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克儉的手冰冷干燥,讓周晚晚忽然想到那個雨夜她曾經緊緊握過的秋雅的手。
都是一下就冷到她的心底,都是一樣沒有一絲溫度。
「我爸是听到我爺爺平反的消息以後去世的,笑著走的。」郭克儉看著周晚晚眼底的悲痛,臉上面具一樣禮貌的表情慢慢剝離,對周晚晚笑得讓人心里更添淒涼,「他沒留遺憾。」
可是卻把所有的遺憾留給了他。
周晚晚感同身受,那種親人離去,所有的遺憾都無法彌補的痛悔和無力驟然而至,重重擊在了她的心上。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失控,可是這個靈堂和眼前強撐著的郭克儉對她的刺激太大了,她看著郭克儉,好像看到了站在周陽靈堂里的自己,好像看到縫補秋雅殘破身體的自己。
周晚晚也想對郭克儉笑一下,一滴眼淚卻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落到了他們緊緊握著的手上。
這滴眼淚幾乎是同時砸在了在場的四個人心上,沈國棟第一個跨,把周晚晚拉了,看郭克儉的目光凌厲異常,像領地遭遇侵犯的雄獅。
「帶囡囡走吧,這里不適合她久待。」郭克儉卻對沈國棟的惱怒視而不見,再次上前跟周晨握了握手,「謝謝你們能來。縣委派人幫助治喪,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你們放心吧。如果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我肯定不會客氣。」
沈國棟拉著周晚晚的手要走出去。卻被周晨攔了下來。外面幾乎全縣各單位的代表都來了,他們這麼拉著手走出去,妹妹以後還怎麼做人?
沈國棟倔強地跟周晨對峙了幾秒。最後還是放開了周晚晚的手,任周晨護著她走了出去。
兩人走出靈堂,沈國棟卻沒有跟出來,而是留在里面跟郭克儉說話。
周晨帶著周晚晚在人少的角落站住,從保溫壺里倒了點水讓她喝,很耐心地沉默著。
周晚晚也沉默著,那滴眼淚落下來。她就從莫名而來的情緒里清醒了,再沒掉一滴淚。
可是她卻不知道要怎麼跟周晨解釋,更不知道要怎麼跟沈國棟解釋。她只是物傷其類,在哭前世的大哥和今世的秋雅,還有無能為力只能看著他們離去的自己。
「哥!我錯了!你就讓我見爸爸最後一面吧!我錯了!爸爸從小疼我,他一定會原諒我的!求你別讓爸爸擔心我。讓他走也走得不安生。求求你了!」
靈堂門口忽然出現一陣騷動,郭克貞痛哭著跪在門口,沖里面的郭克儉哭求。
郭克儉從來沒跟周家兄妹幾個提起過家里的親戚,可是想想也知道,郭老將軍被打倒十年,至親被連累,遠親早就避之唯恐不及,到現在平反。能站在靈堂里的,竟然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還有一個本應該陪在他身邊的郭克貞。卻在最後關頭為了自己的前途舍棄了親情。
靈堂門口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對著痛哭悔悟的郭克貞指指點點。
郭克貞現在要進靈堂,並沒有人攔著她,可是她卻跪在了門口求郭克儉原諒,這個女孩不愧為當年最受郭老將軍寵愛的孫女,不得不夸她一句心思慎密能抓住所有對自己有利的機會。
她今天來的目的不是為了送父親最後一程,甚至不是來對郭克儉真心悔悟,她是來逼郭克儉在眾目睽睽之下原諒她,承認她。
郭老將軍是去世了,他們的父親也不在了,可是郭家以前的關系網還在,郭老將軍的威望還在,有了這些,他們以後的路就會好走很多。
可是這些無形卻巨大的助力現在對郭克貞來說一無用處,如果處理不好,以後還會成為阻力。
她急需郭克儉在所有人面前給她一個身份,讓她能再度獲得所有人承認,承認她雖然犯了錯,可是郭家人已經原諒了她,她還有資格享受爺爺和父親留下來的一切。
只有郭克儉原諒了她,或者說是為了面子不得不原諒了她,別人才會慢慢不再指責她。畢竟無論她做了什麼,那都是他們的家務事,家里人都不計較了,外人還跟著操什麼心呢?
「哥!媽走的時候讓你好好照顧我,我不用你照顧,我只想送爸一程……爸走的時候你不讓我見最後一面,現在葬禮也不讓我參加,爸和媽要是知道了,得多傷心……」
「我們家就剩我們倆了!我們沒親人了!求求你!別這麼狠心……」
郭克貞在靈堂門口越哭越傷心,越說越可憐,幾個圍觀的婦女都被她說得紅了眼圈。
郭克儉面色平靜地從靈堂里走了出來,站在郭克貞面前,看著她聲淚俱下地哭訴,好半天沒說話。
郭克儉看郭克貞的目光太平靜了,平靜得讓圍觀的人們慢慢不再議論,都閉嘴看著他。
郭克貞慢慢地也有點哭不下去,可是今天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她必須抓住。
郭克貞咬咬牙,哭著撲就要去抱郭克儉的腿。
郭克儉後退一步躲開了她,「郭克貞,爸走前交代我,以後我們郭家沒有你這個女兒,讓你好自為之。」
郭克儉一句話就讓郭克貞不敢再哭。
「我不相信!爸最疼我!他不會說這樣的話!」郭克貞說完又去求郭克儉,「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可是你不能……」
「爸最疼你,所以才被你氣得活不下去。他說這話的時候,縣醫院的醫生護士都在旁邊听著呢,我能給你找出十幾個證人。」
郭克儉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郭克貞,眼楮里除了冰冷什麼都沒有,「既然今天你非要在這把話說明白,那我就請在場的各位做個見證,我郭克儉遵照家父遺言,再不認郭克貞這個妹妹,從今以後,她與我郭家再無關系。」
郭克儉說完,低頭在郭克貞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然後不再看癱坐在靈堂門口的郭克貞,對縣公安局和武裝部派來的人點點頭,「麻煩你們幫忙維持一下秩序,把無關的人清場。」
郭克貞很快被清出去了,失魂落魄地沒敢再哭喊一句。很顯然,郭克儉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比跟她斷絕關系還管用。
「現在你還覺得郭克儉可憐嗎?」。周晨問周晚晚。
周晚晚有點反應不,「我沒覺得他可憐,從來都沒有。」
郭克儉不可憐,他更不需要別人可憐他。
「不出三年,郭克儉肯定能干出一番成就來。他能力不比沈國棟差,心思又都放在仕途上,前途不可限量。你看今天來這些人,哪個不是看準了這一點在努力跟他拉關系?」
周晚晚對周晨的話更加莫名其妙,「他跟沈哥哥本來就不是一類人,有什麼好比的?」
「知道不能比就好。」周晨看著周晚晚的目光復雜無比,「他們倆都不需要你的可憐。」
周晚晚一下就明白了周晨的意思,「二哥,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郭克儉他們一家人的經歷讓人唏噓,對他沒有別的意思。」
「我誤會不誤會真的不重要,即使你對他有什麼別的意思我也沒意見。」
周晨看著大步向他們走來的沈國棟,語氣里都是無奈,「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清醒理智的狀態下做決定,不要沖動,否則現在的情緒,再自己誤會了自己,那就真的是傷人傷己的事了。」
周晚晚看著沈國棟,忽然明白,可能對這件事有誤會的不止是周晨一個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