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黃昏的時分,曲落陽與時越之在茗香樓中相對品茶。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布衣男子拉著胡琴,梳雙髻的年輕歌女和著弦樂,咿咿啞啞地唱著曲詞。
耳熟能詳的歌聲響起,時越之皺起了眉頭,「怎麼又是這支曲子?」
他揚手把布衣男子喚了。
「老徐啊,自我到青州上任開始,整整五年,你這支《長命女》我听了不下百遍。我卸任在即,能到這里來听你曲子的機會已經不多了,你能不能換支曲子?讓月媚唱支《陽關三疊》吧。」
「時大人說的是,我馬上就換一支。」布衣男子退了開去,不一會,另一首激昂的曲調響起。
時越之閑適地端起茶杯,「這才像話嘛。」
曲落陽一直看著他,若有所思地說︰「即將卸任的知州大人心情上佳,是因為我的師叔頑石點頭的緣故?」
時越之俊秀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是不是你師叔對你說了什麼?」
曲落陽搖頭,「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絕對不會說什麼的,是你自己都寫到了臉上,我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你心情很好。能讓你有這樣好心情的,除了我師叔,還有誰可以做到?」
時越之露出近乎靦腆的神情,曲落陽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喃喃地說︰「百煉鋼化繞指柔,師叔果真是真人不露,臉皮比冰湖的積雪還厚的知州大人居然臉紅了。」
時越之一口茶幾乎噴出來,拉下臉說︰「姓曲的,再說我翻臉了!」
曲落陽收起笑謔,有些情緒低落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你怎樣了?是不是跟蘇羽吵架了?」
兩人的心事互知,時越之探過頭來關切地追問。
曲落陽嘆了口氣,如果是吵架了還好,他至少還知道蘇羽心里想的是什麼。但他什麼也不說,才讓他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當日挽留,他並沒有給他任何承諾,他知道要讓蘇羽一下子接受他並不容易。
蘇羽給了他希望,他卻不知道這個希望能夠守候多久?會不會有一天碎成地上的塵埃?他從心底的懼怕,蘇羽留下他,只是為了報答他所做的一切。
對上時越之關心的目光,他黯然地垂下了眼。
「一說曹操,曹操便來了。」時越之朝窗外抿了抿唇。曲落陽越過窗門看出去,「雲河鏢局」的鏢隊正在大街上經過,蘇羽押鏢去黃州,比預期晚歸了兩天,此刻看到他平安無恙,牽掛的心情總算是舒緩了下來。
慢慢地,兩個跟在鏢隊後面的騎影出現在視線里,一個是蘇羽,另一個是龍眉鳳目的錦衣青年。
曲落陽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蘇羽身上,目光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身旁的時越之問︰「蘇羽身邊的人是誰?」
青年一直在跟蘇羽說話,兩人的關系似乎很熟絡。俊朗的眉目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曲落陽卻想不起來何曾與他有過交集?
吐出一口氣,把胸懷間的郁悶壓了下去,他站起來道︰「我先回鏢局了。」
「好走不送。」時越之端坐眉眼不動,卻在心里暗罵一句,「重色輕友。」
夜里,蘇羽沐浴完,取過搭在屏風上的衣物穿好,用干布擦干頭發,正準備吹燈上床睡覺,忽然听見有人敲門。他打開門,看到曲落陽站在門外。
「來看看你睡了沒有。」
「差不多要睡了。」蘇羽側了側身子,把他讓進門來。
蘇羽身上有沐浴後淡淡的清香,剛洗過的黑發披散下來,泛著一層水澤,身上只著單衣,薄薄的衣物下,清晰可見身體修長柔韌的曲線。從松散的領口露出優美的鎖骨,透出象牙般的光澤,沒有一點瑕疵,散發著巨大的誘惑。
曲落陽的手環上了他的腰,蘇羽不明顯地躲閃了一下,他看在眼里卻沒有收回手,把他圈進懷中,喃喃地說︰「蘇羽,我一直想你。」
在茗香樓見到他的時候還是黃昏,但蘇羽直到天黑才回到鏢局,他一直在等他。自從那次在野外之後,已經一個多月,他一直沒有踫過蘇羽。蘇羽表面上平靜,但實際上躲他躲得很厲害,連親昵的接觸都很抗拒,有時候他的手才沾上他的腰,他便全身僵硬得像是石頭一樣。
他押鏢去黃州,一走就是將近二十日,曲落陽心里的思念早就泛濫成河,終于等到他回來,渴望的心情再也無法抑止。
蘇羽被他攬在懷中,身體緊貼,能嗅出他動作間求歡的意味,他輕動腰身躲開,「今天騎了一天馬,我很累了。」黑如濃墨的眼中掠過一絲受傷的表情,雖然一閃即逝,但他還是捕捉到了,覺得不忍心,只好岔開話題,「你押的那趟鏢,順不順利?」
曲落陽淡淡地說︰「還好。」因為知道蘇羽的歸期,希望能早一點與他見面,因此在路上趕得很厲害,結果提前一天回來,蘇羽卻晚了兩天,三天便把他折磨得瘦了一圈。此際被蘇羽那樣明顯地拒絕,他滿腔酸澀,那股不安的情緒洶涌肆虐,幾乎把他吞沒,他是不是距離失去他已不遠?
松開手,曲落陽眼神慘淡,「你早點睡吧。」
見他轉身離開,背影落寞,蘇羽好想開口叫住他,但最後還是把沖到喉嚨的話語壓抑了。
他知道曲落陽對他全心全意,所做的一切沒有一件不讓他感動。但他卻怕自己不能回應,他是蘇家的長子,父親在他身上寄托了全部的希望,還有周圍眾人的目光,在沒有好好想清楚之前,他不想給他太多希望。
給的希望越多,最後只怕會傷他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