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屯叫的北河套其實就是周晚晚兄妹三人當年抓魚的河套,因為在宋屯的北面,就被他們叫做北河套。
這個河套是干岔河改道之前的河床,早就干涸廢棄了,綿延幾百里,像一條巨大的傷疤趴在大地上。
周晚晚已經有三四年沒來過這里了,河床底下他們當年抓魚的那幾個小水泡還在,沙灘和大石頭卻找不到了,都被密密麻麻的蘆葦和高高的蒿草遮擋住了。
河床邊上也遍布一人多高的蒿草和灌木,一直綿延到遠方,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當年的樣子了。
大舅家打土坯就在河套邊上深挖幾個大坑,就地取土和泥,土坯就打在河套邊的草地上。
大舅已經提前在河套邊上收拾出一大塊地方,用來晾土坯。十多個人散步在場地里,揮汗如雨地和泥、挑泥、月兌坯。
「囡囡!過來!」芽兒知道周晚晚要來,一直注意著,看見她高興得趕緊大聲叫她,還一邊叫一邊又跳又揮手,十二歲的小姑娘,還跟小時候一樣活潑。
周晚晚手里攥著一把野花也高興地沖她揮手,「我去跟舅舅打個招呼就去找你!」
芽兒使勁兒點頭。在她旁邊的葉兒也沖周晚晚和周陽揮手,「陽子哥你用自行車帶囡囡!這麼埋汰,穿那麼干淨來干啥?好好的衣裳都給糟蹋了!」
葉兒也還跟小時候一樣爽利直接。
芽兒沖周晚晚做鬼臉,周晚晚不理她。乖乖地沖小辣椒葉兒笑,「葉兒姐,你打得土坯真齊整!一會兒我過來你教我!」
葉兒就是個順毛而驢。兩句好話就給拿下了,「你別學這個!可累了!等你大幾歲再說!一會兒你過來喝咱自個帶的水,不喝他們的!」
場地邊上放著兩大桶清水,一個胡擼瓢,是準備給干活的人喝的,誰渴了就就著胡擼瓢喝兩口,大家不分彼此。誰也不嫌棄誰。
葉兒十五歲了,已經有了一些小姑娘的心思,自己帶了水。也不讓兩個去跟那群大男人一起喝。
李厚華五十多歲了,身體卻非常健壯,干起活來一點都不輸年輕小伙子。看周晚晚兄妹過來,他一邊挑起滿滿兩大桶黃泥。一邊囑咐周陽。「看好了囡囡,又是泥又是水的,別蹭她一身」然後就急匆匆地走了。
這活兒大男人干著都累,周晚晚一個小女孩兒也就是來看看熱鬧,李厚華還沒嚴厲到讓這麼小的孩子干這種活的地步。
李金華就熱情多了,他樂顛顛地自己跑過來看小外甥女,逗她說了一會兒話,讓周晚晚哄得眉開眼笑地走了。
周陽把周晚晚送到葉兒和芽兒干活的地方。哄芽兒逃避勞動專職給他們家看孩子︰
「芽兒,陽子哥來了。你就不用干活了,去跟囡囡玩兒吧!你的活兒陽子哥給你干!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那邊有一大片花,開得可好了!你倆去摘花玩兒!」
「我還看見野草莓了!都有紅的了!」周晚晚也幫腔。芽兒才十二歲,干多了重體力活兒對身體不好。而且這麼多人,真不缺她干的那點。
芽兒馬上就被說服了,眼楮直放光,肉嘟嘟的小臉笑成了一朵太陽花,可是看看身邊的葉兒,又不太敢馬上答應,「我干一會兒再跟囡囡玩兒,玩兒一會兒就回來干活。」
葉兒沒反對,那就是答應了。芽兒高興地沖周晚晚眨眼楮。
周陽囑咐了周晚晚幾句就去干活了,沈國棟跑過來給周晚晚送水,手腳麻利地在旁邊給她搭了個簡易涼棚,把他們四個人的襯衫拿過來做頂棚,又要去摘周晚晚說的野草莓,被周晚晚給攆回去干活了。
她剛才趁著摘野花的機會在那邊放了點東西,是要給芽兒驚喜的,怎麼能讓別人發現呢。
周晚晚也不去涼棚里待著,就在葉兒和芽兒身邊打轉,見縫插針地趁他們干活的空檔往他們嘴里塞好吃的,小餅干,糖果,肉干,花生,她隨身的小挎包像個百寶箱,手伸進去掏一掏就有好吃的。
芽兒吃得小肉臉鼓鼓的,像個貪吃的小松鼠。葉兒也不攆周晚晚了,也不說怕崩她身上泥點子了,一邊吃一邊跟她。
對這個嬌嬌軟軟懂事嘴甜又漂亮的小表妹,葉兒還是很照顧的,干不好活兒就慢慢教唄,反正她還小嘛!
把打土坯的詳細流程教了一遍,葉兒小老師的癮過足了,才開始跟周晚晚閑話家常。
「這一片馬上要修河道了,要不我大伯也不能這麼著急把土坯打出來。听說柳林公社那邊的民工都開工了,咱這邊也就這幾天的事兒了,到時候這北河套就再也不能打土坯了。」
「那蓋房子咋整?」葉兒含含糊糊地問,又用眼楮示意周晚晚再給她一塊小餅干。
「誰知道呢!再找個地方挖土唄!就是沒有這邊寬敞,怕折騰不開,要不大伯也不能這麼著急,找了那麼多幫工,大哥他們都十多天沒去隊里上工了。這要是平時,大伯肯定不答應。」
葉兒比一般女孩子還要細一些的小胳膊輕松地拎起一桶黃泥挪了個地方接著干活。
「這麼忙,大姑帶著古桃和古杏來了還不幫娘干活,淨瞎搗亂!」芽兒難得抱怨什麼事,這小姑娘性格像她娘邱翠蘭,和善大氣,很少有能讓她生氣的事。
「特別是那個古桃!一天就知道臭美!跟娘哭窮,說她上學飯都吃不上,用的手絹可是新的!她兜里還有一盒香脂,洗完手就偷著抹,以為誰傻子不知道呢!」葉兒重重地往土胚模子里摔了一鐵鍬黃泥,實在是氣得不輕。
「那娘為啥還把咱家這回賣雞蛋的錢給她了?」芽兒一听就不樂意了。她和都舍不得買一塊新手絹。要不是囡囡平時總給他們,他們用破了都舍不得扔。憑什麼拿錢給那個古桃呀?!
「娘心軟唄。」葉兒撇撇嘴不了。她從小就心疼母親操勞辛苦,從來不肯說母親一句錯處。
周陽他們這些年也幫襯了李家不少。吃、穿、日用品、緊缺的布料、糧油這些東西沒少送不算,就養雞一項上,就能讓他們每家每年增加幾十塊錢的收入。
當然,這些好處是一點都不讓李淑華一家沾的。自從幾年前撕破臉,周陽他們就完全不搭理他們,好東西更是一點都沒他們的份兒,這也是李淑華最憤恨的地方。
不同于毫無保留地照顧響鈴姐母女。周陽他們經過商量,最後決定不幫李家賣雞蛋。
畢竟跟干休所做生意這是一件需要嚴格保密的事,跟響鈴姐母女他們都沒說實話。只說是有門路,至于什麼門路,是一點都不透漏的。
李家人多嘴雜,又有幾個讓人非常不放心的人。兄妹幾個更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所以李家幾個舅舅這幾年的生活條件好了。卻沒好到可以全力幫助李淑華一家的地步。
當然,即使他們有跟響鈴姐家一樣的收入,也不可能全力幫助李淑華的。他們每家都有自己的一群兒女需要照顧,怎麼可能拿錢去填古桃和古杏這個無底洞。
就是李老太太,她手里也不是一點錢沒有,可是她還得留著給小兒子跑工作娶呢!
李國華在沈國棟的介紹下去縣副食品公司當了售貨員,是臨時工。這些年一直折騰著想當上正式工,到時候要跑工作當然得需要錢。再娶個城里姑娘,那用錢的地方就更多了。
所以李淑華來娘家是借不到大錢的。就只能靠古桃倆裝可憐糊弄點小錢回去。
芽兒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趕緊把周晚晚招過來,在她耳朵邊嘀咕,「前幾天咱自個家人打土坯的時候周霞過來幫忙了,我爺和我女乃攆她她也不走,後來就不搭理她,她還是不走,還跟我女乃哭,我看我女乃是要心軟了!」
周晚晚心里一動,周霞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她主動接近姥姥家,一定不是後悔要認親戚那麼簡單。
「她今天要是還來,你可離她遠點,你都不知道,她現在心可狠了!」芽兒吐了吐舌頭,更小聲地跟周晚晚告密︰
「我娘不讓我跟你說,怕嚇著你,听說周鐵柱那只眼楮就是她給扎瞎的,根本不是自個兒走道摔的!開春兒剛化雪那會兒,她把你爺扔當街排水溝里,身上都凍成紫黑色兒的了!」
薛水芹最後還是生了個兒子,跟前世一樣取名叫周鐵柱,今年四歲了,周晚晚從沒見過,也沒听說過他的眼楮瞎了一只。可見這件事全家人都是知道的,就對她保密。
「那我姥還搭理她?」李老太太一向精明,怎麼會看不明白周霞心思歹毒不能沾惹?
「我女乃不信,說那都是別人瞎說,再咋地我老姑也不可能教出這樣的孩子。」芽兒也學葉兒撇了撇嘴。
周晚晚也跟芽兒一樣無奈。母親的心總是偏的,李老太太明白了一輩子,到老了在兒女身上就開始糊涂了。
不等周晚晚細問下去,李金華偷偷模模地跑了過來,「囡囡,你帶啥好吃的了?」
周晚晚笑,二舅這麼大歲數了,躲著大舅的樣子還像個孩子。
李金華的樣子基本沒變,還是那張女敕女敕的女圭女圭臉,幾乎跟三十歲的李慶雲看著差不多大。
他每天沒心沒肺地听大哥的吆喝干活,听的吩咐干家務,甚至連葉兒和芽兒都能管著他,他卻一點都不在意,高興了就扯著嗓子唱兩句,累了就偷懶歇一會兒,每天過得樂呵呵地。
周晚晚拿出小餅干要喂李金華,他搖頭不吃,「小孩子吃的!」
周晚晚又拿出糖塊兒,他還不吃。花生也不吃,果脯也不吃。
周晚晚明白了,拿出兩根水靈靈的女敕黃瓜。李金華高興了。「還是你們家的黃瓜下來得早!我們家園子里黃瓜秧還沒有一尺高!」
李金華看看自己都是黃泥的手,怕李厚華發現,也不敢去洗。就張著嘴等著周晚晚喂。
周晚晚把芽兒和葉兒也叫過來,四個人蹲在沈國棟搭的那個涼棚里吃黃瓜。
他們三個吃,周晚晚喂。
「爹,囡囡真懂事兒!知道咱們又熱又渴,就給咱們帶黃瓜!」芽兒有吃的就高興,蹲在那美得像個偷到油喝的小老鼠。
「那是!囡囡像你老姑!你老姑從小就懂事兒!」李金華 嚓 嚓地嚼著女敕黃瓜,搖頭晃腦地跟女兒顯擺。
全家就他提到李秀華不傷心難過。每次都非常驕傲。
「囡囡還好看。」芽兒覺得還是自個的小表妹比較好。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把周晚晚當成親來過癮。
「你老姑也好看!囡囡長得像你老姑!」李金華把身子往里縮了縮,怕李厚華發現他偷懶。
周晚晚笑。也許,在每個傻哥哥的心中,自己的都是最聰明可愛懂事漂亮的吧!在母親心中,二舅舅應該也是一個特別好的哥哥。
「囡囡可聰明了。」芽兒還是不服氣。她不記得李秀華了。就覺得自己的小表妹好。
「像你老姑!你老姑就是給耽誤了,要不能嫁給周春亮那個畜生?!」李金華難得地生氣了。
「囡囡,你還帶啥了?」葉兒趕緊把話題岔開,周春亮再畜生,那也不能在周晚晚面前罵,咋地那都是她爹呢。
「還有水蘿卜,可水靈了!」周晚晚又去她的小挎包里翻,拿這些自己家里產的東西。李金華他們才能吃得安心,空間里的東西。味道非常好,一點都不比水果差,「那邊還有野草莓,待會兒我去采來,都紅了,一定好吃!」
「我也跟你去!」芽兒趕緊看著葉兒申請。
「都去!你們仨都去!干這些得了!這也不是小丫頭能干的活兒!」李金華抓過周晚晚的胳膊,就著她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黃瓜,跟幾個孩子走後門,「采回來多給我留幾個!」
周晚晚看都不看被李金華的泥手弄髒的袖子,笑呵呵地點頭,「可多了,待會兒二舅管夠兒吃!」
最後葉兒還是留下干活了,放兩個去采草莓。河套這邊每天都有放牛放豬的過來,哪能有什麼野草莓,說是讓他們去采草莓,其實就是放他們去玩兒。
葉兒笑眯眯地給兩個放假了。
一開始周陽幾個還都能看見兩個小姑娘跑來跑去的身影,一會兒去草甸子上摘花,一會兒去水泡子里洗手,幾個人時不時地拿眼楮瞄著他們,跑遠了就叫回來,這又是草又是溝的,就怕出什麼事兒。
快到中午的時候,宋屯的豬倌不把幾十頭豬趕進了他們打土坯的場地。一群豬在剛打好的土坯上亂跑,瞬間就給毀了不少。
大家趕緊對一群豬圍追堵截,這群豬看見這麼多人,又慌又怕,更是亂竄,一時間場面非常混亂。
最後還是周陽制止了追著豬亂跑的眾人,大家圍成一個大圈,把豬慢慢趕到一起,整群往一個方向趕,才把這群搗亂的豬趕走。
可是一打好的土胚被毀了一小半。十一二歲的小豬倌嚇得要哭,這要是讓他賠,他爹不得揍死他呀!李厚華嘆著氣揮手讓他走。
然後他吆喝著大家把被踩壞的土坯趁著還是濕的趕緊重打一遍,實在不行的就把泥收起來重新和一下,要不重新和泥更費力氣。
大太陽熱辣辣地曬著,必須爭分奪秒地重打這些土胚,要不干了就更難辦了。周陽和墩子被派去和李慶雲一起回屯子拉麥稈,怎麼補救都得損失一些,還得重新和泥。
周晨去給貪晌干活兒的人們送水,沈國棟忽然想起來,「囡囡呢?我怎麼半天沒看見她了?」
一直在葉兒身邊幫忙的芽兒也驚叫,「她去水溝那邊洗草莓,老半天了,咋還沒回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