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當鋪,看著大街上往來不絕的行人,蘇羽感到心中茫然。
踏出「雲河鏢局」大門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沒有回頭的路,此際曲落陽只怕已經與柳未若拜堂成親,剩下他形單只孤。他身無長物,幸好還有一塊娘親留給他的玉佩,否則處境不知會如何淒慘。
當日曲落陽為他所承受的,只怕比眼下還要痛苦百倍吧?腦海里浮現那張剛峻淒苦的面容,蘇羽心里又酸又澀。落到這種田地,所有的道路都是自己選的,與人無尤。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決定走一步算一步。
抬腳正要離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橫沖直撞而來,他張開雙臂,把那個孩子接進懷中,否則他這樣沖撞一定會受傷。
「小如?」
待看清懷中孩子的面目,他一臉驚訝,抬起頭看去,程襄之正急步追趕了。
「蘇羽?」程襄之也是驚訝不已,「你怎會在這里?」
蘇羽苦笑了一下,「我剛好路過。」
程襄之與沈芳儀帶著小如,把程素英的遺骸運回家鄉安葬,同時讓一直跟隨母姓的小如正式改回父姓。事情告一段落,一行三人上京,途中路過這個小鎮,正好與蘇羽不期而遇。不見他身邊的曲落陽,程襄之問︰「怎麼只有你一個?」
「都了,我不想再提。」蘇羽失意地搖了搖頭。
「你們不在一起?」程襄之簡直無法相信,離開青州的時候,他們沖破重重阻力那麼辛苦也要在一起,只不過是月余的時間,怎麼就分道揚鑣了?他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但內心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慢慢地抬頭,已經絕望的感情再次死灰復燃。
「蘇羽,你跟我們一起上京如何?」
連程襄之也看出他處境尷尬,蘇羽雖然無奈,但最後還是點頭應允。
鴛鴦藤枝蔓纏繞,攀扶上棚架,黃白兩色的小花迎風招展,院子里暗香浮動。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投影下來,清清爽爽的秋風吹過,蘇羽背靠廊柱,闔著眼睡著了。
抵步京城已經半個多月,程襄之把他安排與沈芳儀同住一座小院落,他閑來無事便教小如讀書識字,日子倒也平靜。這會沈芳儀正幫小如洗澡,他幫不上忙,在廊下坐了一會,倦意便襲了上來。
他此前所受的刀傷已經痊愈,但是每日看著庭階的流光飛舞,身體還是很容易就覺得疲倦,懨懨的對許多事情都提不起勁。
「二叔!」
程襄之進門的時候,小如已經洗完澡,換了干淨清爽的衣服,老老實實地坐在書案前習字,看到他歡呼著扔下手中的毛筆撲了。
程襄之模著他的頭,「有沒有好好讀書?二叔給你買了燒餅,去喚你娘出來一起吃吧。」
小如一陣風地跑開,程襄之走進後院,一眼就看到鴛鴦藤下清澈的睡顏,他輕輕地走近,近距離地注視著蘇羽。
英秀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滑膩質感的肌膚,線條柔美的薄唇……,這張臉從第一眼見到的時候開始就深深地吸引著他。蘇羽有一雙清澈干淨的眼楮,像是兩道透明的小溪,讓人不由自主就陷進去。此際他闔著眼,彎彎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一樣,在臉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他忍不住伸手撫上了那張俊美的臉。
迷糊間,感到有人在撫模他的臉。蘇羽迷茫地睜開眼,依稀辯認出眼前的是程襄之的身影。
不是曲落陽。他垂下眼簾,一絲淡淡的失落在心頭漫過。
有些事情,擁有的時候不覺得有多麼珍貴,但當失去,才是如何的難以割舍,他此生只怕都會因為那個堅毅隱忍的男人留下缺口。但曲落陽會幸福,不是嗎?他半生孤苦,他沒有信心給予他最大的幸福,只能拱手相讓柳未若。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那就這樣吧,如果不能忘記,就一直記得曾經有過那個不顧一切愛過他的男子好了。
程襄之眼中的窘迫一閃而逝,如果蘇羽不是突然醒來,他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吻上他含朱的薄唇。
「很無聊是嗎?」。
「嗯,有一點。」對上他熠熠的目光,蘇羽伸了個懶腰,慵倦得像是小獸一樣,惹得程襄之的眼神不由自主又熱了起來。
「我跟義父說了,讓你到鏢局出任鏢師,你答應嗎?」。
「中原是大鏢局,我資歷其實很淺,只怕不適合吧?」
「你整間鏢局都能打理,我擔心的是太委屈你了。」程襄之笑著執了蘇羽的手,把一塊透著淺淺涼意的古玉放進他手中,「一早就想還你,今天正好找到機會。」
蘇羽看著手中的古玉,正是他在小鎮典出去的,程襄之竟然乘他不覺贖了回來。他為他的這份細心關懷動容,「謝謝你。」
「蘇羽,不要再跟我客氣。」程襄之執著蘇羽的手,滑膩的觸感傳來,一時間竟是不舍得放手。蘇羽想掙開,卻又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在他灼灼的目光中顯得有些無措。程襄之的好感表現得如此明顯,他怎會看不明白?只是不知道如何去拒絕。此時沈芳儀正好拖著小如走進門來,他連忙把手縮了。
程襄之不動聲色地也把自己的手收了。
隨著程襄之走進中原鏢局的朱漆大門,蘇羽心里有些忐忑。中原鏢局是京城第一大鏢局,他憑借人脈進來,始終是有些底氣不足。
兩人走進前廳,洪天雷正與一個年輕人說話,听到聲響,那人回過了頭,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蘇英。
蘇英微微揚起臉,目光中透出冷意,「大哥,別來無恙——」
最不想踫到的偏要遇見,難道上天對他就如此不公平?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對他一直存在敵意,即使他已經放棄蘇家的一切,但他還是不肯放過他。蘇羽苦笑著,但腳步卻無法停留。他已經跨進門,前面就算有再多的風刀霜劍,也無法再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