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幾人心中都是一驚。
雖然他們已經跟老隊長確認過了,政策上說豬和雞不限量,可以隨便養。也在家里反復檢查過,沒有任何可能被當做資本主義尾巴來批判的東西,他們還是被三不五時就來一次的各種運動弄得心神不寧。
周晚晚太明白這十年間的人和事是有多麼的狂熱和莫名其妙了,災難就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大刀,隨時都可能砍下來。所以她心中一直警惕著,一有風吹草動整個人就緊張起來。
幾個哥哥則是完全被弄糊涂了,這場革命來得太過迅猛,他們甚至至今都沒太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不定什麼時候來一場什麼運動,就可能會把他們本來寧靜美好的生活徹底掀翻。
而最令人無措的是,他們完全模不清這其中的規律和準則,好像以前所有熟悉的生活和事物都被擺在一把標尺上,等著被衡<量。
對錯都掌握在那只拿著標尺的大手里,他們的生活也被人捏在手里,惶惑而迷茫,沒有一點自由和余地。
幾個人對視一眼,周陽和墩子起身去當街看情況,周晨心疼地把抱在懷里。小家伙剛剛還調皮搗蛋呢,一下就被嚇得不敢了。
「二哥,我想去看。」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真有麻煩上門,周晚晚也不會怕。就算是拼盡性命,她也要保護哥哥周全。
當然,能低調平安地渡過這十年是最好的了。所以周晚晚時刻都在提醒自己。謹慎,低調,安全第一。
這次惹上麻煩的是前街趙四女乃。
趙四女乃早在破四舊的時候就被揪出來過一次了。她竟然私藏了兩根銀簪子!
趙四女乃保媒拉縴做了半輩子,大家都傳她手里有金鎦子(金戒指)、銀鐲子,破四舊的時候去她家挖地三尺地翻了一通,卻什麼都沒翻出來。
後來隊里的民兵和幾個積極分子把她兒子、孫子找去做工作,關了一天,趙老頭坐不住了,跑到南山小廟底下挖出了藏在那里的兩根銀簪子。
趙四女乃便成了革命不徹底的落後分子。再加上她那雙半大的解放腳(裹腳裹到一半又放開),她本身就是封建余孽,身上留著封建余毒。從此後就成了大隊各種革命活動的反面教材。
兒孫為了不受她連累,早早就跟老兩口劃清了界限。
二兒子受不了被革命群眾隔離孤立的日子,積極揭發母親曾經在家拜黃大仙兒,燒黃表紙。把趙四女乃從一個落後分子直接定性為搞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從此成了各種批斗會的常客。
今天劉二叔揭發的不是趙四女乃搞封建迷信,而是她佔集體的便宜,在防風林邊種白菜。
「你家的菜種在公家的地上,菜長得越大,私心就越大!」劉二叔帶著幾個民兵把趙四女乃趕到屯東頭的打谷場上,看人越聚越多,差不多家家都有人來了,開始揭發趙四女乃「資產階級私字當頭」的反革命行為。
「那林子邊種的白菜有樹蔭影著(遮擋)。也沒指望著能長大,就是拿來喂豬……」趙四女乃根本就不敢。低頭彎腰,用標準挨批斗的姿勢站著。趙老頭囁嚅著在旁邊小聲跟劉二叔和周圍的人解釋。
「那豬是社會主義的豬!你用資本主義的白菜喂我們社會主義的豬,你是何居心?那豬長大了是姓社還是姓資?!你們這是要顛覆人民政權嗎?!」
積極分子徐二賴子一腳踹在趙四女乃的腿彎兒上,她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
趙老頭趕緊上去擋在趙四女乃面前,「別打,別打!我現在就去把白菜拔了!都拔了!全送隊里去!去喂集體的豬!」
「拔了那也是資本主義的白菜,我們社會主義的豬不能吃!」徐二賴子梗著脖子激動地喊口號︰「私字不倒!江山難保!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所有圍觀的人都跟著激動地高喊口號。
周晨抱著周晚晚站在離人群很遠的大樹下,周陽和墩子也沉默地站在他們身邊,兄妹幾個人都沉默地看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周陽和墩子臉上有明顯的不忍心,周晨卻面色平靜,平時黑亮的眼楮此刻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周晚晚最心疼周晨。這個孩子太過聰明冷靜,心思敏銳通透,又長了一顆善良溫柔的心,在這樣的年代,又是這樣敏感的年紀,他的內心不知道要比別人痛苦迷茫多少倍。
可是,她也無能為力。即使是重新再活一次,周晚晚對這場狂熱混亂的紅色浪潮依然不知如何應對。
那巨大瘋狂的力量如一雙掌握著整個世界的大手,它緊緊一擰,所有的人性和社會秩序就都隨之扭曲,身在其中的人們無一能夠幸免。
即使冷漠如她,也只能選擇做一個痛苦的旁觀者。更不要說幾個還是少年人的哥哥了。
好幾次,周晚晚都想把空間的事告訴哥哥們,然後他們躲進空間,不再問外面的混亂癲狂,安靜不受任何打擾地過自己的日子。
可是十年以後呢?當一切平息,歷史的車輪走上正途,哥哥們卻失去了正常生活的機會,那時候的他們該如何自處?就這樣剝奪了他們經歷多彩人生的可能嗎?
周晚晚不能替他們做這樣的選擇。她的內心除了親情對任何事都無欲無求,寂靜空蕩得不起一絲波瀾,可是哥哥們不能過跟她一樣的人生。
所有的經歷都是人生的財富,他們都是聰明向上的人,這些經歷必然會讓他們的人生更豐富多彩,讓他們在以後的生活中更懂得包容、克制、善意和珍惜。
所以周晚晚決定陪伴著哥哥們。保護著哥哥們。她也羨慕著哥哥們,有一顆年少而勇敢的心,這才是生命中最大的財富。
趙大牛也站在人群外。跟幾個孩子一起望著狂熱的人群。
可是他更痛苦,當看到頭發花白的趙老頭為了護著趙四女乃而被推倒在地時,他痛苦地抱著頭蹲在了地上,開始嗚嗚地痛哭。
周晨抱著周晚晚走開,站得離他遠遠的。周陽和墩子也護著弟弟走開,任他在那痛哭,根本就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揭發。趙四女乃怎麼會被打倒變成牛鬼蛇神?害了自己親爹媽,他還有臉哭?!
「資產階級的私字不倒,資本主義的尾巴不掉!」鄭衛東拿著紅寶書。衣襟上的鋼筆被換成了主席像章,激動地站在當中講話,「資產階級的私字是社會主義的禍根!只有把這個資產階級的私字斗倒,我們社會主義的公字才能樹牢!我們才能堅定地走社會主義的道!」
「就種了幾顆白菜。咋就成了資本主義了?以後不讓種白菜了?」路過打谷場的老伍頭被小孫子牽著擠進人群。
他吧唧著大煙袋鍋子。兩只眼楮上各有一只玻璃花(白內障),根本就找不準鄭衛東的準確方向,歪著頭側著耳朵等著他的回答。
老伍頭雙眼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十多年了,卻種得一手好旱煙,這麼多年來他除了種旱煙幾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所以也沒人會跟他較真。否則,就憑他這個問題,就得給他貼上革命立場不堅定的標簽。
「很多社員都有這種思想!你今天佔集體一塊地種白菜。明天就可能拿集體一把谷子,以後越做越大。就會心里只有你那個小家!沒有集體的大家!」鄭滿倉總算找到了機會,可以借題發揮,把他從報紙上看來的話一套一套地背出來。
「我們要把這種‘小問題’提升到兩種思想、兩條道路、兩條斗爭路線上來認識……」
「回家吧。」周陽從周晨懷里接過,準備帶著弟弟回家。
剛走幾步,老隊長拿著鐮刀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敲鐘老半天了,咋都不下地?!」
大伙這才發現,太陽都升起來老高了,早過了上工的時間了。大家馬上四散開來,回家拿農具上地干活。
批斗會的熱鬧好看,可是不上地掙工分一家老小吃啥?
「韓老倔!你一天就知道撅著**在土里刨!全大隊就你最不積極!要不是有個劉二幫你頂著,你們隊就得被當典型批判!」鄭衛東舉著紅寶書唾沫橫飛地開始批評老隊長。
鄭衛東說的劉二就是劉二叔,紅色革命爆發以後,他因為表現突出,被任命為第七生產隊的副隊長,主管隊里的革命活動。
「老農民不在土地里刨食還能干啥去?!」老隊長根本就不搭理鄭衛東的慷慨陳詞,「農民不種地,拿啥養活那些鬧革命的?他們不吃飯?」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趕緊回家讓你上地!去晚了照樣扣工分!」老隊長背著手走了,留下被噎得干瞪眼的鄭衛東。
「韓爺爺!」周晚晚叫住了往屯子外走的老隊長。
這老頭是真的倔,大躍進的時候就不肯做假虛報糧食產量,據說那時候他們隊的材料報上去,公社都派專人在大隊等著,直接截住了給改好了才能上報,要不就得拖全公社的後腿。
後來這混亂的十年,他也是能不折騰就不折騰,悶頭種地,七隊的各種批判會最少,到秋分到的糧食卻最多。
要不是他出身太好,解放前又偷偷給當時的地方武裝運過很多年糧食,他這個隊長早就被撤掉了。
大家都說憑他的出身和功勞,咋地不得當個公社干部啥地。可是他哪都不去,就是一門心思帶著大伙兒種地。
所以無論他多倔,多讓各級領導頭疼,他這個生產隊隊長還是穩穩當當地當了幾十年,直到八幾年,他得了肝癌才卸任。
老隊長看到周陽兄妹幾個,臉上馬上就有了笑模樣。這幾個孩子特別勤快肯干,還聰明仁義,每回看到他們,老頭的心里都覺得敞亮。
周陽抱著周晚晚走到老隊長身邊。周晚晚扒開一塊糖直接塞到老隊長嘴里,然後就笑眯眯地不了。
這個老人一生辛勞倔強,卻難得地堅守住了自己內心最淳樸簡單的原則,無意間救人無數,她希望他能多活幾年,看一看以後那個繁華自由的世界。
所以,不能讓他死于癌癥。
糖已經塞到嘴里了,老隊長也只能含笑吃了。他逗了周晚晚幾句,再一次問周晨︰「小晨吶,你們那學校啥時候能再上課?」
屯子里在公社讀初中的孩子有六七個,三個每天去學校鬧革命,兩三個在隊里干活,只有周晨一直在家里待著。
老隊長這麼問是關心周晨,也有催他上地干活的意思。長得老高的大小子,整天在家哄孩子,這哪是個事兒!
他們那個爹有了等于沒有,老隊長覺得他得看著這孩子,可別給待懶了,那可就白瞎一個好孩子了。
「隊長,沒說啥時候上課,我在家自個看書,哪天上課了才能跟上老師。」周晨笑得溫和有禮,他當然听出了老隊長的意思,卻沒有一點抵觸情緒。
他們兄妹自己的生活不用任何人指手畫腳,卻並不排斥任何善意的提醒。即使他們並不需要,心里也一樣感激。
「好!好!」老隊長連說了好幾個好,笑著拍了拍周晨的肩膀,「讀書是好事!你就在家好好看書!」
周陽幾個告別了老隊長,正準備往家走,趙小三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陽子哥!快回家!二賴子在你們家抓小雞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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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已掉線》凌澈
黑我副本進度就算了,居然還一路毀我情緣。情侶去死去死團畢業的吧!
這筆賬我們好好算一把!
等等,這個劇情怎麼發展的有點兒不對?
喂喂喂,相愛相殺出感情了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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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別的職業選手退役回游戲混的風生水起,我卻混的跟網文廢材流小說主角一樣苦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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