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落陽頹然地靠坐在牆角，眼楮合上，一動不動。七八月炎夏的天氣，他卻感到徹骨的寒意。從心底最深處透出的冰冷，滲進四肢百骸，他像是一具毫無知覺的冰冷軀殼。
門窗都被封死，光線透不進來，房間里很暗，但他知道天已經亮了。沈周要廢他的武功，手筋腳筋被挑斷，他只會是廢人一個。但沒有所謂了，他半生孤苦，如今支撐他的唯一信念也已經倒塌，他真的什麼都沒有所謂了。
活著又怎樣？醉生夢死又怎樣？得不到的始終是得不到。回想連月來與蘇羽在一起的情景，令他迷戀的身體，甜美的唇齒，繾綣的情懷，……像是夢一樣，仿佛從來沒有過。
「曲落陽，你醒醒，醒醒啊——」
是蘇羽的聲音嗎？一定是，他思念滿溢連幻听也產生了。房門驟然被打開，一下子透進來的光線刺得他眼楮都睜不開，他微微睜開眼然後又快速地合上。
蘇羽急得不行，曲落陽一直不肯睜開眼，怎麼喚他都沒有反應，石未寒說過他傷心過度心脈俱亂，要怎樣才能讓他清醒？按住他的雙肩，他直視著他說︰「你清醒一下，我是蘇羽，你看得比命還重的蘇羽啊——」
曲落陽睜開眼，眼神還是直直的，可伸手的動作卻毫不猶豫，一抱住蘇羽，雙臂就箍著他的腰不肯放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
他喃喃地說︰「不要離開我，不要！」
蘇羽一陣心酸，這個男人對他真是痴得教人傷心。
任由他用力緊緊地抱住，他把臉靠在他肩上，「我沒有出賣你，是蘇英派人跟蹤我然後通風報信，我已經不能再回‘雲河鏢局’。你要快點清醒，否則我真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了。」
曲落陽的目光中仍然帶著呆滯。蘇羽咬一咬牙，把褲管拉了起來，「為了要跟你在一起，我爹幾乎打斷我的腿。」
白皙修長的腿上，是兩道觸目驚心的青紫淤痕，可見打下去的時候是毫不留情。曲落陽全身一顫，緩緩地抬起頭看著蘇羽，眼光驚疑不定。蘇羽向他用力地點頭，「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空洞的腦海中注進一絲清明，曲落陽一下子整個人清醒，但心髒卻像是被利器插入一樣，劇痛瞬間牢牢抓住了他。
「蘇羽，你為什麼不躲開？你為什麼要挨打？你這樣是要讓我心痛死——」
他陷在愧疚中無法自拔。蘇羽按住他的手，安撫他躁動的情緒，「比起你為我所受的那些痛楚，這點傷算什麼？回頭上些藥就好了。」
「蘇羽，哦，蘇羽——」
被他緊緊在摟在懷中不放手，蘇羽緩緩地舒出一口氣，終于可以感到安心了。
「我把沈芳儀找回來，沈師傅知道錯怪了你，他不會再要廢你的武功，你沒事了。」
曲落陽看著他，「那我們——」
蘇羽眼神清澈地說︰「他也知道了，我已經決定跟你走，所以不管別人有什麼看法都不要緊了。」
是的，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抱緊眼前這個人，天涯海角都跟他相守在一起，就算再苦再難，他都甘之如飴。曲落陽彎腰抱起蘇羽，「我們現在就離開，你的腿不要再用力，我抱你。」
被他整個人抱著離開「神威武館」，蘇羽雖然覺得臉上發燙，但沒有拒絕。曲落陽抱著他走出房間，穿過庭院，在眾人的目光中一直走出了大門。
不管周圍有多少閃避或是不屑的目光，他和蘇羽，是真正在一起了。
「蘇羽！」
程襄之在大門之外攔住了他們。蘇羽示意曲落陽放他下地，曲落陽細心地把他按坐在門前的石礅上，「你坐下來。」
「你的腿怎樣了？」程襄之看出他連站立都很辛苦。
蘇羽淡淡地說︰「弄傷了，不過很快就會好的。」
「你真的要帶他走？」程襄之看向曲落陽，聲音透出苦澀，如果不是他硬要追查兄長的死，他們的關系不會被挑明，更不必丟下一切離開青州。從第一眼見到的時候開始，他便被蘇羽清澈的眸光以及純良的本性吸引，出于某種私心，他曾經想過要毀了曲落陽，但事實上他為他的兄長受了無數的冤屈，得知真相令他覺得心中有愧。
與蘇羽目光交踫，曲落陽堅定地點了點頭，「小如是你大哥的遺月復子，芳儀一個人帶著他不容易，可以的話，你多照顧她一下。」
程襄之臉上仍然帶著愧疚，「我已經說服大嫂跟我一起去京城，沈師傅雖然還未下氣，但沒有反對。」
「這樣很好。」蘇羽在曲落陽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沒有別的事情，我們要走了。」
程襄之叫住他，「蘇羽，如果日後有什麼困難，就到京城來找我。」
蘇羽回過頭，感激地看他一眼，清澈的容顏，像是沐浴著朝暉的青蓮。
「為什麼先遇到你的人不是我？」程襄之目送著他們走遠，臉上的悵然揮之不去。
城門之外，石未寒和時越之為他們送行。
「沒想到你們比我們還早一步離開青州，」時越之惋惜地說︰「日後有機會到京城記得來找我們。」
「我今天已經第二次听到這句話了。」
蘇羽別過頭，正好踫上曲落陽深情的目光，他唇邊漾起一絲笑意。
「蘇羽，真的要跟我走嗎？」。在馬上回望青州巍峨的城牆，曲落陽再一次確定。蘇羽這一走，只怕日後很難再回來，他是孤兒到哪里都沒有所謂，但蘇羽不一樣，他全部的根脈都在這里。
「一定會有機會回來的。」蘇羽微微仰起臉，長而彎的眼睫毛，投下一圈淡淡的光華。他合上眼，再睜開的時候，里面的失落已經一掃而空，他朗聲說︰「我的願望是干淨的床和可口的飯菜，你能做得到嗎？」。
曲落陽眼里晶光閃動，「當然。」
「那我們走吧。」
他揮袖揚鞭離開，曲落陽一夾馬月復追了上去。余暉映照著古舊的青州城，並肩策馬的兩道騎影，追逐著落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