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天,吳眠趁著大家都在小憩之時,換了那套偷來的小男僕的衣服,偷溜出了門。
不久,就見她左手拿著一串糖葫蘆,右手提著一袋子的薩其馬,吃得是不亦樂乎。
一邊吃,一邊往回走。正走著,听見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她鬼使神差般扭頭一看,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正伏在一個死人身上,哭泣不止,甚是淒慘。
本來吳眠遇到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是掉頭走人的,可這次不知道怎麼了,吃錯藥了似的,挪腳往他們跟前走去。
「哎,怎麼了?」
男孩大約有十來歲了,見吳眠一身光鮮,只看了看她一眼,不答。
女孩子倒跟澐漪差不多的年紀,她抽抽噎噎地說︰「俺娘……給俺們尋吃食……餓死路邊……。」
男孩女孩都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辨不清他們真實的容顏。
都說「路有凍死骨」,現在這是「路有餓死骨」啊!
「起來!先回家去啊!」吳眠可憐起他們來。
三個小人一齊搬了搬尸體,哪兒搬得動!
「這可不成!得找幾個大人來搬才行!」吳眠自言自語地說。
手使勁在兜里掏了掏,掏出十幾個銅板子來,隨手在路邊拉了倆個漢子,才弄回了他們家。
吳眠四下打量著他們的屋子,嘴里不住地嘆氣。
「唉!這便是你們所住屋子?」
「嗯!俺們一直住這地兒。」還是小女孩跟吳眠談得來些。
「謝謝這位小哥把俺娘搬回來。」小女孩抹了抹臉。
剛才因為她臉上黑乎乎的,看不清她長得什麼樣子,這會兒被淚水沖洗過,經她的袖子一擦,便顯山露水了。
「哇!你長得真漂亮啊!」吳眠「嘖嘖」稱贊起來。
眼前就是一個瓷女圭女圭!眉眼分明,朱唇皓齒,一笑頰邊有兩個小酒渦便露出來,尤其那皮膚細女敕白皙,就好像剛出水的女敕豆腐,讓人一掐就能掐出水來似的。
「這位小哥,您說啥話呢?」小姑娘听不懂。
「哦!我是說你美!」吳眠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涂黑炭了,這世道,要是被哪個鴇母看到,一定會千方百計拐到手的。
「小哥說笑了。」小姑娘不好意思起來,小臉漲得通紅。
「這麼說,你哥的相貌定不俗了!」說著撩起袖子就要往那男孩臉上擦去。
「果然!」吳眠再一次驚呆了。
世上竟然有這般英俊的男人!哦不,他還是個男孩子。
一雙星眼,如嵌在深邃的蒼穹;劍眉斜刺入鬢,朗朗磊落;薄唇緊抿著,隱隱有些發怒。只可惜膚色有些蠟黃。吳眠心里微微有些惋惜。
「敢問這位小哥高姓大名?」男孩把女孩扯到自己身邊,防備似的看著吳眠。
「還高姓大名呢!」吳眠哈哈笑著說,「我……。」
這才想起自己是男裝扮相,難怪人家稱我「小哥」;剛才對她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難怪會有防備之心了。
「姓吳,名眠,無表字。你們呢?」
「敝姓許,名翼,字衛鴻。依吾表字取衛鸞。」
「你們是一直住在這京城的嗎?」。
許衛鴻搖搖頭,道︰「不,家鄉在江南江西,跟隨母親來京尋父,家父赴京趕考,一年多無消息。」
「如今你母親已經……有何打算?」吳眠深表同情。是江西的,跟芽兒同鄉嘛!吳眠的親切感來了。
「本欲帶著母親的靈柩歸鄉,但奈何身無銀兩。」
「這個你們倒用不著擔心,我可幫助一點,只是你們不再尋父親了嗎?」。
「這個……」大家都不了。
「不如這樣吧!待我再去打听打听消息,如果實在無法,你們便回去。」吳眠倒是真心想幫助他們。
「哥哥!便依眠哥所說罷!」許衛鸞開聲就認了「哥哥」。
「呃……。」吳眠也有些不自在了。
「可母親的靈體該如何處置?時下將近溽暑,便腐化了怎生是好?」許衛鴻好看的眉緊緊皺成一條直線。
「不如燒了,留取骨灰,帶回江西再下葬了。」
「倒是個好法子!」拊掌贊成。
「為今之計,只好如此了。」
「哥哥!今日我們同他有緣,不若義結金蘭?」許衛鸞提議。
「又結拜?」吳眠暗嘆,這是怎麼了?剛結拜完了,又有人要和我結拜,難道時下流行?
「小妹,不得胡鬧,須知你我身份。」許衛鴻嚴厲地訓道。
「沒事兒!不就是結拜嗎!」吳眠怕他們誤會自己看不起他們。
「太好了!」許衛鸞開心得拍手叫好。
儀式大致和素儀結拜時一樣,只不過沒酒喝了,只能喝水,觀音也沒有,只能拜天地。
拜完了,許衛鸞甜甜叫了一聲,「眠哥哥!」。
「啊?」嚇得吳眠手中端著的水都打翻了,水潑灑出來。
「嘻嘻!」見到吳眠傻傻的樣子,小姑娘羞澀地笑了。
「眠弟!」許衛鴻也喊了一聲。
「 當!」吳眠手里端著的碗直接掉到地上去了。
「怎麼了?」他們迷惑地問。
原來他們把她當作男孩子了。
「衛鴻哥哥!衛鸞!」吳眠只好將錯就錯,覺得自己有些惡心。
當下,左鄰右舍都聚攏過來了,七嘴八舌地討論該怎麼辦。
許衛鴻的母親平日里對大家都好,她替人做針線活賺錢,有什麼吃的,都要給大伙兒留一點兒。
但這樣的時候畢竟不多,多數時候他們自己要靠人接濟。也難怪許衛鴻一臉菜色了,時常有了好東西不但要留給小妹吃,還要想著母親。
這大雜院里住著的大多數是老弱婦孺,見不到一個精壯漢子。大家都把這里面的人當作自己的家人,互敬互助,團結友愛地過著清苦的生活。
當下,各人便從自家拿來了一點柴火,放在院子里湊成了一小堆,將許衛鴻的母親橫放在柴火上,點燃了。
大家神情肅穆地站著看那火苗漸漸升騰,慢慢將尸體吞噬,最後化成一堆灰燼。
眾人一路看著他們兄妹把骨灰收拾了,供上堂,除了吳眠,大家都無不垂淚。
但吳眠是感動的,她信誓旦旦地說,要改變大家貧窮的處境。
從此,她變成了一個愛藏東西的人,遇到什麼好吃的、值錢的,都忍不住偷偷藏起來,打好包,等到有時機溜出門,就送到這里來。
「瞧瞧,我給大伙兒都帶來什麼了!」吳眠大聲地說,很有成就感。
「哇!有好吃的!」小孩子歡叫著,爭搶起來。
吳眠笑著,拿出幾匹布來,「給,請東廂于女乃女乃給大家伙各做一身衣裳去!」
大家又是一陣歡呼,幾個大點的女孩子每人抱了一匹,興高采烈往東廂走了。
「這還有些錢,衛鴻哥哥你給大家伙分分吧!我算術不行。」吳眠搔搔頭。
「謝謝你!眠哥哥!」許衛鸞心疼地揉揉吳眠的肩膀,「你個子小,包又重……。」
說著,晶瑩的淚花便在眼眶里打著轉兒,生生比那梨花帶雨還動人幾分,誰見了都莫不憐惜。
「沒事兒,鸞莫擔憂!」吳眠也不例外,更何況她最見不得女人哭。
在吳眠的發動下,大雜院里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院子雖然還是很破舊,但總算干干淨淨、整整齊齊了;大家的衣服也不再破破爛爛的,雖然還是舊衣服,但被細心地縫補好,洗得很清潔。
許衛鸞跟著母親學得一手好繡工,便教院子里一些大點兒的女孩子,大家繡好的成品,吳眠便教人拿到市場上去賣。
許衛鴻當上了老師,給院子里的小孩子上起課來。吳眠雖然自己不願意讀書,但卻希望別人能讀好。
許衛鴻很奇怪,好幾次問起吳眠,為什麼識字卻不會寫字,吳眠都應付地說一些「家父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自己是偷偷識字的」「只認識幾個而已,沒學寫字」等等無關緊要的話遮掩。
吳眠自己呢,姑姑給的首飾啊,零用啊,平日里吃到什麼好點心啊,都留存起來,隔段日子就到大雜院去。
本來大家都很團結,現在干脆就稱為一家人了,什麼都平攤。有點兒像遠古時代,村里的獵人打到獵物,大家分食的情景。
這日沒事,許衛鴻給孩子們上課了,衛鸞也跟去听了,只剩下吳眠沒事在院子里溜達,順便和曬太陽的老女乃女乃們聊聊天。
大家說衛鴻給大雜院取了個據說好听的名字。吳眠忙問他們取的是什麼。結果大家告訴她,說叫做「逢仁源」。
「瘋人院?」還真是不同凡響啊!吳眠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得臉部的肌肉都酸痛起來了。
「笑甚麼?」大家疑惑不已。
吳眠強忍住笑說︰「沒什麼,只是覺著很好听。」說完自己又笑了一通。
呵,沒想到這一出門,就到「瘋人院」來了。
許衛鴻的課剛結束,走過來便看見吳眠樂不可支的樣子,笑著問︰「眠兒,怎麼如此好笑麼?」
「佛曰︰‘不可說,一說即是錯’!」吳眠笑著回答。
開玩笑,說了他能掛得住笑容嗎?
「哦,你方才喚我什麼?」剛才他的稱謂好奇怪啊!
許衛鴻笑笑,「喚眠兒啊,我常喚鸞兒的。」
「這麼說來,是當我以親兄弟來看待了?」吳眠突然有了一種微微的窩心的感覺。
「自然當你是親兄弟了。」
這邊還沒說完話呢,吳眠就听見一聲嬌滴滴的喚「眠哥哥!」
吳眠頓覺寒氣由下至上,雞皮疙瘩爬了滿背,生生地打了個冷戰。
衛鴻見了忙說︰「眠兒,怎生事兒?」
「哦,沒事兒,只是這天冷得,我先走一步了。」吳眠搪塞著說完,就想腳底抹油。
「天冷?這大太陽高掛著呢!」衛鴻自言自語著,搖頭進了房間。
這衛鸞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剛到院門前的吳眠。
「眠哥哥,這是要上哪兒去?」
「哦,沒有,我是想看看這院門,覺著年久失修了,是否該換一扇了呢?」吳眠忙裝作檢查院門的樣子,上下看著。
「眠哥哥,那鸞兒跟你一塊兒瞧瞧罷!」小姑娘說著靠上來。
吳眠忙不迭地把她推開,「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看好,過幾日便將它換了吧!」
「眠哥哥,鸞兒給你繡了個物件不知你可喜歡。」說著就有個色彩艷麗的東西在吳眠眼前晃啊晃。
吳眠接過來一看,馬上贊嘆︰「哇!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手便如此靈巧啊,‘露香園’之後來了!」
確實是難得的繡工,只見那一方大紅底色的手絹上,繡著兩只比翼雙飛的鸞鳥,采用黃藍紫三色線繡成,用色嬌嬈,明艷動人,一雌一雄昂首高飛,形態逼真,仿佛呼之欲出一般。
「奴家特意送與眠哥的。」衛鸞溫柔地一笑,不勝嬌羞。
天哪!難道古代的女子都是這麼早熟的嗎?吳眠苦笑不已。
「謝……謝鸞妹。」吳眠珍重地放進懷里,這才看到衛鸞帶著滿意的神情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