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揉著額角,頭痛地把賬冊放下。
從綠柳莊回到鏢局已經半個月,在白州接手的這一趟鏢損失慘重,所幸的是包括關無雙在內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受了傷,已經陸陸續續地回到鏢局,最後清點只損失了兩名腳夫。
貨物全部失了,要對物主三倍賠償,兩名腳夫的親屬也要安撫,車馬損失的空缺還要補上,鏢局入不敷支,雪上加霜的是又有兩名鏢師在這時候提出請辭。關無雙的腿受了傷,短期內不可能出鏢,整座「雲河鏢局」能出鏢的只剩下兩三名鏢師,不是年紀太大就是經驗太淺,同城對頭的「飛龍鏢局」明搶生意,已經有不少長期合作的客戶被拉攏了。
一切似乎都月兌離了可以控制的範圍,蘇羽感到疲憊不堪。
下人敲門進來,說是老爺要見。蘇羽深呼吸了一口氣,放下賬冊走了出去。走近大廳,迎<面踫到關無雙從里面出來,蘇羽知道他一定是被父親找去問話了。忽略掉投的目光中帶著的歉意,他溫聲問︰「關師傅的傷好點沒有?」
關無雙做了個踢腿的動作給他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還是要注意休息,不要走動太多。」
「多謝少主關心。」關無雙看著他,欲言又止地說︰「少主今天要小心一點。」
大概連他也知道,等待他的將是父親狂風暴雨一樣的怒氣,蘇羽苦笑了一下,轉身走進了大廳。
前腳剛踏進去,一只茶杯便迎面飛了,跌碎在他腳下,熱茶淌了一地。蘇雲河帶著怒氣的聲音直透屋瓦,「我怎會教出你這樣一個沒用的!」
蘇羽默默地繞過茶杯的碎片,走近父親身邊,低垂著眉眼站立。
「我三番四次叮囑你,出鏢時不能掉以輕心,你怎麼就是不听?」蘇雲河繼續訓斥,「不但鏢局聲譽受損,而且你差點害死身邊的人,十幾條性命,難道是開玩笑的嗎?」。
蘇羽被罵得抬不起頭,「我這次的確是太莽撞了。」
蘇雲河的怒氣稍減,「死者的親屬安撫了沒有?還有物主那邊,賠償得怎樣了?」
蘇羽逐一交待善後的經過。命運像是套連環一樣,四年之前,沈芳儀逃婚失去音訊,父親蘇雲河怒氣攻心,大病了一場,再加上累積的舊傷患,身體一下子就跨了,十七歲的他不得不臨急上任,接過了鏢局的重擔。「雲河鏢局」的鏢師,一向是從沈家的神威武館中挑選,兒女的婚事鬧成這樣,兩家的長輩都是驕傲的人,從那時候開始就斷了來往。鏢局斷了優秀鏢師的來源,青黃不繼,他太年輕也缺少經驗,雖然疲于奔命,但還是無法挽回劣勢。
蘇雲河問︰「听說近日又有鏢師請辭,你可知他們的去向?」
蘇羽沉吟著不敢開口。
「你別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蘇雲河的怒氣再次暴漲,一拍桌子說︰「莫飛龍是欺我老了,當日他不過是我雲河鏢局最末流的鏢師,武功是不錯,但人品低下,才被我棄用!」
莫飛龍離開雲河鏢局自立門戶,不但拉攏了一批「雲河鏢局」的鏢師,還屢次以卑劣的手段爭搶生意。對方開出雙倍的工錢,所以眼看著鏢師陸續跳槽到「飛龍鏢局」,蘇羽無力挽留。
「我約了莫飛龍在茗香樓見面,希望見過面之後他可以收斂。大家同城經營,這樣斗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與莫飛龍的見面,蘇羽心里一點底也沒有,對方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
「約了什麼時間?」
「申時。」
蘇雲河看了看天色,「那你去吧。」蘇羽低頭走出大廳的時候,被他從後面叫住,「羽兒,小心一點,莫飛龍不是好說話的人。」
壯年的父親,英偉魄力,輕易就能舉起百斤的大石,如今被傷患困擾,靠坐在椅背上的身形顯得有些佝僂,鬢角也多添了白發。才幾年的時間,他一下子就蒼老了。蘇羽眼眶一熱,點頭道,「我知道了。」
蘇羽在庭院中遇到偕伴走來的鄭樵及同父異母的弟弟蘇英。
「二娘。」他淡淡地喚了一句。
「要出門嗎?」。鄭樵親親熱熱的回應,推搡了身邊的一把說︰「見了大哥怎麼都不叫一聲?」
蘇英不情不願地叫了聲大哥。
蘇羽點過頭,腳步匆匆地離開。
蘇英看著他的背影說,「一臉霉相,十有九是剛被爹教訓完。」
「他再怎麼被你爹教訓,還是蘇家的長子嫡孫。」鄭樵瞪他一眼道︰「你還有功夫管他?先做好你自己的,在你爹面前好好表現一下。」
蘇英冷冷地說︰「鏢局的當家人交由我來做,不見得就比他差。」
「是啊,蘇家光大門楣雲河鏢局拓展生意,都要靠你蘇家二少爺來做了,蘇英你還是去廚房多找點大頭蒜吃吃吧。」鄭樵語帶譏諷舉步走開,蘇英又看了蘇羽的背影一眼,才追趕著她而去。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布衣男子拉著胡琴,梳雙髻的年輕歌女和著弦樂,咿咿啞啞地唱著曲詞。
午後的茗香樓茶客寥落,頗顯得冷清。曲落陽手中握著茶杯,坐他對面斯文俊秀的男子是青州的父母官,知州時越之。
「回來之後有沒有見過你師叔?」
曲落陽啜一口清茶說︰「只見過一次,你知道他不太願意走動。」
五年前時越之到青州上任,途中遇到劫匪,是他和石未寒師佷二人出手相救,三人年紀相當,因此成為了朋友。時越之安排他們到衙門中任職,石未寒性情冷僻,不愛與人相處,所以拒絕了,曲落陽從捕快開始做起,四年前離開青州的時候,已經升到捕頭的位置。
石未寒只比曲落陽大兩歲,當日他失去所有親人,選擇了跳河自殺,被他路過救起,不但把他帶回了神威武館,還請求師兄沈周收他為徒,若非如此,這個世上早就沒有了曲落陽這個人。
和蘇羽一起離開綠柳莊,他腿傷未愈,百般思量之下還是回到了青州。但在城門下分手之後,他一直沒有再見過蘇羽。
「我即將離任。」時越之感懷地說︰「一轉眼就是五年了,原以為走之前沒機會再見到你的,不想你在這時候回來,真是緣份啊。」
曲落陽不語。
流年似水,他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嘩啦一下就從指間流走了。時越之八月初卸任回京,眼下已經是六月,大家能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想請你師叔護送我回京,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答應?」
看的眼神很光很亮,流露出一絲期盼,曲落陽攤手無奈地說︰「我幫不了你。」
時越之說︰「你找個時間替我約他出來,我自己跟他說。」
曲落陽點頭答應,抬起頭,正好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舉步進門,往二樓的廂間而去。
「怎麼了?」身旁的時越之發問,他才回過神道︰「哦,看到熟人罷了。」
時越之不以為意,拿起茶壺往杯中續茶,「回來了是不是就不走?」
「或許吧。」曲落陽苦笑了一下,目光游移,空空落落的樓梯,人影已經走得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