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辛芙兒先是听到不尋常的聲音,接著赫然對上一雙黑得精粹的圓眸,凝神定楮再瞧得詳實點,原來是一只綁在垮壇底下的毛茸茸小狸貓,正神色哀傷的瞅著她。
牠那雙無辜的大眼水汪汪的,無聲的懇求她幫牠松綁,不時發出沉沉嗚鳴,牽引她向來就極為柔軟的惻隱之心。
不過是只狸貓罷了,瞧,多可憐啊!多可愛啊!救牠、救牠……她的良心幻化為一尊小人偶,在腦海敲鑼打鼓,頻頻鼓吹。
可是,不行哪!老爹在世時曾經說過,惡道士可以亂收,「東西」不能亂亂救。
「吱……」
淡淡一聲哀鳴,彈指之間輕松擊破了辛芙兒萌生的退縮之意。
管他的,不過就是一只小畜生,還能怎麼著?
抓著冥紙的柔荑轉向扒扯麻繩,毛色黑亮的小狸貓順勢扭動柔軟的身軀,眨眼之間便從逐漸松放的繩縫順利逃月兌。
不料,上一刻還乖得像只家中寵物的狸貓突然反口一咬,白女敕的掌心烙下牙印,她當下嘗到好心沒好報的後果。
「嘿,沒天良的小狸貓,干嘛咬我?」辛芙兒痛得直朝掌心吹氣。
成功逃出生天的小狸貓一反剛才的可憐相,高傲的翹起絨毛長尾,尾端夾雜幾撮灰白,光澤滑順的絨毛甩過來甩過去,好不悠哉。
「莫怪乎老爹老喳呼著不能亂救,老黑茅養的怪狸貓一樣都是邪里怪氣……」她頓住,朝小狸貓一瞪,似乎察覺了怪異之處。
搖尾搔姿的小狸貓矜傲非凡,非是一般生禽,不僅神態表情幾可擬繪人性,隱隱約約還能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充沛能量自牠的體內不斷躍升。
「喔,我懂了。」甩了甩掌心,她頓悟,「你這只不識好歹的小狸貓準是偷吃了老黑茅煉制的丹藥,才會被綁在壇上獻祭,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狸貓,而是一只狡猾又愛裝可憐的狸妖……罷了,算我今晚倒霉……」
小狸貓靈巧的蹲坐,靜靜凝望辛芙兒拾掇冥紙的舉止,不時張嘴打呵欠,似乎對她的自怨自艾感到無趣極了。
驀地,骨碌碌的黑眼珠微眯,動物的本能促使四肢蹬起,焦躁不安的在原地兜圈圈,繞得她眼楮都快花了。
「我說小狸妖啊……」
「誰準許你踫那只畜生?!」
熟悉的桃木劍凌風一刺,能鈍能利的劍鋒橫在皎白的縴頸前,辛芙兒的咽喉滾動數下,咽了幾口唾沫,手腳麻利,仰身撤退,躲開劍鋒,喘氣拍胸。
「呼……嚇死我了,我可不想這麼早就下地府跟我老爹團圓。」
忽覺一陣癢意席卷,她垂眸梭巡,小狸貓竟一派親熱的挨在腿邊,活像是剛認了新主子,向她大獻殷勤。
「呿呿……」辛芙兒稍嫌粗魯的抬起腳,挪開小狸貓,都沒閑工夫跟老黑茅斗了,她哪來的閑工夫招收新跟班?
白發道士的雙手拱成鷹爪狀,欲擒拿她腳邊的狸貓,卻在臨危一刻被踢偏,有人佛心大發,搶先抱起軟呼呼的狸貓。
道士一見狸貓落入小道姑的手中,莫名的情緒大亂,索性舉劍亂刺。
「放下牠!」
「哼,我偏不。」辛芙兒嬌俏的抬起下巴,經老黑茅這麼一吼,才想扔開狸貓的手又摟得更緊。輸人不輸陣,雖然她看不慣小狸貓的跩樣,但是怎麼說都不能讓老黑茅稱心如意。
靈機一動,她干脆扯開前襟,將黑瞳圓瞠的狸貓利落的塞進襟內。她若真火大,也是不顧三七二十一的,反正不過是只畜生,就不信牠能怎樣想入非非。
她撓了撓臉頰,揉了揉鼻尖,故意雙臂環胸,擠高香懷中的小狸貓,讓臭道士干瞪眼,看得見,抓不著。
「老黑茅,瞧你的道行頗高,肯定干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吧?今日我就請咱們開山始祖來制制你!」她的手指夾住一張黃紙,粉唇念咒,「急急如律令,敕請太上老君顯靈!」
道士的面色倏地下沉,「你竟然敢……」
「沒錯,就請師祖出來辦你,看你這個老黑茅還能囂張到幾時?!」她煞有介事的笑說,遂行念咒,「五雷三千將,雷霆八萬兵,大火燒世界,邪鬼化灰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哼,看來你的道行還不算淺。」道士嗤哼一聲,當機立斷,收劍停戰,冷冷的瞪著她懷里的毛茸茸狸貓,殺氣騰騰的警告,「孽畜,來日方長,勸你最好安分點,別亂來。」
「亂來的是你吧?臭黑茅。」辛芙兒輕蔑的咕噥。
「我勸你最好別輕易的放走那只孽畜,否則後果自理。」
「怎麼?還來啊?要不要我再請一次師祖……」
道士怒不可遏的後退數步,眼看百鬼陣已是節節敗退,不過是干耗罷了,于是左右揮袍,剩余的小表逐漸縮成一道光束,半晌,又成了漫天飛舞的人形符紙。
辛芙兒吮指吹聲口哨,招來大獲全勝的陰神,「嘿,這里,這里,老黑茅還沒收哩!」
道士吹胡子瞪眼,眼見數以萬計的陰神駕霧挪形逐漸靠攏,萬不得已之下,只好棄壇而逃,臨逃之際,不忘惡狠狠的瞪了她和她胸懷里的小狸貓一眼。
狸貓好整以暇的回睨,黑眸閃耀著得意的光芒。
待道士一走,辛芙兒拱手朝天際一拜,掏出大把的冥錢,撒在殘敗的道壇之上,點亮火柴,燒個精光,收受完賄錢……不,工錢才是,陰神在絢爛火光之中,化作點點光束,逐一散逸。
轉瞬,夜空歸于平靜,又見陰雨蒙蒙。
小狸貓忽然縱身一躍,溜出馨香懷抱,定定的睞著嬌俏少女仰天拜地,準備後續收尾工作,骨碌碌的黑眼楮在漆黑的夜里亮燦燦的睜著。
僻冷不見人煙的荒涼小徑上,一行喪家浩浩蕩蕩的舉行收魂儀式,綁在長竿上的白綢絲順風飄揚,行過剛歷經一場神鬼大戰的廢墟曠野,更添幾分陰森。
小狸貓飛快的覷了行伍中央以上等木材闢成的棺木一眼,雨霧遮掩下,黑絨小巧的獸影驟然消失在出喪隊伍之中。
辛芙兒氣喘吁吁的舒開縴臂,累得直接癱在地上,傻傻的仰望星稀無月的夜空。
折騰了一個晚上,弄得她筋骨酸疼,這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唉,無奈啊無奈,誰讓她是白茅道寥寥無幾的傳人,生來就被沒天良的老爹訓練來整治那些走火入魔的黑茅術士,可憐啊她,重振茅山道門的重責大任竟然落在她一介女流身上。
雨絲蒙蒙,淋濕了發怔的秀顏,當歸伸出犬蹄,毫不客氣的踩上主子的芙頰,提醒她雨勢漸大,該打道回府了。
她壓根兒沒察覺,煞費苦心救下的小狸貓很沒良心的溜了。
嘆了又嘆,她翻身摟住當歸,取暖半晌,眼看那震耳欲聾的哭喪隊伍行過,揉了揉貪狼肚皮,突然有感而發。
「生死難料,有生必有死……怎麼這些凡人這麼看不透呢?要是死了又能復生,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了?」
辛芙兒緩緩的起身,繼續拾撿冥紙。
當歸蜷縮成球狀,慵懶的趴著,沒興趣回應她的胡言亂語。
夜,陰深得沉悶,喪家的哭聲淒厲,像一首挽歌,哀怨寒心。
濃霧不散,凝聚了足夠的水氣,繼續前後包抄。在行經一處獨木斷橋時,排場鋪張的喪家隊伍悚然傳來轟天尖號,駭人听聞。
只可惜早已累癱了的小道姑不耐雨點漸落漸大,淋得一身濕濘,搖頭晃腦的循著來路背道而馳,遠遠的將尖叫聲甩在腦後,不予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