學生回來!」
周晨是真的很平靜地接受這件事,他們兄妹現在在周家立足都成問題,根本不能想上學這種白吃飯不干活還敢伸手要錢的事。他們只能努力,讓妹妹長大了能不受任何委屈地、毫無後顧之憂地去完成母親的心願。
周晚晚的心里悲憤難當,為母親,為哥哥,更為前世他們的命運。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們要快點好起來,快點有自保的能力,快點立足,最好手里再有點私房錢,以後的事,慢慢都不會是問題。
上學的事,在周晨的細心、聰敏之後,周晚晚就考慮過了。周陽過完年十四了,讓他過一兩年去上小學,已經很不現實了,只能以後找機會讓他認一些字,至少不能像前世一樣,因為不認識站名,連去周晚晚上大學的興化看她都不敢。
大哥去世後周晚晚才知道,大哥之所以一次都不肯去她的工作單位找她,是怕給她丟臉……這一世,周晚晚一定要讓大哥抬頭挺胸地走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條大街上,讓他隨心所欲地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而周晨必須去上學。周晨今年才十一歲,耽誤一兩年不是大問題。他這麼聰明,一定是讀書的好材料。最主要的是,他很喜歡讀書。從他寫字的認真,到他對那個小鐵箱子里面紙筆的珍視,周晚晚都能看出二哥對讀書的向往。今年去不了沒關系,甚至明年去不了也不用著急,以周晨的聰明,過個一兩年去學校,他可以插班,可以跳級,年齡和時間都不是問題。
對他們兄妹來說,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讓自己經濟獨立,至少得有供周晨上學的錢。指望周老太太掏錢供周晨上學,與虎謀皮都比這個容易多了。
怎麼賺錢,周晚晚把注意打到了河套那幾個泡子里的魚身上。現在她的活動範圍太小,能做的手腳真的不多。那個泡子離家近,還秘密,很適合他們兄妹開發一下。
周晚晚覺得,泡子里的魚最好是去縣里的自由市場去賣。雖然現在個人賣東西還是被禁止的,但還不像66-76年這十年間那麼嚴格,只要機靈點還是沒有大問題的。
雖然得防備著工人稽查隊來抓人,但只要風頭不緊,稽查隊也很少出現。
所以,他們兄妹要賺錢,還得趁早。
當然,去縣城現在還是有困難的,三家屯離綏林縣城三十公里,他們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完全靠走路一去就得六個小時。再拿上東西,以他們三個孩子的體力,基本上是一件完成不了的任務。那麼就只剩鄉里能考慮了。鄉里有兩個途徑,一個是站路邊踫運氣,看有沒有鄉干部或者路過的卡車司機來買,一個是送去鄉供銷社。但送去鄉供銷社,保密性就差了很多,所以周晚晚還是傾向去賣給過路的卡車司機。
這幾天周陽總是輪流去給周晚晚抓魚。偷偷溜抓了魚烤好,趁周春亮沒回西屋喂給周晚晚,有時候在家里實在沒辦法吃,就把她抱出去,找個背靜的地方,弄得神秘無比。當然,周晚晚也會逼著兩個哥哥吃一些,倆看魚有很多,也就不再省著了,所以這幾天三人的肚子還是能保證填飽的。
很難得地,這次周陽沒有再提給周春亮和周霞吃魚的事。周晚晚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麼想的,也許是前幾次的事太讓他傷心,也許是怕告訴他們這魚他們兄妹就再也保不住,反正這次周陽什麼都沒提,雖然吃魚時,他偶爾還是會有苦澀和內疚的神情流露出來。
對此,周晨和周晚晚也保持了沉默,但是周晚晚知道,二哥跟她的心情是一樣的。這魚,大哥說給,他們就給,即使有可能會惹麻煩,但有他倆呢,他倆會幫著大哥把惹麻煩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大哥說不給,他倆也樂得省事。只要大哥高興就好。
這天,兄妹三人又躲在屋子里吃魚,周晨啃著周晚晚吃掉魚肚子肉的半條魚,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周陽也跟著笑了,沒來得及捂上嘴巴,還噴了好幾塊魚肉渣渣到周晚晚臉上。周晚晚木著一張小臉兒把臉上的渣渣擦掉,無奈得直翻白眼兒。
你倆要不要笑點這麼低呀?她敢肯定倆哥哥又想到那天他們在河套里烤魚時她說的話了。這些天,倆人經常這樣,忽然就笑噴出來,真是丟人。這是要指著這個笑話過一輩子的節奏?
周晨湊到周晚晚面前,準備逗她,看著妹妹木木的小臉兒一時沒控制住,噗嗤一聲又笑出來。還好他嘴巴閉緊了,要不然周晚晚又得遭殃。
「二哥,你鼻涕噴出來了!」周晚晚還是木著一張小臉兒,翹著手指頭很認真地指著周晨的鼻子。
周晨一愣,下意識地去模鼻子,那邊周陽已經哈哈大笑出來。
周晨這才知道上了周晚晚的當。周晚晚也不憋著了,撲到大哥懷里,跟周陽笑成一團。
周晨一個餓虎撲羊就將這倆笑得渾身發軟的家伙按在炕上,兄妹三人滾成一團。
周陽跟周晨正面交鋒,周晚晚就在後面偷空下黑手,咯吱周晨。幾下周晨就招架不住,被周陽按住了。周晚晚笑嘻嘻地問她二哥︰「二哥,你這里怕不怕癢?這里呢?」問得要多無辜有多無辜,笑得要多甜蜜有多甜蜜,下手卻毫不留情,直到把周晨咯吱得笑出了眼淚,周陽才火速抱起這個小壞蛋逃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