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見曲落陽進門，蘇羽轉過臉來，手中揚著一張發黃的字紙，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悲憤之色。
曲落陽垂眼不語。他知道蘇羽手中拿著的是什麼，當年「雲河鏢局」招聘鏢師，蘇羽特地從家里帶了這張告示給他，並且說︰「曲大哥你一定要來哦，以後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出鏢——」他那時候已經答應了時越之到衙門任職，錯失了這個可以留在蘇羽身邊的機會。他還記得蘇羽知道之後，撅著嘴說︰「當捕頭當然要比當鏢師好，‘雲河’是小鏢局，怎留得住曲大哥這樣的蛟龍？」他一臉的不高興，曲落陽揉著他的頭，哄了好久才露出歡顏。
那時候的蘇羽，簡單純真，讓他愛到骨子里。
「這麼多年的東西，你還保留著它干什麼？為什麼要搶著出戰莫飛龍？我想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你看中的是這間鏢局嗎？處心積慮這麼久想要得到它？」
曲落陽把頭別了，蘇羽逼視著他，用絕望到心碎的眼神，「你說話啊！」
「如果我說我看中的是你，你相信嗎？曲落陽緩緩地抬起頭，蘇羽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我一直愛著你，那麼久那麼久，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一樣。我想吻你抱你，日日夜夜，那種渴望強烈得幾乎把我逼瘋。我離開青州，是因為你不愛我，我有想過讓時間忘掉這一切。但是四年了，我根本沒有辦法做到！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可以默默地看著你——」
這些話積壓在心里太久，像是毒藤一樣纏得他透不過氣來，終于都說出來了，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他虛軟無力地看著蘇羽，等著他的判決。
只要他一句話，就能左右他後半生的悲喜。
兩行晶瑩的淚水順著蘇羽的臉滑下，比當日傷痛欲絕的眼神更讓曲落陽心痛。
「你帶走芳儀，讓我最痛恨的是你欺騙了我的信任，你曾經是我最在乎的人。你再次回來，我是真心原諒你的，而你，與莫飛龍根本就沒有區別！」
薄唇上咬出了血絲，他用力地撕著手中那張發黃的告示。
發黃的紙碎撒在空中，飄飄然的像是斷翅的蝴蝶墜地，蘇羽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曲落陽呆呆地站著，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唯一能听到的，是蘇羽心碎一地的聲音……
夜色已深，曲落陽才一身疲憊地回到鏢局。白天的時間，他到河邊練劍去了，蘇羽不想見他，他就遠遠地躲開。他已經答應出戰莫飛龍，這是他能為蘇羽做的最後一件事，事情完結他就離開，或許漂泊天涯才是他最終的歸宿。
推開房門，一室空寂，他不想點燈，疲憊地靠在床上，想到以後的幾十年，或許更漫長的歲月，都是這樣被寒枕冷的獨自過下去，他覺得絕望消沉。
迷糊中已經睡去，敲門聲又把他驚醒。曲落陽打開門，蘇羽抱著兩壇酒站在外面，月色照在他的俊美的臉上，神情淡淡的。沒有想到是他，曲落陽扶著門呆立當場。
「我能進去嗎？」。
曲落陽連忙讓開了身子。蘇羽似乎是剛沐浴過，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料的味道，當他擦過身前的時候，那股幽香鑽入口鼻，曲落陽有一剎那的恍惚，想到那日在媚香樓，渾身粉澤的他散發出的致命誘惑。
蘇羽把酒壇子放在桌上，回過頭，看到曲落陽還站在門邊，淡然道︰「能不能陪我喝酒？」
曲落陽合上門，走近他，「為什麼突然間想喝酒？」
「你不願意？」
曲落陽搖了搖頭，「只要你開口，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只要我開口，你願意做任何事。」蘇羽低聲重復了一遍，「很好，現在我要你陪我喝酒，怎樣？」
曲落陽捧起酒壇，仰頭鯨飲了幾口，酒汁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他伸手抹去，然後眼也不眨地看著蘇羽。蘇羽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柔媚的月色透了進來，他整個人像是籠罩在薄紗之中，縹緲影綽，像是不真實的幻影。
曲落陽的眼光一直追隨著他，怕一合上眼，他便會像無數次在夢中一樣，羽化而去。
蘇羽躍起，吊著腿坐在窗台之上，拍拍身邊的位置，偏著頭說︰「過不？」
曲落陽像是木頭人一樣听任操縱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蘇羽捧起壇子飲了一口酒，清澈的眸光直視，「你怎麼不喝？」
此刻就算是蘇羽要取他的性命，曲落陽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奉上利劍。沉默地喝了一會酒，蘇羽忽然開口道︰「能給我說一說你追捕逃犯的那些事嗎？」。
曲落陽搖著頭說︰「都是些很沉悶的事情，打打殺殺，你不會愛听的。」
蘇羽推了推他，「我要听，你說——」
是因為月光的緣故？還是因為喝了酒？眼前的蘇羽美好得讓人心都疼起來，眼楮燦若星辰，粉色的唇微微撅起……，曲落陽整個人像是落在了棉絮里，使不出一點力氣。
「你有沒有听過龍笑天的事？龍笑天是龍門的門主，被他的徒弟石威所殺。龍家的後人聯同官府出價三千兩追捕石威，那一次我追了他三天三夜，身上中了三刀，左手幾乎廢了。」
蘇羽伸手拉起曲落陽的衣袖，用柔滑的手指撫著他手臂上一道猙獰的傷痕，「是這里嗎？」。
當他修長的手指在他的肌膚上移動的時候，曲落陽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到底想干什麼？他像是被熱炭燙著一樣，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看到蘇羽的手還停在半空，啞聲道︰「很丑，不要看。」
「好，我不看。」蘇羽收回了手。
「還有沒有？」
「有一次，在綠柳莊附近逃捕一名逃犯，遇到了紅衣魔女柳未若……」
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飲盡了壇中的酒，酒精發揮作用，他的頭暈得厲害。蘇羽的聲音依然清澈，「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隔著重重的山，重重的水。曲落陽伸手奪過他的酒壇，「這酒很烈，你不會就不要喝，明早頭會疼的。」
仰頭把剩余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