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沁……」伊末爾的輕喚充滿濃烈的自責和懊悔,扯下她粗魯擦臉的衣袖,痛瞅著她因摩擦過劇而通紅的秀顏。
她咬唇哽咽,好半晌不能言語,垂睇握在她腕上的大掌。他抓得很牢,很緊,彷佛背上擁有翅膀的是她,他稍一松放便會振翅飛出遙遠的距離之外。
「你總是劃界設定我們之間的距離,但你可曾想過,哪怕是一步也好,你只要輕輕跨越你設下的那條線,距離之外、之內都任憑你選擇,可以沒有邊界,可以沒有禁忌。」
對,每個人都在劃地自限,擅自將憧憬的人事物區隔在遙遠之外,彷佛這樣做能加深那樣人事物的崇高夢幻感,然後自己不斷地將隔閡築高,高到暗不見天日,令人喘不過氣。
一如她將伊末爾過度虛幻化,下意識將自己排除在他的範圍外,不時徘徊流連,明明渴望得要命,卻還要裝得毫不在乎,處處表現得她夠識相,不屑高攀。
偽裝得最嚴重的人是她。
所有的人都是在演戲,包括她自己。
武裝起這顆心,將自己推向看似頻率同調的陸其剛,結果繞了個曲折的彎,經過一場極大的誤會後才恍然驚悟,原來,她以為最不想要的,才是藏在潛意識中最最渴望的。
「讓我看……求求你不要拒絕我……讓我看……」始終面地垂淚的蒼白小臉徐緩地仰起,破碎的哽咽刺耳驚心。
陶水沁像從一場困惑了太久的難題中豁然求得解月兌;出題者是她自己,除了她自己能夠解答,任誰也無法幫上忙。
伊末爾閉上雙眼深呼吸,直至脹痛了肺葉才沉沉地吁氣,半明半晦的陰影籠罩著臉龐,眼底淤滿害怕她會隨時轉身離去的恐懼。
「末爾,讓我看……好不好?我不怕,一點也不怕,你讓我看一眼就好。」
她如此開口,是他夢寐渴求的盼望,只要她想,哪怕是要他割舍一切獻上生命也毫無惋惜。
睜開迷魅的琥珀色雙眸,他無可捉模的焦距似海深,在她凝瞅之下,頎碩的身軀僵硬地徐徐佇立,轉身讓她看個真切。
赤luo的背上,栩栩精繪著每一根羽翼,一路延展攀伸至左上臂,堅實的賁起肌理勾勒著半邊翅膀的線條,偏黑的藍紫色澤刺激著她的視覺神經。
「為什麼只有半邊單翼?」陶水沁柔女敕的掌心撫過細膩的羽紋,每觸模過一處都能感覺到他體內澎湃的悸動,經由最直接的肌膚接觸表露無遺;對照沒有色彩繪飾的右半肩,她正注目的這一側斑斕鮮明,震撼心神。
伊末爾偏過臉,淡淡瞥過尚未烙下印痕的右半部,看似漠然的神色下壓抑著極深的自厭,彷佛看待自己是一只模樣丑陋的獸,見狀,她蹙起秀眉,好想給他一個安慰,卻只能靜默的傾听。
「剩下的另一半翅膀,由你來決定它應該是黑色還是白色,是天使還是惡魔。水沁,我能容忍自己墮落的程度就只到這里,既然我已經選擇了現在這個模樣,這一半的我就不可能再重新塑造,但是另一半留給你決定。」
一句話,決定了她在他心中佔有何等地位。
早在最初,他用自己的身體當作賭注,預藏了一個最終的陷阱,看似不經意的每一個眼神交會、狀似沒有交集的言談、禮貌性的淺淺笑容……全都是向她潛意識下達暗示性指令,曖昧的邀請。
他用嘴唇的熱度啟動暗示的訊號,全是為了誘騙她就此甘心乖乖棲息在他親手築圍的樂園,束手就擒。
陶水沁撥開微干的劉海,無聲的一笑,晶盈的大眼微微彎起。
真笨,早在一開始,游戲規則就反轉過來,他直接跳過了擒捉的程序將她納入囚室,而那座囚室就建構在……
她踮起腳尖,目光追逐著絢麗的刺青,仰高粉唇輕輕吻著,疼惜、愛憐、旖旎、安慰、喜歡、懊悔、愧疚……百般復雜的糾葛情緒全部化為一個又一個的蝶吻,落在他的左肩上。
糾緊起伏的肌肉線條因為她溫柔的表示,終于卸下不安和警備,以及長久以來深埋心底的恐懼。
「你不覺得惡心?」伊末爾張開緊澀的咽頭,嗓音瘖 地問。
「伊末爾,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圖騰,最迷人的翅膀,連被我媽拿去資源回收的聖經故事繪本里頭畫的那些,都沒有你身上的來得漂亮。」
陶水沁退後半步,甜美的笑看著他轉過身舉高雙臂將她嵌入熱燙的胸膛。
他吻上她的額心,一如她曾經在某些傳唱福音的圖書中見過的天使祝福。
可惜,他不是天使。
半是天使,半是惡魔,光明與黑暗並存。
矛盾的特質在他身上展露無遺,不見模糊晦澀的丑陋,而是升華成頹廢的瑰麗。
末爾,取自聖經故事中墮落天使撒末爾Samael之名,從天使沉淪為死神,與他多麼契合。
燙人的熱吻自額心跌宕而下,來到微顫的縴巧下巴,他情不自禁細細地吮吻,時而是唇,時而是眉眼、秀挺俏鼻,雙掌滑過她的後腰,輕托冷得頻發抖的縴背,捺著性子安撫她的青澀不安。
淺淺交吻,唇舌相抵,無論他的唇怎麼模索開拓,最終總會歸返嫣紅如莓果的芳唇,擷取唇內的甜蜜幽香。
單只是這樣還不夠……
還不夠。
她想看透最真實的他;他想徹底擁有全部的她。
灼熱交換的呼吸,交換了一記渴望的眼神,兩人無聲達成協議。
「我不怕,真的不怕……」陶水沁堅定地說。
「謝謝你把我留在你心里,直到最後也沒有舍棄。」
溫存甜美的憂郁傾訴,拆卸了她心中最後一道微弱的防備。他伸手解開因濕氣而微鬈的馬尾,披散成一幕黑絲,她略微困窘地抿起下唇,不知所措。
伊末爾彎起寵溺的笑,舍不得將目光從她緋紅如醺醉的臉蛋挪移半寸。即使沒有精致的妝容,依然難掩清麗,她的美麗在于她的真、她的毫不虛偽造作,她的爽朗直率,她的光彩耀眼,全都令他著迷不已。
他緩緩地將她壓在身下,她愣著盈盈大眼顯得無辜且局促難安,彷佛中了定身咒,只能乖乖任他擺布,可愛的模樣不禁看笑了他。
「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我只是……怕麻煩。」陶水沁苦惱的咬唇,思索著該怎麼面對這尷尬的情況。
接下來要怎麼做?把自己剝光,從容就義般大喊「來吧」,還是故作妖嬈嫵媚,來場笨拙的月兌衣秀,盡其所能的激發他的戰斗值?
哎呀──
答案很簡單,伊末爾直接動手幫她省略麻煩。以為從小讓人伺候到大,連拉鏈都搞不定的男人,修長的手指竟刷一聲便讓一整排鈕扣迸落,干淨利落,過程毫無停頓。
他傾身重新喚起她體內方興未艾的騷動,展現出超凡的親吻技巧。
單單只是嘴對嘴,怎麼能變換這麼多的吻法?偶爾淺吮,時而狂烈索求,甜蜜又親昵。
也對,身處復雜的環境,他絕不可能毫無經驗。唉,都是跟其他女人練出來的……
「我從來不吻她們。」伊末爾濕熱的唇滑至窘澀地別開的暈頰,舌忝吻陶水沁敏感的熱紅的耳根,再進一步含住小巧的耳垂。
他的嗓音因為渴望尚未獲得紓解而啞沉,像走調的琴弦懶懶地悲嘆。
「每當我看著她們的臉,黑色的長發,總是把她們當作是你……我知道這樣做是褻瀆了你,但我無法控制自己。」
壓抑在心頭不能獲得滿足的欲/望只能透過一個個替代品來宣泄,但他從不曾給過她們一個真心的吻,哪怕是帶有感情的踫觸也沒有。
他躺在替代品的身上,假想身下的人是她,以虛擬的華麗假象蒙騙所有感官知覺,彷佛是一個人在沙漠中獨行,汗水流過、熱度退去後才發現前方只是海市蜃樓。
他愛的人不在身邊,沒有愛的**只是無情的發泄,毫無意義。
听完伊末爾的自白,陶水沁應該發飆,火大的狠甩他一巴掌,但她沒有。
她只是深吸一口氣,將急速膨脹的嫉妒塞進肺里,藉由呼吸排放成沒有價值的二氧化碳,她實在舍不得糾正他太過病態偏執的思維,因為那全是因她而起的呀。
「我喜歡你……從十二歲那年的第一眼起,我就把你刻在心底,偽裝懦弱的我,想要你的渴望強烈到連我自己也不能掌控……」
「我知道,現在的我什麼都知道了,我不走,打死不走,隨便你要把我帶到哪里都好,就是別再繼續你的混沌理論,它同樣把我折磨得好苦。」
陶水沁不再躊躇,不再困在自己設下的限制範圍,跨越過封鎖線,涉足他駐足的那片黑暗荒漠,以堅定的聲音回應他的索求,撫模他只能單翼飛行,遍體鱗傷的身軀。
伊末爾逐一加重逗惹的繁復技巧,沿吻衣不蔽體泛著珍珠光澤的luo白曲線。
他撫弄的尺度遠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程度,她不敢看,索性側轉過身蜷起背脊,他乘虛而入,將火熱擴延至尚未被**肆虐的地帶,吻過一節節包覆在晶瑩肌膚下突出的脊椎骨,吻得她止不住呻|吟輕笑。
毫無預警的,伊末爾猝然退離,陶水沁霎時感覺到重重的失落悵然襲來,忍不住睜開水眸,赫然瞥見他不著寸縷的漂亮悍軀,愣窘的目光卻是落在他的雙膝上。
他的膝頭,分刺著兩枚青紫色的六芒星,但,星星所及的肌膚凹凸不平,色澤不若左翼來淂勻淨。
「那年從瑞士回台灣之前,為了遵循家族傳統,更為了證明我對家族的忠誠,我刺下這對星。」
「它們,代表什麼含意?」
「尊貴,傲骨,永不向人下跪。」
他的尊貴因她曲折,甘心臣服。
他可以殘忍、嚴酷的面對所有接觸的人事物,唯獨面對她,再高傲的心都要為之折服。
新舊的記憶交錯重疊,伊末爾再度彎下單膝跪落床沿,捧起她熱淚盈眶的小臉,啄吻每一顆咸咸的淚珠,百吻不厭。
陶水沁仿效他,曲跪雙膝挺起上身,主動偎入他寬大的羽翼下,殷切地回應他激狂繾綣的纏綿,將無人探索過的甜蜜毫不保留的奉獻給他。
不,是他,伊末爾。
一切謎底于焉開解,原來埋藏在深層記憶中的陰沉暗影是他。那一天,他不惜冒著感染發炎的危險,毅然決然躍入水中救一個溺水的傻瓜……
刺了青的肌膚那麼脆弱敏感,泡進充滿了氯氣的池水中有多難受?他在跳入池里前一剎那那是否曾經猶豫過?代表崇高意義的兩顆星因為她變得如此丑陋不堪,這麼做值得嗎?
答案都在耳鬢廝磨唇舌交纏之間無聲的傳達,千回百轉總離不開最能直接表達心意的四片唇瓣,心口抵住心口,灌注最純粹的熱源,溫暖了這份愛。
他渴望她的心,渴望隨著歲月逐漸膨脹的欲|望。看不見盡頭的,對她的種種欲/望,如同幼苗不斷滋長茁壯,盼能結出最甜蜜的蕾苞,開出燦爛絕美的花朵。
兩顆星幻化作兩顆心,他們的心緊緊相系。
「再黑,再暗,都不能阻止我去那里……」陶水沁蜷起柔潤的馨軀,接受他每一記迂回進行的攻佔。
伊末爾愛憐地親吻她緋紅的臉,心疼她拚命壓抑初次經歷的怯悸,只為了呈現最美好的一刻讓他鑒賞。「你知道那里是哪里?」
她笑彎甜媚的澄眸,驟然翻過身來個絕地大反攻,將唇印上他的胸膛,在火熱跳動的心窩處落下深情的一吻。
「你的心里。」
他囚閉一切拒絕任何人侵探,寧願蟄居在最陰暗的角落,排除所有光明救贖的可能性,即使下地獄也要不計代價將她帶往的地方──
心。
他的心。
陶水沁莞爾,敲敲他的心扉。甫自一場甭獨沉眠中蘇醒的伊末爾,撤下防備的尖爪利牙,斯文優雅得一如童話中的王子俯身邀請,執過她遞來的柔荑,一同跨入他不欲人知的黑暗內心,開啟那扇禁忌之門,引領兩人共同溫暖那一整片荒蕪的心田。
她是最絢爛的煙火,填滿了整座空洞的城宇。
她是惡夜中唯一指引方向的璀星,他尋尋覓覓,只為待在有她的絢爛之處。
從今往後,他的心里不再虛悵,不再喃喃夢囈,為了迎接她的進駐,他換上最干淨美麗的笑容,只願她留下。
留在他的心中。
水沁,甘心囚進他心城的小蝴蝶呵……