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演著《牡丹亭?鬧學》,俏皮的春香正在打趣杜麗娘。師傅躺在後台的一個角落里,享受一般眯縫起眼楮,嘴里還跟著哼幾聲。
這副畫面,讓吳眠一下子又回到了剛進戲班的那天,師傅也是這樣子,躺在院子里的樹蔭下,舒適悠閑。
看來她對今晚大家井然有序的演出很是滿意。盡管,更鼓已經敲過五巡,個個盡卯足了勁兒唱,此時都是氣喘吁吁、疲累不堪了。
吳眠的精神頭卻在這夜足得不可思議。不停地在後台來回穿梭,給這個遞遞毛巾,送送水,難得戲班能有這麼一次機會讓她表現,她做得是不亦樂乎。
突然,前台一聲「轟」然大響,人們一陣驚呼!此刻正在台上的,是衛鴻。他不舍得眾師弟師妹們受苦,自己硬是扛下了本不是自己唱的好幾出戲,不累暈才怪呢!
「壞了!」吳`.``眠心急如焚,忙扔了手里的杯子,狂奔上前台,「鴻哥!鴻哥!」不顧一切地大聲喊起來。
一切背景似乎都成了定格,一切的喧囂離她遠去,她的視線只凝注在眼前的那個人身上。
眼前的衛鴻直挺挺地躺著,頭部的底下,是汩汩流出的鮮血。吳眠一個猛子撲,抱住衛鴻龐大的身軀,不住地用雙手想搗住他後腦勺的傷口,感覺他的生命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心中不斷默念著,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嘴里不住地對著周圍的人影說,求求大家,快叫醫生吧!求求大家了!
目所極處,是一片刺目的紅。吳眠暈了。等她醒來,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房子布置得很素淨,只有四面牆上各掛了幅字畫。
吳眠翻身起床,推開了房門。門外是一個不大的院落。門匾上寫著「澐漪齋」。與南京那間屋子是一樣的名字,一樣的書法筆跡。
怪事!難道我在做夢?吳眠使勁揉揉眼楮,還是;又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哎呦!」叫喚起來,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但是園子卻十分不同。昨晚因為府里處處張燈結彩,燈光掩映之下,什麼都像是鏡花水月似的,看不清楚,今天才看到它的可愛之處。
全園布局以水為中心,主要建築均臨水而築,又以漏窗回廊相互聯系,山明水秀,廳榭精致,池廣樹茂,山水亭台交相掩映。襯著燦爛的落霞,更顯其清秀淡雅來。
吳眠正陶醉在這古色古香的意境之中,渾然不覺有人靠近。康熙一直站在不遠處的一座拱橋上,吳眠出門後的一舉一動都盡入眼中了。他不禁悄悄走近,卻不敢弄出聲響,怕驚擾了佳人。
「嗯哼!」康熙輕輕咳了一聲。
「誰?!」吳眠慌忙轉身,看清來人之後,輕舒了口氣,「羅老爺!」
「身子可有不適嗎?」。康熙和煦地問。
「並無不適。只是……我師兄他……?」吳眠輕蹙了眉頭,臉上是深深的擔憂。
康熙眼中閃過一絲火花,但隨即便隱去了,「漪漪,你且放心罷!已請了御……于大夫來瞧過了,說是並無大礙,只是後枕部被刀槍劃傷,故流血不止,今血已止住,傷處已包扎,毋庸憂心。」
「真的?如此多謝老爺的大恩了。」吳眠的小臉頓時亮堂起來,粲然一笑。
把個康熙生生地震懾住了,如遭雷擊。也許吳眠自己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多麼勾魂攝魄、動人心弦。她實在不應該笑給男人看的,尤其是對她心生愛慕的男人。那是一個醉人的陷阱,一旦被誘惑,無法自拔。
看來,衛鴻只是在場上被扮演侍衛那些人手里的刀槍給劃傷了,加上疲累不堪,才倒地的。古代人演戲也是真刀真槍的上,實在是個不小的隱患。吳眠總算松了口氣。
「對了,為何此地也喚‘澐漪齋’啊?」
康熙被她的問話驚起,「哦,正合我心意。」
吳眠見他呆呆愣愣的,問他話答非所問,也懶得理他了,抬腳穿過曲折的長廊,往園子外面走去。
康熙忙追了上去,「漪漪,這是欲往何處?」
「這是什麼地方?」吳眠回首問道。
「‘拙政園’,此名可好?」康熙大有征詢吳眠意見之意。
「‘拙政園’?從何而來?」
「取晉潘岳《閑居賦》‘灌園蠰蔬,以供朝夕之膳,是亦拙政之為政也’之意命其名。」
「不錯呢!羅老爺亦是才高八斗之人呢!」吳眠衷心稱贊他。
「漪漪,我已命人備下宴席,即刻便可用膳了。」
「多謝老爺盛意,師兄受傷,我實放心不下,明日我再登門造訪,親自拜謝吧!」
康熙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怏然不悅,「漪漪,我切望你留下。我……喜歡見到你。」
吳眠的心一陣狂跳,這可是第一個男子對她表白呢!能不緊張嗎?唉!要是衛鴻也有這股子勇氣該多好!
一時之間,她居然找不到應對的話來,低頭思索了半天,急得頭上直冒虛汗。康熙見她半天不語,以為唐突了佳人,于是自嘲地大笑了一陣。
「漪漪,一時口快,莫往心里去。」
吳眠听到他笑,還以為他生氣了呢,心中正驚疑不定,听見他這麼說,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
「如此我便告辭了。」
走出大門,吳眠想起還沒問他要什麼謝禮呢,于是折身,想問一問。
康熙也正要轉身進去,見吳眠轉身回來了,于是一顆心又高興起來,「漪漪,有甚麼事罷?」
「羅老爺,請問您想要什麼樣兒的謝禮呢?」
「謝禮?不必了罷?」康熙心中暗道,若漪漪知曉是朕請戲班唱戲之人,怕該是恨我了罷?
「少不了的!您且說說罷!別看我們窮,綿薄之力還是有的。」
「那……你便想一出新穎別致的好戲來,唱給我听,我便高興至極。」
「好啊!一言為定!」吳眠滿口答應。小跑著走了。
康熙又站了半晌,方才回房。晚膳沒什麼心思吃了,命高士奇取出文房四寶,細細將心中那抹倩影給描畫出來,掛在書房中觀摩咂看。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不如此一人。康熙不禁嘆道,何事朕亦像那二八少年,輕狂疏聊、情思涌動。
一旁的高士奇看穿康熙的心思,暗自搖搖頭,不想卻被康熙撞見。康熙不覺有些奇怪,于是問︰「高愛卿,汝因何搖頭啊?」
高士奇打了個千,謹慎地答︰「回皇上的話,臣只覺此女貌姝麗顏,實為可愛。然其性子活潑開朗,並不適于後宮……。」
「那依汝之見,朕當如何?」康熙淡然的語調中,听不出任何的思想起伏。
高士奇忙雙膝跪地,惶恐地說︰「臣不敢!臣以為可就地安置,皇上每欲出巡,可在此見其。」
「汝意在收她?不可,不可。朕不欲強來,朕要得其真心。」
「皇上!」高士奇張惶欲辯。
康熙擺擺手,臉上有困倦之色,「朕累了,汝跪安罷!」
「!」高士奇慌忙退了下去。
漪漪,朕該如何處置你,你是朕這三十年來唯一一個讓我怦然心動之女子,朕如何舍得將你遺留于此?
康熙望著稜花窗外沉沉的夜色,連連嘆息。有風微微吹過,拂起錦袍一角,他的身軀輕顫了一下,旋即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