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了一趟鏢,蘇羽帶著關無雙出發去黃州,路程不算遠,前後不到十日,他們便踏上了歸程。已經是六月底,天氣很炎熱,一路走來汗流浹骨,嗓子像是要燒著的一般。
看到前面的山隘口有座茶亭,蘇羽吩咐下去道︰「大家停下來歇一下吧。」
下馬走進茶亭中,白花花的日頭太猛烈,曬得白皙的皮膚也有點微微發紅,他甩了甩頭,倒了一杯茶仰頸喝下。那邊關無雙也下了馬,正幫助腳夫們把騾馬拉到樹蔭下,用水桶提了清水喂牲口。
蘇羽向他招手道︰「關師傅,歇一下吧。」
關無雙進「雲河鏢局」將近一年的時間,為人熱誠,做事細心,而且極具責任感,蘇羽與他同行押過幾次鏢,這些都是看在眼里的。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中,感激地說︰「那些都是腳夫份內的事,關師傅不用親自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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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無雙接過茶杯一口飲盡,「不要緊,我也是閑著。」
蘇羽慚愧地說︰「在工錢上我已經覺得很歉疚,關師傅再這樣,實在叫蘇羽無地自容。」
關無雙連忙打斷他,「少主不要這樣說,我擔當不起——」
蘇羽默然地坐下來。關無雙看出他情緒有點低落,便問︰「少主這幾天好像不太開心?」
蘇羽苦笑,他怎麼可能開心得起來?明明是男子,卻被人當作女子來覬視,鏢局交到他手中之後日漸式微,他做人沒半點成功之處。莫飛龍不會是輕易罷休之人,離開青州多時,不知道有沒有使出什麼手段來報復?一想到這些,他心里沉甸甸的。
關無雙的笑容里有一絲安慰的意味,「天黑之前我們就能回到鏢局了。」
「是啊。」蘇羽站起來,舒了一口氣,胸懷中的郁悶仿佛都被壓了下去,「趁早上路,趕在天黑之前回到鏢局。我已經等不及想吃顧嫂燒的菜,還有在干淨的床鋪上睡一覺了。」
關無雙一直看著他,以前蘇羽總給他冷淡安靜的感覺,清澈的眼神一如天邊的新月。幾番接觸之下,他才了解他本性並非如此,只是曾經所受的傷害,讓他不肯輕易相信別人。他不善于假意周旋,所以對誰都冷淡地保持著距離。一旦得到他的信任敞開心扉,純良的本性就會自然流露出來。
可口的飯菜和干淨的床,願望是如此簡單,關無雙苦笑,他真的一點也不適合過這種奔波不定的走鏢生涯。鏢隊起行,騾馬頸上的鸞鈴聲響起,蘇羽翻上了馬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跟了上去。
一行人風塵僕僕地回到「雲河鏢局」。
蘇羽平常習慣一個人吃飯,但按照每次走鏢歸來之後的慣例,全鏢局的人要聚在一起吃慶功飯,所以他按時走進了大廳。
他已經洗過澡,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腰間束著同色的緞帶,整個人干淨整潔,素肌清新。踏進大廳,人已經到的差不多,看到滿桌的人,他並不感到奇怪,讓他吃驚的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慶功飯桌上的父親蘇雲河也坐在席上,而他身邊坐著的,一臉男兒氣概磊落滄桑的人,竟然是曲落陽!
蘇羽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見他與父親不時交談,態度恭謹。因為介入他與沈芳儀的婚事,他不應該是「雲河鏢局」受歡迎的客人,但眼下,父親對他似乎並無介蒂。他不在鏢局的期間,曲落陽究竟做了什麼?
曲落陽也注意到他進門了,抬起了頭,深沉的目光隔空看。
越過重重的人影,錯落的燈光下,他眼中似乎只看到他一人。想到曾經在他面前盡露情態,蘇羽的臉不由自主的火燒起來。
「羽兒,別站在哪里,坐——」蘇雲河見他呆站在大廳的入口處,揚手喚他。
「爹。」蘇羽走了,在父親的身邊坐下來。
蘇雲河目光掃視了一圈,見所有的人都已經入座,沉聲開口道︰「上菜前,我有個消息要跟大家宣布一下。」
蘇羽只覺得從父親的另一邊投的那道深沉的目光無處不在,追逐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他走了神,直到父親說出新的合伙人等一連串的話語,他才驚醒,錯愕地看著曲落陽。
曲落陽站起來向在場的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又坐回了座位上。蘇雲河吩咐上菜,菜肴流水一樣端上來,這原本是蘇羽在路上的時候就一直想念的菜式,但此際他味同嚼蠟,在精神恍惚中吃完了一頓飯。
散席之後,蘇羽被父親留了下來,他此時才,曲落陽不但成為了「雲河鏢局」新的合伙人,而且還搬了進來,與他同住一進的院落!
蘇雲河釋疑地說︰「你一個人支撐整間鏢局,實在是太難為你了。希望曲落陽加入進來之後,你可以輕松一點。」
蘇羽抬起了眼,「爹,你要找合伙人,我不反對,但為什麼是他?」
「老顧已經把鏢局的賬目都交給我看過,鏢局早就經營困難,是你一直瞞著我不說。」父親投的目光帶著責備,蘇羽愧疚地垂下了頭。緊接下來,蘇雲河的語調急轉,滿帶憤慨地說︰「莫飛龍已經踩到我的頭上來了,輸給誰都可以,但輸給這樣人品低下的人我不甘心!曲落陽武功高強,而且在江湖上有一定的地位,他加入鏢局,一定能壯大鏢局的威望,同時他入伙的兩萬兩銀票立即可以讓我們渡過難關。」
蘇羽知道如果可能,父親不會走到找合伙人這一步。但讓他吃驚的是——「他怎會有這麼多錢?」
臉色一下子煞白,話說出口他就當即醒悟,曲落陽在刑部掛名,四處追捕逃犯,那些都是他用命換回來的賞錢!
他不再繼續過那種忘命的生涯,可以做的事情有許多,但他偏偏把血汗錢全投到「雲河鏢局」,他已經原諒他了,他還要表示愧疚到什麼地步!蘇羽想不明白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麼,他已經被他的行為震憾得頭腦一片空白。
與父親一席交談完畢,蘇羽腦海里一片亂紛紛地回房間去,跨進院子,便看到了曲落陽。
房間透出來的燈光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夏蟲唧鳴,月色如水,在晚風中背手站立的身影透出無法言喻的滄桑和孤獨。
蘇羽呆呆地看著他。
「為什麼要合伙?」
曲落陽的眼光看,「蘇羽,我沒有其他想法,我只是想幫你。」
低沉的聲音,像是暗夜的潮水,緩緩地漫過了堤岸。清涼的夜風吹過,蘇羽腦海里纏繞的迷霧,卻是怎麼也吹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